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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赵福生想到此处,心中不由生疑。
她此时总结出的厉鬼特点,好像与四十年前的刘化成寿案上发生的鬼祸规则并不相同。
刘五清楚的说过,四十年前刘家寿宴上,当时大部分幸存者之所以没死的原因,是苏泷控制住了乱局,将所有人聚到了一处,禁止他们四处走动,避免了厉鬼‘换头’过勤的机会。
但要饭胡同内一人一屋闭门不出的特性又与当年苏泷‘禁止众人行动’相吻合,赵福生一时之间又无法肯定这厉鬼是不是因为杀人过多而进阶的缘故。
她总觉得其中有可疑之处,但她目前还没有真正与鬼打道,便不好妄下结论。
同时令她感到不安的,还有那夫子庙。
四处皆暗,唯独夫子庙此时仍点着灯,不知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范必死口中提到过的当日前往镇魔司报案的少年在被镇魔司拒绝之后,又去了哪里呢?
纸人张的消息半真半假,但他提到厉鬼藏于夫子庙中,而夫子庙内则有庙祝坐镇,四十年来,这庙祝莫非与厉鬼同居一处?
……
她表面看似镇定自若,可毕竟还是第一次主动处理厉鬼案件,此时又是独自一人,心中仍是忐忑恐惧,只能拼命的思考,避免自己思绪被害怕影响,继而失去理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越来越黑。
她选择的这间屋子没有半点儿光亮,要饭胡同安静无比。
每一个躲藏在此地的活口都像是有意的收敛了声息,黑暗之中,仿佛危险酝酿着,即将来临。
赵福生总觉得这屋子之前可能死过人,血腥气很是浓郁。
无尽的等待十分煎熬。
随着黑暗降临,失去了视物能力之后,赵福生的其他感官似是被放大,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她已经一天没有进食的缘故,她的鼻端突然闻到了一股米粥的香气。
‘咕——’
肠胃疯狂的蠕动,肚子发出抗议声。
这声音十分响亮,在这屋中甚至显得有些刺耳。
赵福生呆在极静的环境中久了,初时听到声响,心中一缩,但很快的,她就顾不上担忧这个了。
因为随着那香气一飘开,接着远处传来‘铛’的敲击铜锣声响。
从赵福生踏入鬼域,迈进要饭胡同之后,第一感受就是:静。
这里的幸存者像是恨不得能将自己的存在感收敛得干干净净,无论是害怕还是躲藏,都收敛着声息,连跑步时也躬着腰身、踮着脚,深怕发出声响。
因此她在听到铜锣声敲响的第一瞬间,首先是恍惚了片刻,心中生出荒唐的念头:自己可能是听错了,这条鬼街大家都胆颤心惊,怎么可能会有人故意敲响铜锣呢?
但这个念头一涌入她的脑海,随即被她狠狠掐去。
她并没有出现幻觉,刚刚真的有人敲响了铜锣——因为随后又是‘铛、铛’两声洪亮的敲击声,传遍了整个要饭胡同。
接着有一个男子放声大喊:
“来吃饭了!”
不知是不是太饿,赵福生一听‘吃饭’,嘴里迅速分泌出大量唾沫。
那男人并不多说其他的话,他的声音清亮,年纪应该不是很大,像是处于过了变声期的青年,约摸二十来岁的样子。
喊话声伴随着铜锣响迅速传遍了整条街道,此地极静的环境使得他的喊话声可以充分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铛!’
又一声敲锣声重重响起,接着那青年再次喊:
“来吃饭了!”
‘铛!’
“来吃饭了!”
敲锣、喊话的形式一共进行了三次,接着赵福生听到‘隔壁’动了。
她这才意识到她的隔壁居所竟然有邻居,此时不止是隔壁的人动身了,其他人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纷纷起身。
‘吱嘎’的开门声不住响起,不少躲藏起来的人竟然在夜晚之后纷纷出动。
赵福生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要饭胡同内初时是一人一屋,虽说与当年苏泷的‘众人聚集’行动的方法截然相反,但大家各自避开,也减少了单人撞鬼的机率。
如今一道‘开饭’的喊声一响,躲藏的幸存者竟然又开始起身聚合,这显然又悖离了众人先前分开躲藏的原则。
她隐约意识到要饭胡同的鬼恐怕有怪异。
根据纸人张的说法:要饭胡同内的鬼与四十年前刘氏宗祠内的厉鬼是同一个。
而赶车的刘五的说法则是:四十年前刘氏宗祠内的厉鬼以取头为主,趁众人乱成一团时,将人的头颅取走,安到自己身体之上。
这样的情况下,大家自然是越安静则越安全。
此时铜锣声响后,幸存者却偏偏离屋出走,这就怪异了。
能在此地生存下来,并且熬到现在的,对于厉鬼杀人法则应该是摸得很清楚了,不可能会明知死路一条,却偏要这样去做。
赵福生感觉到纸人张与刘五的话有相悖之处,其中必有一人说谎。
她对这两人都不是完全信任,但刘五虽可疑,可他深恐自己拉他入鬼域,对于自己问话应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撒谎的可能性不高。
反倒是纸人张,原本的赵福生与他可是有血海深仇,如今自己驭鬼有成,掌握了镇魔司,且初次见面就展露出强势的一面,他内心必定是视自己为祸根,欲除之而后快的。
他想要杀自己,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借鬼杀人。
纸人张的话兴许八成真、两成假,如此一来,才会显得更加真实,而纸人张只需要隐瞒关键的讯息,再对自己稍加误导,极有可能就会令她陷入险境。
赵福生分析,纸人张提到过的刘化成当年在帝都任职时因案件造成厉鬼复苏的事是真的,此后刘化成戴罪立功,带被分解的厉鬼尸身回万安县,并以刘氏气运镇压也是真。
而事关厉鬼杀人法则,他含糊带过,因此这厉鬼来历可疑。
且他急于引导赵福生将四十年前与如今的要饭胡同鬼案相并,使得赵福生对他生出戒备。
虽说后来他主动示好,既送鬼灯又提刘家往事,却并没有打消赵福生的疑虑。
相较之下,刘五的出现、身份虽说也过于巧合,但说的话却显得更加可信。
想到此处,赵福生的思路越发清晰:如果刘五所说属实,那么要饭胡同的鬼祸恐怕与四十年前刘氏宗祠的鬼祸并非同一个厉鬼所为。
这个念头一浮现在她脑海,她顿时大感头疼。
她进入要饭胡同之前,针对当年的鬼祸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如今两桩鬼祸若是毫无关联,她对此地的厉鬼便相当于一无所知,且被困进了鬼域。
赵福生的脸色阴晴不定。
但此时别人都动了,她自然也不能留守在此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有时候不动未必是好事,动起来了,可能事情才会出现转机。
她拼命的在心中为自己加油鼓劲,接连深呼了两三口气后,终于下定决心,随后也跟着站起身来,猛地拉开了紧闭的房门。
此时外间天色已经大黑。
不过她在黑暗中躲藏了许久,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因此仍可以看到街道上的情景。
这会儿的要饭胡同与她才进入此地时截然不同,白天时所有躲藏起来的人此时都钻了出来,三三两两如游荡的鬼魂,冲上了大街,往街道的深处行去。
而他们前进的方向,恰好就是点着灯的夫子庙方向。
白天时显得冷清的街道,很快的挤满了人。
赵福生不明就里,可她也连忙混入了人群之中,跟着众人前行。
她发现这些人虽说在往前走,但每个人之间都隔开了一段距离,仿佛每个人都在有意识的避开他人。
赵福生试着贴近了一个人,那人表情惊骇不安,不停的咬着嘴唇,似是畏惧着什么,但在感应到她靠近的刹那,仍是本能的往一侧避去。
她再次跟了过去,那人又避。
数次之后,那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吃惊的转过了一张皮包骨似的脸,眼中惊恐之色未褪,看着赵福生的目光带着警告之色,示意她离自己远些。
“老乡。”赵福生笑嘻嘻的凑了上前,打了声招呼,那人转头欲走,赵福生伸手拽他。
碰到他的瞬间,那人如同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疯狂的甩手,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双腿一软,整个人便往地上睡了下去。
他这模样反将赵福生吓了一跳,她并没有松手,反倒蹲了下来,那人拼命蹬腿往前爬。
两人身后、两侧幸存的人也跟了上来,有意识的绕过了两人,往夫子庙的方向前行。
赵福生犹豫了一下,见此人吓得眼白乱翻,已经口吐白沫,顿时将手一松,那人刚一获得自由,立即将吐出的舌头一收,迅速往前爬行,拉开两者的距离,混入人群。
“……”
她眉梢跳了两下,见那人在人群中左右穿行,黑暗之中很快混迹于其中,再难区分。
算了!
反正四周都是人,她想要问话,也不一定非得拉着那个人。
但夫子庙肯定有诡异,她准备先随大众前往夫子庙一探究竟。
往前走了一段路后,那饭香越发浓烈,空气之中萦绕着食物的香气,更是令得赵福生饿得前胸贴后背。
可她观察左右,发现同行的人神情十分复杂,似是既害怕又不安,全然没有即将‘吃饭’的欣喜。
莫非是这饭有什么问题?
范必死、刘五提起要饭胡同的鬼案时,都曾提到过一点:无论是以前的刘家,还是后来的夫子庙,都向来有向穷人布施粥水的习惯。
赵福生想到此处,心中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莫非此时的夫子庙竟还在进行布施?
“这不可能吧……”
鬼域已经笼罩,要饭胡同内有厉鬼出行,刘家的善举竟然在这个时候还在进行?
可她转头看向四周,前往夫子庙方向的行人如临大敌,仿佛大祸将至,又不像是要接受布施的样子。
赵福生压下心中的疑惑,疾步往前行,她穿入人群之中,众人见她靠近,纷纷闪避,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约一刻钟后,她终于看到了夫子庙。
此时的夫子庙仍旧灯火通明,数层悬挂的灯笼亮着白光,飞翘的屋檐下垂落了一支蓝布招牌,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字:施。
夫子庙的大门敞开着。
与外间灯火璀璨相较,内里却并没有点灯。
大堂幽深,至少千尺以上。
数根双人合抱的巨柱撑于大殿之中,将庙堂高高顶起。
赵福生站在灯光下远远往里看,只见光影照入厅堂大半,但内里幽深,仿佛望不到尽底的深渊似的,放眼望去漆黑空洞,根本看不真切。
庙门口的正前方是一大片空地,空地铺垫了青色石砖,大门一侧外修建了类似贡桌样的石桌案,石桌上放置了一个大大的铜鼎,旁边摆了数摞叠得很高的碗。
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男人此时站在那桌案之后,手持一个汤勺,冷眼望着靠过来的人群。
竟然真的是布施!
要饭胡同闹鬼之后,夫子庙竟然仍有布施行为。
赵福生顿时意识到有鬼。
事有反常即为妖。
要饭胡同被鬼域笼罩,厉鬼出没的情况下人人自顾不暇,夫子庙却一如既往的行事,仿佛无视了厉鬼杀人的可怕情景,这中间必有缘故。
她本来想大步上前,向那青年问个究竟。
但赵福生犹豫了片刻,仍克制住了自己的举动。
发现夫子庙有异,这少年的举动可能事出有因之后,她并没有急着表明身份去问话,而是站在一旁,开始打量着现场的情景。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先前急着往这边赶路过来的人群也没有上赶着朝前。
人人在出门时急切,但到了此地之后,反倒像是面露惧色,仿佛不敢去做第一个用餐的人。
“莫非越是往前吃饭,越会有怪事发生?”赵福生心中暗忖。
她的目光落到了那举勺的青年身上,开始打量起此人。
此人年纪不大,最多二十岁。
与周围面黄肌瘦的人相比,他的身材倒是很高,以赵福生估量,最少有1.8米往上,显得颇为魁梧的样子。
他脸颊骨骼分明,面容也算英俊,只是神色间的阴郁使他看起来无精打采,身上不见年轻人的鲜活生机,反倒面色略黑。
在他的身后,摆了一张铜锣,两个以红布包裹的木锤放在旁边,显然先前敲锣、叫吃饭的都是此人。
但赵福生的目光并没有被这些东西吸引,她注意到青年的左手旁摆了一本不算很厚的书册。
那书册以棉线串钉,外表没有写字,看不出是什么,但周围人看这书册的目光带着惊恐、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