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岁月静好

寒白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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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衍虽是想到了,对修樾的嘱托一出,关于东儿的消息必然顷刻之间传遍九州。

    但他没想到的,九界之人似乎丝毫未曾领略到“童养媳”三字真正的含义。

    以恭贺新婚为名前来送礼之人,竟从他这九重天上的仙宫,歪歪扭扭排到了南天门口。

    然而令他更没想到的是,被不知何处传来的锣鼓声生生震醒的东儿,被他抱出寝殿行至外庭之时,看到的是四处张贴的大红喜字,和满殿高挂的大红灯笼。

    众人异口同声说出“新婚快乐”之时,他真的无比庆幸,此刻尚为孩童的她,丧失了耳识。

    然而这世间之事,总是无比奇妙,缘分机巧,无人知晓下一刻,谁的运数会发生些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好像枕风满脸通红地承认了深埋的爱意,龙瑶虽惊讶于一切竟如此突然,却也是欣欣然含笑默许。

    就好像前来送礼的各位仙僚做梦也没想到,行墨思的门还未曾踏入,便改道尽数前往新天君的紫霖宫。

    好一句反驳有力的“凡事图早”,几日的瑶池宴过后,竟成了天君迎娶瑶池女君的盛事。

    这几日,修樾蹲在药王司,看着玑枢摆弄些见所未见的花花草草。这天界总是不缺奇事,他来天宫许久,竟也从不知晓,天族医术最卓越者,竟是这擅通军法,却常年神神叨叨的司星金仙。

    修樾跟随南衍征战时,玑枢便是那位见首不见尾的军师,常年不立于军营,出现之时,只言片语便能解危局。后来九界畏于君上威名,再无战事之时,他便隐于渺渺星屿,极少得见。

    谁曾想他竟还有此般炼药的本事。

    只见玑枢将长相奇特的花草置于镂空炼丹壶,又大把地抓着珠露仙茅、频蕊榅桲、赤根鬼臼和金丝升麻往里塞,一旁新上任的小司药紫棠满脸窒息的表情,心痛地望着积攒数万年的奇珍药材,被一股脑地消耗殆尽。

    “果然不是自家药材丝毫不用心疼啊!”修樾带着同情的神色感叹,转而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讪讪开口道,

    “星君,我家君上是找了个‘童’养媳,现今就这么补,是不是,有点早了?”

    玑枢震惊,努力掩住笑意,细细琢磨了一番,解释道,

    “你家君上被色心渐起的女鬼抓得体无完肤,鬼魂之伤可不会自行愈合,万一日后被发现,免不了被媳妇一顿毒打,这么说,可还早?”

    修樾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深深震惊于自己太不了解朝夕相处的主子,连忙道,

    “不早,不早!天宫不缺药材,星君不必过分节约才好!”

    此番携药而归,玑枢的解释竟完美地解决了修樾一贯好奇的毛病,其一劳永逸之效完全得了南衍的真传。

    虽然修樾依旧忍不住偶尔流露出惊奇之色,然而每次看到南衍衣衫渗出的鲜红血迹,他都没再开口疑问半句。

    天界之所以很难令人感受到时光的流逝,多半是源于白日和黑夜的分割。太古时期,由于真神和采与其姊月曙的夫婿之争,白昼与黑夜在这九天之上,被生生地扯往了两个相反的方向。

    然而行墨思本位居无妄宫,不归于天界范围,后由其中迁出,亦保留了无妄宫中设立的黑夜白昼,春秋四时和风雷雨雪。

    此时看来,如此变化,再好不过。

    你尚为孩童之时,便能与我随心享受,这众多瑰丽风景。

    南衍倚着软塌,不远处粉白的东儿,俯身趴在他精心雕刻的梁椅之上,逗弄着缸里火红的焰尾鲤。

    鱼儿尚且愿意时不时摆动下慵懒的身姿,可她花了多几日,却只学会了伸高手臂,紧紧攀住他的脖颈,嬉笑着指点要去的方向。

    这看起来安详凝和的暖融场面,每次得见,都让进殿的龙瑶险些惊掉了下巴。

    南衍觉得不妥,倒不是因为他往日给人严肃傲然的印象,与今时溺爱温润的反差,而是因为未来的天后总是来为夫人洗漱穿衣,怕她经验不足,处理不周。

    行墨思也该有个女侍,毕竟……毕竟他们虽已成婚,他作为夫君,很多事,也是不太方便!

    东儿丧失了耳识,自然也一同忘记了该如何讲话。

    南衍总是不厌其烦地指着面前的物件,将简单的词汇传入她心底,还常常将她的小手放于自己的脖颈和唇尖,让其感受如何发声,然而总是见效甚微,她磕磕绊绊的单音节小奶音,总是让他哭笑不得。

    南衍一本正经地教她写字,提笔写一个“东”字,指指她,再写一个“衍”字,指指自己。

    东儿恍然大悟地将小手放进砚台中,在纸上和脸上,绘出成串的小花。

    东儿喜爱珍奇玩物的性子倒是与之前毫无差别,抱着如她脑瓜般大小的珠子,便能开心地乐上个把时辰。

    常年静寂的行墨思倒是仿佛瞬间恢复了生机。

    南衍总是以各种姿势赖在她身边,仿佛看顾着易碎的琉璃,生怕一个不小心,磕碰着少去一二分。

    相熟的仙将低声调侃的“妻管严”,他竟尽数笑意相和,任由深邃凌厉的眉目,被稚嫩的小手,抹去彻骨的疏离。

    曾想着将世间好物尽数拿来给你,谁料想,当初你喂给我的这一味情蛊,让我遍寻九州之时,看什么,都像你。

    东儿还保留着往日的习惯,月意摇摇之时,憨憨然倒头而眠。他一早于两室之间凿出了墙洞,用柔软的鲛丝将二人手腕相连。

    月意浓稠,南衍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自己被深埋在尸身和血污中,所有的人都死了,村落四方挂满了肢体。

    他奋力挣扎着逃离,却被冰冷的锁链紧紧勒住了脖颈,长刀贯穿了他的琵琶骨,而后他被一路拖拽,直至关进铁笼。

    他和周围的同伴一样,逐一被带上刑场,像野兽一样缠斗,或是四分五裂,或是伤重而归。

    他数着晨曦落日,默默舔舐伤口,将每个刽子手的面貌深深刻进脑海。

    他被打翻在地,看着迎面刺来的锐器,再也不想起身闪躲。然而没有如约而至的死亡却源于,他被一袭白衣拽住,凌空而起,逐渐失去了意识。

    “南衍,如果有一日,神尊要祸乱众生,你会杀了她吗?”

    “我不会。”

    “那如果,你要为祸天下,你觉得,她会杀了你吗?”

    刹那间惊醒,耳边回荡着玑枢寒意彻骨的问句。

    转身坐起,汗如雨下,撕裂的伤口发出隐隐痛意。

    窗外风轻花静,腕间与东儿绑在一起的丝线,在月影下流转着淡淡的光华。

    她吗?

    那个傻子,难道不是知晓着一切,却胆大妄为地,将天下,拱手奉上了吗?

    世事如棋局,旁观之时,总能笑看他人痴愚,谁料想,入局之时,尽是满地零落,寸步,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