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冥府

寒白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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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衍回到行墨思时,刚巧看到门口撒泼打滚的洛湘,和满脸无奈、假意赔笑的修樾。

    修樾见到他时满脸欣喜,仿佛看到了救星降世。

    “吵死了。”南衍掠步移身,转眼已行至庭中。

    “帝君我有事!归椋衡有异动,我找过玑枢,他告诉我……”洛湘冲着他的背影嚷道。

    南衍虽知晓,凭借洛湘的三脚猫功夫,不可能知晓归椋衡运转的真实原因,但听到玑枢二字,还是隐隐担忧,这个一向以耳根子软著称的闲散神仙,会透露出什么。

    于是抬手用仙术,隔空将门外叫嚷的洛湘扯进内堂。

    洛湘突然受力,一个没站稳竟跌倒在地。

    “有话快说。”南衍不耐烦道。

    “天帝陛下,您要有危险了。天劫将至,作为臣子,我得守着您。”洛湘擅自揣摩玑枢所说“以命赌天”的含义,庆幸着自己终于找了个,可以和她心上人独处的时机。

    南衍满脸的嫌弃,懒得费口舌应付,开始后悔把她拽进殿中。一瞥眼看到门外看戏般偷笑的修樾,递去一个凌厉的眼神,开口道:“修樾,你没事做?”

    洛湘深知被丢出来乃是意料之中,所幸她趁机施加的尾行咒成功了,本以为凭南衍的修为自己的小伎俩毫无机会,然而他今日神情恍惚、心不在焉,根本未曾察觉。

    若能替他挡了此劫,想必日后自己也能凭个恩人的身份在他身旁占有一席之地。

    南衍向来对女仙刻意疏远,除了偶尔与枕风一起出现的龙瑶,他身旁几乎没有女仙的影子,行墨思更是没有半个仙娥,侍者极少,都是他早些年征战时的部下,由于伤重致残无处可去,便留下做个伴。

    数万年来,似乎他身旁闪过半个影子都能被仙娥们当个八卦,念叨个大半年,这一来二去,四舍五入,自己岂不是相当于是占了正宫的位置!

    想到此处,洛湘不由得窃喜起来。

    修樾满脸疑惑地,看着面前笑得离谱的女仙君。没想到被他丢出去竟也开心至此?想来或许是因为自己跟帝君待得久了,也更加的讨人欢喜了?!

    这是最后一夜,成败在此一举。

    睡梦中,南衍又一次见到了他们大婚时的滑稽场面。

    那明明是一场不被众人祝福的婚礼,可是她早早放出话去,九界之内,不前来贺喜者,便是与无妄宫为敌。

    太古时期的无妄宫,谁人又敢得罪。

    她不仅是兽神,更是身赋创世之力,挥手云雨,心之所至,便为新生。

    且不说她亲手所创的魔异灵三族,亦不论她将天命写做归椋星橼无人能免,单单留在无妄宫看似不思进取的十大神兽,但凡出手,普天之下谁又能有抵抗之力。

    那时的羲绝的确狂妄,也的确,资本十足。

    大婚之日,九界众人送来的贺礼,足足摆放了近百里,恰如所言,谁胆敢不来贺喜。

    她一袭红衣,鲛绡鸾羽,腾珠云坠,似灼灼云霞,本就丽绝超然,红妆缱绻,更是艳冠天下。冷锐的眼神扫过,王者之姿威然天成,看穿端倪的人皆鸦雀无声。

    他被施了术法,仿若傀儡,木讷地行完了全程。

    “月儿,你分明爱我,却偏说不愿娶我。

    我所创众多,遗憾未能一一负责,要恨就恨我。

    但我要你恨我,也得爱我。

    我不仅夺你心意,还要毁你清誉。

    我要你,生生世世,永远记得我。”

    她躺在他怀里,唇瓣抚过他的脸颊,泪珠却潸然而下。

    她念叨着抱歉,询问着补偿,可他要紧牙关,一言不发。

    她解了术法,眼睁睁见他摔门而去。

    直到今日,南衍都清楚的记得,那时她眼中流露出浓重的哀伤。那样骄傲的人,俯览众生,凌高于世,却在自己面前,显得分文不是。

    曾经的他以为自己的痛都是她给的,族人被杀,亲人被屠,友人沦为阶下囚,自己变成他人博乐的工具,刀剑舔血,横进竖出,猪狗不如。

    曾经的他肆意地将这一切报复到她身上。

    即使看着她无所反抗的接受毫无快感,即使看着她沉溺战场负伤而归自己也心痛难忍,即使知道她潸然泪珠逐渐淹没骄傲自己也愧疚心焦……

    可那时的他从未真正考量,有罪之人是持刀的屠夫,而不是铸剑的铁匠。

    那时的他纠结了无数次,却从未对她展露半丝笑颜,从未在她病弱之时端去半碗药汤,从未在她每次逼问之下,真的承认自己也爱她。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她遍寻九州只为了寻回自己族人的魂魄,她尝试逆转归椋算法却伤重无功而返,她屡次呕血皆因不断尝试逆天而为。如若不是她重伤在身,导致昏迷贻误战机,怎会让贼人有机可乘,又怎会在洪荒之战的最后一役,落得个身死魂散的境地。

    羲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我以为时光久长,有足够的时间化解这一切,却没想到,咫尺天涯,刹那犹豫,便真的来不及……

    ————

    [冥府]

    大簇的艳红色从嶙峋小路的东侧蔓延展开,洋洋洒洒铺散了数百里,彼岸花独有的辛辣香气,给灰暗的天色增加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西边的暗金色的小楼歪斜地相互倚靠着,缺失了灯火,显得阴气沉沉,墨蓝色的河水好似凝固的玄冰,河中偶然冒出的星点光亮,仿佛迅速被吞噬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虚晃的灵体或是人形,或是兽状,一个个面无表情地排着队,饮尽碗中混浊的汤水,从桌上的筒子中扒拉出一只竹签,便又挨个走上了赤红色的大船。

    此刻的黄泉渡口,每个生灵都失去了哀思的机会,遗憾、后悔、不甘,或者惋惜、惦念、感怀,仿佛所有的情绪都不曾存在,抹去了对前世死亡的畏惧,便根本无处找寻对来世新生的向往。

    从前的渡口满载着前世纷繁的故事,如今万年来一反常态的死寂,让值守的孟婆都觉得无聊至极。

    “冥君,他们,是真的活过吗?”

    身穿浅绿色短裙的三九站在桥上,看着赤红色的大船划破寂静的水面,她面前的男子一袭黑袍,压低的帽檐微微垂坠,清冷秀气的面容透出些许无奈。

    “大概没有,没有机会选择的人,生时不过是行尸走肉。如果每个人不用对自己前世的行为负责,便也根本不会体会到真正的欢与苦。”

    冥君无涯苦笑着,

    “我们,本就不该以这种方式,决定每个魂灵的来生。”

    自从九神陨落后,轮回之境逐渐衰微,天帝南衍带领众仙族极力修补,却在一万年前撤去全部阵法,导致轮回之境彻底封闭。

    无涯翻遍了古籍,却根本寻不到开启之法,失去轮回运转的冥界,仿佛被捆绑上了沉重的枷锁,根本无法再行六界轮回之责。

    太古之战后,神族相继陨落,剩余兽神羲绝的一缕残魂不知所踪;魔族被封于幽冥血海,再不得现世而出;仙族命数由归椋衡独自运转,此三界便踏出了冥界的轮回之境。

    而剩余人族、妖族、灵族、异族、半仙和冥灵便是冥界所司的六界。

    冥界本应凭借前世的功德缘法,决定魂灵的所归之处。

    犯下大恶的,入十八层红莲幽狱,由所欠之人决定其受尽苦楚后,魂归忘川成为咒灵,永世不得超生;或是重入轮回赎罪抵过,直至恶行还清。

    行至大善的,可自由选择身归何界,望来世相守者亦可相随,或亲或爱,都能相守而终。

    其余众生皆由奈何桥上过,桥分三层,上层赤红,中层褐黄,下层墨青,值守的孟婆会根据前世功过让来人对应上桥,忘川咒灵必会撕扯下层魂灵,若伤及魂魄,则来世先天或伤或残,不幸坠川者,便不得再入轮回,沦为咒灵之食。

    那时的孟婆真的很忙,挨挨挤挤绵延百里的小桌,一边听着故事,一边给来人熬着不同口味的汤水。

    当然孟婆的厨艺自然是参差不齐,喝汤之人或是欣喜下咽,或是哀嚎哭泣,也都作常事。

    若是前世有执念未断,孟婆也会体谅,执笔为其绘制“锁魂”后,来人便可行水路,以魂灵之身过忘川。

    有人誓于水中等待千年,只为续前生未了之缘;有人于桥下等待仇家走过,只为跃身而起,拉其万劫不复。

    虽目的万千,但能忍受被咒灵吞噬的剥皮蚀骨之痛者,少之又少。

    “锁魂”可使得魂魄于傍晚散而又聚,如此反复,每多一日,痛感便更盛一分。

    揭去“锁魂”印记可重饮孟婆汤,但多数来世失智,不辨于世。

    极少数异常坚定者才可行至对岸,“锁魂”便化为胎记,可助其来世圆满夙愿。

    而如今的冥界,被迫强行摘除魂灵前世记忆,不顾功过善恶由抽签令其入六界,无案相判、无状定罪,万年来再无威慑,若招魂幡再无动静,六界大乱,必定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