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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从脑后退去,陈荏缓慢扇动睫毛并清醒着,终于认出床下站的是谁。
“你来干嘛?”他怔忪地问。
“多亏我来了。”林雁行敞着双臂,高且挺直的鼻梁上挂着细汗,“下来。”
陈荏听话地把手伸出去。忽然他被郑亦勤用力掀开,身子向后倒去,脑袋磕在床尾横杠上,发出“咚”的一声。
“喂!”林雁行吼。
郑亦勤狼狈又笨拙地爬下,指着他俩:“你们……你们打我,你们校园暴力!霸凌!对,就是霸凌!”
林雁行正打算往上铺爬,闻言偏过了头。
郑亦勤哆嗦着喊:“林雁行,你仗着自己身体素质好恃强凌弱,你霸凌我!”
林雁行有些好笑:“我都没碰过你。”
“你们两个一起霸凌我!”郑亦勤受惊吓太甚,车轱辘般念叨着霸凌二字,“陈荏骂我的眼睛是狗眼,还要打断我的胳膊!”
陈荏迟缓地坐起,揉着脑后那个刚刚磕出来的包,声音还有些漂浮:“……我骂你了?”
“你现在居然不承认?”郑亦勤往外跑,“我要告诉班主任,我要向学校反映!林雁行你篮球队长别想当了,陈荏你……你品行太差,别想参加化学竞赛!”
郑亦勤跑走后,留下短暂的沉寂,林雁行伸手向陈荏:“下来,别老呆在傻.逼床上。”
“……”陈荏推开他的手,“我又不是小孩。”
林雁行托着他的腋下强行抱他下来,果真像抱小孩儿。
陈荏还没落地,头就针扎似的一阵疼,于是往自己床上倒去,躺下没三秒又跳起来,恶心地用手掸脸上的饼干碎屑。
掸完了脸上和被褥上的,他把枕头拎起来抖:“姓郑那货真跟小学生似的,整人都这么幼稚。”
林雁行问:“刚才怎么了,你睡糊涂了?”
陈荏抱着枕头躺下,合上眼睛:“我刚才在做梦,好多梦但是都不记得了,就记得最后一个,有人敲碎了玻璃,所有的碎玻璃渣都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朝我落下来,我被吓醒了……”
林雁行噗地一笑:“所以你对丫又打又骂?”
“……”陈荏昏沉地说,“我还想睡一会儿……”
“你睡。”林雁行说,“我替你挡碎玻璃渣。”
这句话在陈荏耳中一闪而过便被遗忘,他太困了。
林雁行将宿舍门轻轻关上,反锁,然后坐到陈荏的床头看他。他已经睡熟了,那张动人心魄的雪白的脸被枕头遮了一大半,只露出一张微张着的嘴,呼吸声有些粗。
林雁行要拿开枕头,他哼了一声不让,林雁行只好将枕头边缘往上拨,将他那个细巧的鼻尖露出来。
但陈荏绝对是感冒了,鼻子不通气,这让林雁行很发愁,他知道陈荏在高强度学习和睡眠差的夹击下已经吃不消了。
他甚至怕陈荏死掉。
陈荏会死吗?林雁行俯子去听他的心跳……还好,还在跳。
他望着窗外深秋的黄叶,慢慢躺平。这宿舍里的窄床躺了一个陈荏,已经挤不下他,所以他将两条长腿都挂在床边。
这是他第二次和陈荏躺在同一张床上,上次还是一年多前的军训。他好像就是从军训开始察觉陈荏不一般,现在更知道那是个宝贝,他的。
他固执地认为陈荏的所有不属于陈荏,而属于他,他得把这宝贝儿藏着。
他听说有高三学姐十分肉麻地喊陈荏“小白兔”,还听说陈荏收到过高一学妹的小礼物,但发现是给自己而不是林雁行后就赶紧还回去了。
他甚至觉得陈荏一天比一天好看,即使像今天这般萎靡不振,也跟一朵花似的招人。
……不怪他形容得土,他想不出别的词儿,他凑过鼻子闻陈荏的味儿,有点暖烘烘的太阳味。
这家伙一到晴天就晒被子,仿佛一天不晒就糟蹋了光。
他某些习惯真小气巴拉的,比如年纪轻轻居然喜欢收集购物袋——从小徐总的奢侈品拎袋到奶茶铺方便袋一样不放过——但放在他身上就那么可爱。
林雁行心想完了,我他妈必须托付终身了,我不能把这人让出去,不然家里没塑料袋用。
买的袋子有什么好玩?捡破烂捡回来的才有意义,还得是陈荏那小白手儿亲手捡的!
林雁行把他那修长细窄的手抓起来比划,十指相扣,几乎不出声地说:别收拾破烂了,收拾我吧。
说完了他就臊,他林雁行顶级大帅逼居然沦落到和破烂相提并论,居然还觉得挺美。
他贴着陈荏瞧,甚至想亲上去,但是没敢,一是怕他醒,二是知道他鼻子不通,怕亲时间长了把人闷坏。
他带着一种难耐的向往盯着那两瓣浅淡的唇,在几乎失控之际捞起被子蒙住了头。
他多喜欢他,病入膏肓似的喜欢,但他一口解药都不想吃。
如果有人硬塞给他,他就把它从喉咙里抠出来,带着血扔在地上,然后继续生他的心病。
……
陈荏在做梦,这次不是噩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日光斑驳的流水里,周围是浓烈的低垂的云。水很浅,刚刚淹没他的膝盖,有鱼绕着他游动。
他弯下腰去捞那金色的大鱼,鱼鳞触及指尖,变成了一具健实的躯体。
他认得出那是谁,他搂着他跪坐在水中,平静地望着远处的乌云骤雨。
身边的卵石上篆刻着发光的经文,他的灵魂已经被超度,他像个胎儿似的拥抱着另一个胎儿,温热而圆满。
这是他的河,狭窄崎岖,许多暗礁与悬崖,然而逆流而上时却有这样的风景,是不是有人为他注入了水流?
“林雁行……”他问怀中之人,“我能陪你多久?”
……一年?两年?
如果到了分手之际,舍得让他拍动着美丽的鳍,漂流而下么?
可舍不得的话,又能怎么样?
……
林雁行也睡了一小觉,耳畔听到陈荏说梦话,咕咕哝哝不清楚,生怕他又被魇住,伸了个懒腰轻拍他说:“起床了!”
陈荏迷蒙地睁开眼,盯着林雁行近在咫尺的脸:“……你是一条鱼。”
“啥?”林雁行。
“你是……一条鱼。”陈荏又说一遍,翻身继续睡,线条柔和的侧脸半隐在枕头里。
林雁行再不能让他睡了,午觉时间太长人真容易糊涂。
“起床。”
陈荏被他摇醒,忽然圈住他的脖子,将他往下拉:“嘘,别吵别吵,你是鱼……”
林雁行被他的举动吓得够呛,“干嘛呢你?”
陈荏没多大力气,但仿佛拥有着恒星般的引力,林雁行必须努力支撑才能保证自己不向他坠落。
“陈荏,起来了……”他从咬紧的牙关里出声。
陈荏没醒,嘴还张得大了些,能看到绯红色的小舌头尖。
“……操。”
林雁行想把那勾人的玩意儿吃了。
但他不能,这是宿舍,已经过了四点,走廊上能听到返校学生的脚步声,随时随地会有陈荏的舍友开门进来,然后他们就会撞见一个男生把另一个拥吻。
有几个人会接受这个?
好吧,郁明那小跟班儿一定受得了,而且还会保密三十年,但是其他人呢?万一郑亦勤那孙子再回来呢?
“陈荏,放开我……”林雁行手臂肌肉都快抽搐了,一大半是用来与自己抗衡。
他好热,所有的反应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眼神幽暗而渴望,汗水沁出额头,滴在陈荏细致的面颊上。
十七八岁的大小子谁没看过片儿?谁没幻想过尝试?谁会被喜欢的人抱在怀里而无动于衷?他们篮球队高年级队员还剩几个处男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但他不能动,再下压半厘米都不是个男人!
他硬扛着自己山一样的大身板儿,第一次觉得自己太重,发誓以后再也不增肌了,什么小鸡小鸭小羊小牛肉都不吃了!
王母娘娘,观音菩萨,捞他一把啊!他真不能下去了!
“放开……乖……”
“放了啊……”
终于他挣脱,挨了烫似的后撤三步!
陈荏双臂软绵绵的垂下去,摊开枕头两侧,无辜又纯洁。
林雁行满头大汗,挪到窗口附近掀起球衣擦,擦着擦着对着天花板长叹一声!
他简直就像闯过了人生的一道关卡,居然差点儿死在陈荏手里,就因为刻骨地喜欢,因为不敢动!
他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互相调侃、最多揽肩膀那种纯哥们儿的好感变了质,一寸一寸地往下陷,变深变浓,从陈荏衣领边缘钻进去,抚摸着每一个凸起和凹陷。
他们只是同桌而已,从小学到高中他有过那么多的同桌,有男有女,有美的有丑的,可没有一个能让他这样产生求索的欲望。
陈荏是特殊的,老话讲一物降一物专门来降他的。
他抬起湿腻的手掌,每一滴热汗都来自于渴望,最后无处可去,只能擦在裤腿上。
他做对了,就在他脱离陈荏的半分钟内,郁明和另外一位舍友就开门进来。
郁明看见他楞了一下:“林雁行你在啊,干嘛锁门?”
林雁行经常往陈荏宿舍跑,除了郑亦勤那样傲慢无礼之人不屑于搭理他,高二1班的寄宿生都和他混了个脸熟,至少见面会点头招呼,郁明则已经算朋友。
“陈荏在睡觉。”林雁行说,“走廊上太吵。”
“这家伙还睡午觉?”郁明惊讶:“现在都快五点了。”
林雁行站起来,指着陈荏的床却不敢用眼睛看:“是挺久了,都睡糊涂了。你俩把他喊醒吧,我走了。”
“你有话要跟他说?”郁明问。
“没啥。”林雁行闷着头走了。
郁明小跟班儿可不心疼陈荏,毫不留情地把他拍醒:“你睡多久了?”
陈荏摇晃着坐起来,揉眼打呵欠,看到桌上的小闹钟才惊醒:“五点!我睡了一下午?!”
郁明说哟,那您可真牛逼,这个节骨眼上了还这么能睡,您不指望参加全市化学竞赛了?
调侃归调侃,他也知道陈荏晚上失眠,因此又问:“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打去。”
“不用!”陈荏跳下床,从衣柜里往外拿换洗内衣,“我得先去洗个澡。”
郑亦勤已经跑了,但那孙子留下的饼干碎屑还在,都粘在他头发上。他拎着一塑料袋洗浴用品往澡堂冲,那儿秋冬季节五点半停热水,眼见不剩多少时间。
他匆匆闯进更衣室,随便找了个柜子便开始脱衣服。上学期末他被五中篮球队关进过更衣室柜,但他没那么矫情,不至于因为这个连澡堂子都怕——当然如果你现在踹他进柜子,他还是会尖叫的。
衣服扒光,他将浴巾缠在腰上往里走。
浴室相当简陋,喷淋之间没有格栅,所有人都袒着冲,反正大家都习惯了。
他往右侧角落去,中途路过一人,宽肩窄腰筋骨强健看着相当眼熟,于是他走过去想拍那人的背,结果被弹跳的水流呲了一脸。
“噗……噗……”他吐出洗澡水。
对方猛地回头,顿时双眼圆睁两脚打滑,差点在地上摔一跤!
“……”陈荏抹去水,“怎么了?”
“操!”林雁行吼,“你要吓死我!”
陈荏哭笑不得:“干嘛呢?”
“别……别他妈看我!”林雁行焦躁地抓起毛巾往下方挡去。
陈荏顺着他的动作也往下瞧,被一把捏住脸硬把头偏过去,热水冲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都说了别看还看!”
陈荏为了摆脱他双手乱打,嘴里呜呜做声,腰上的浴巾应声而落。
林雁行眼疾手快地捞住浴巾,又快速缠回去,陈荏只觉得对方湿滑火热的手在自己腰间一绕,抬头看时已经擦肩而过。
“外面等你。”林雁行嗓音沙哑得不像话。
“你不洗啦?”陈荏问。
“不洗了。”
陈荏心想这是干嘛呢,看到我就跑,难道嫌我臭?
他闻闻自己:不臭啊,两天前刚洗过澡,以季节来说这频次算勤快了。
他目送林雁行落荒而逃,嘟哝:“来都来了,也不帮老子搓个背。”
林雁行退回更衣室时真惨到极点,脸烫得快烧起来不说,那鬼地方都快炸开了。
浑身肌肉都绷得死紧,的血液如潮水一般冲刷,冲得他头脑发晕,不辨方向,甚至想不起来装他衣服的柜子号码。
他像只笼中兽似的在更衣室转圈,最后赤身果体一屁股坐下抱住了头。
千算万算,他没算到今天居然还有一关,一关更比一关高!
他五分钟前就洗完了,暂时不想离开,就双手撑着墙壁丧,任由强劲的水流对着头顶哗哗地冲。
他当然得丧了,今天他找陈荏本来是想邀请对方到自己家住。
他家人少房间多,昨天他爸出国把小徐总也带走了,一周后才能回来,因此更显得清静,陈荏在他家完全能够好好休息,应对选拔和竞赛。
然而从下午那一抱的情况看,他抵挡不了那冤家,假设第一天能坚持,第二天也过不了,第三天就算用烙铁把他的嘴烫烂了,他也得喊出来“我喜欢你,咱们在一起行吗?”
不行。陈荏一定会这么答。
非但不行,他还会跑。他多擅长跑啊,闪躲沉默,贴墙溜边,像只猫一般灵巧,然后就跑没影了。
陈荏没有渠道转学,也不敢向班主任提出换座位,所以只会不理他,无视他强大的存在感,把他当做空气。
林雁行连和陈荏少说一句话都难受,怎么能忍受陈荏那双黑色琉璃般的眼睛不看他?
所以他丧,为不可知的将来,为难以说出口的心情。
基本快丧完时,他准备关掉喷淋头离开,结果有人在他背后“噗噗”两声,他吓得转身,结果正对上他那小冤家!
果裎相对,陈荏还作势要拍他的背!
多亏水流刺得陈荏把眼睛闭上了,否则就会看见他的脸刷地红到耳朵尖,也能看见底下那林老二刷地活泛起来。
“……”
林雁行低着头,喉咙里发出震颤的低喘:这他妈都是什么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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