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会回来

满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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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末考试结束,林雁行进步了,把全班倒数第八的宝座拱手让给了他人,来到了倒数第二十九。

    因为班级里一共六十八人,这成绩意味着他进入了前四十名,比起期中考试来又跃进一步。

    林总、小徐总以及老中青三代保姆在家开香槟庆祝,林总即兴赋伟人诗一首(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小徐总喝多了带着保镖抓管老师,非要把他弄到给林雁行补课的那家去。

    小徐总说:“管清华你看看你,也就能指导一个聪明伶俐的陈荏,别人连傻子都能教,而且能教好!你羞愧不羞愧?脸红不脸红?你给我好好学习先进经验!”

    管老师拿他没办法,点头哈腰:“学,学。”

    小徐总揽着他脖子说:“学成了哥给你介绍对象,这次保证不纹身不喝酒不抽烟没有特殊X癖,保证是女的。”

    管老师挣扎:“哥,你总给我在酒吧找对象是不行的,还有些人上半截是女的但下半截不是!话说林雁行要成绩干嘛呢,他在国内高考了?不出国?”

    “……”

    小徐总把手放下了。

    “哥?”管老师问。

    小徐总怏怏地说:“……林总不想让他出国,总之看机缘吧。”

    “哦。”管老师说,“这样啊。”

    然而小徐总高兴不起来了,过了片刻就带着保镖告辞,显得心事重重。

    管老师不敏感体会不到这些,反倒认真地向林雁行的补课老师团队讨教,发现对方也没秘诀,就是耐心好,甘愿在海量金钱的号召下陪公子读书。

    此外林雁行也不笨,只要能把他锁在课桌前走不了,或者逃跑了再追回来,他就能学习。

    七月暑假开始,十一中一边宣称“我们从来不补课”,一边补了二十天的课,这二十天可把周六、周日都剔除了,其实将近一个月。

    班主任张老太表示对非毕业班已经算客气了,因为高二暑假只放二十天——含周六、周日的二十天。

    陈荏从期末放榜的那一刻正式打算上大学,因为这成绩不升学太可惜。

    补课阶段,张老太把他叫到办公室,从上到下认真打量他,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表示小同学你前途无量,你这股默默拼搏的劲头我很欣赏。

    张老太说:“知道这一年你有多大进步吗?你从进校的全班倒数第三跃升到了前二十,年级前一百六,你已经位于上游了。”

    陈荏想了会儿,问:“张老师,那我能考什么大学?”

    他真不清楚名次意味着什么,上辈子他没能把高一读完,家中没有父母帮忙研究,唯一可依赖的管清华口中只有T和P两家(捧T踩P双标狗,粉圈心态大家不要学)。

    张老太说:“现在谈论能考什么大学还为时过早,但只要你能保持,或者能再进一步,你是985的料子。”

    陈荏又想了一会儿,问:“985是不是学费低点儿?”

    “学费都差不多。”张老太不明白他为啥现在谈钱,但还是分析,“985院校大多位于中心城市,可能生活成本还高点儿。”

    陈荏问:“有不用交学费的大学吗?”

    张老太说:“有,部分军校,不但不用交学费还发补贴,只是那些学校录取分数线高不说,体检和政审也极为严苛。”

    陈荏吐吐舌头:“……那算了。”

    他亲爹虽然已经死了十多年,当年走的可不是正道,经不起部队院校查。

    他继续问:“张老师,现在大学的学费是多少,住宿费多少,生活费多少,勤工俭学的机会多吗?”

    张老太说:“学费么……一般本科院校起码也得六七千一年,联合办学的就贵了;住宿费没有统一标准,生活费和勤工俭学更看各人,干嘛问这么细?”

    陈荏笑:“穷。”

    张老太叹气,揉他脑袋:“以后填志愿我会帮你好好选大学的。”

    补课的最后一天下午没课,所有寄宿生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郁明是早早地就把书和复习资料运回去了,只有陈荏闲着百~万\小!说。

    十一中允许学生暑假留校,但得服从安排,必要时还得拼宿舍。陈荏已经接到通知,让他搬到高二升高三学生的宿舍去,他同意了,反正每天也只是回来睡个觉。

    他的暑假日程已经排满,首先是服务奶茶店郑老板。

    郑老哥哥是个发明家,给一点灵感后就奇思妙想不断,每次陈荏觉得他那店该关门了,他却又能赚一拨。

    如今他的业务已经不限于奶茶水果茶,扩展到各色小甜品,因为舍不得花钱请专业甜品师傅,自己操刀上阵,几经历练后又在电影院附近闯出的名头。

    然而钱赚得越多,离他的冒险人生也越远,所以他老想把陈荏抓在身边,多看孩子一眼,多想想曾给孩子的承诺(驾驶帆船去泰国、开车去中亚什么的),就多憧憬一会儿远方。

    总之他和陈荏是双赢,一个抓理想一个抓钱。

    钱是好东西啊!

    张老太说了,学费可以通过各种途径减免,她还能帮忙出证明,但生活费不行。人活着要吃饭,陈荏可不想到了大学还亏待自己,一天两只白馒头什么的。

    陈荏暑假的第二件任务是哄管老师高兴。

    管老师的幸福特别简单,你做题他就高兴,不做就不高兴,所以陈荏还在琢磨怎么平衡他和郑老板,暂时无解。

    第三件事是林雁行。

    林雁行早上本来有话要对他说,吞吞吐吐没说,直到下午也不见人影,不知打什么主意,陈荏守在宿舍也是为了等他。

    林雁行始终不来,宿舍已经人去楼空,陈荏便将自己不多的家当搬到高年级那半边楼去,然后铺床叠被挂蚊帐,顺便将整个宿舍的地都拖了,让湿润的地面消减一下暑气。

    窗外阳光还炽烈,他的舍友们都在教室自习。

    高二也是今天放假,只是再提前十天开学,能够舍得把这珍贵假期放弃的都是狼人,都不要命的。

    五点过后林雁行到了,因为在老宿舍找不着陈荏,只得支起自行车在楼下喊。

    陈荏连忙下去,问:“怎么不打电话?”

    “出来太急忘了。”林雁行说,“我有话对你说。”

    “说。”

    林雁行拍拍口袋里的钱包:“吃饭吗?我请客。”

    那岂有不吃之理?可林雁行的车没后座,带人只能坐前杠,陈荏不愿意,觉得看着跟二百五似的。

    林雁行便把他拦腰一抱往前杠上一放,说:“走呗,少他妈磨蹭。”

    陈荏于是认命地趴在车龙头上,心想反正我现在十六,不是二十六、三十六,丢得起这人。

    林雁行胸口贴着他的背,手臂将他夹在里面,忽然问:“你是不是长高了?”

    陈荏仰脸,有点儿小骄傲:“看出来了?我一米七一了,一年长了将近十公分,往后还能再往上蹿。”

    林雁行点头:“不错啊,说明你后劲挺足。”

    陈荏笑了一下:后劲足是因为前面亏欠得太多,倘若他十五岁之前能够营养好些,也不至于被人当做小耗子。

    他想起张老太提过的军校体能测试那档子事,便把眼神定在林雁行脸上,心想这小子一身腱子肉倒是能去闯闯,可惜不行,宝宝要当明星呢,要被粉丝守护呢。

    林雁行不自在地问:“……干嘛看我?”

    陈荏转过脸去,快活地说:“下坡!”

    骑自行车最喜欢下坡,林雁行立即猛踩了几脚,喊:“加速度!”

    陈荏把手举起来了,七月的风迎面扑来,带着晴日艳阳的热烈,带着繁荫绿树的清凉,带着枝头的蝉鸣,池中的蛙叫,以及最美好年华中所有的聊赖。

    “爽!”他大笑。

    他一年没好好理发,头发挺长了,发丝几乎飞扬进林雁行的眼睛里。

    林雁行闻着对方头发和脖子后面清爽的花露水味,慢慢地将唇贴近。

    他什么都不会做,只是想近一些,就像守着水里的月亮,如果毛躁地伸手去捧,岂不是碰碎了?

    世界上只有这么一个能让他如此患得患失的人,偏偏正毫无知觉地坐在他自行车前杠上。

    长长的下坡后面是长长的上坡,陈荏跳下来走,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林雁行欲言又止,直到到了一家日料店,在小隔间坐下,才说:“我妈……”

    他很少主动提他妈,陈荏只知道他妈妈在国外演出,很长时间都没回来,但经常和儿子网上聊天,母子感情不错。

    林雁行垂头说:“我妈和我爸感情不好,或者说从来没好过,他俩是家族联姻,长辈给硬凑成两口子的,在结婚之前原本都有爱人。”

    陈荏慢慢咀嚼,听着。

    “我妈不是在国外演出,她其实没多少演出机会,不回来是因为她和我爸长期分居,已经快十年了。”

    “嗯。”

    林雁行抬起眼:“我妈要带我出国。”

    陈荏放下了筷子:“……出国?”

    林雁行望着他:“我得出国。”

    陈荏嘴里的一块蜜渍果片陡然变得又酸又苦,那味道甚至如芥末一般往上冲,他频繁地眨眼,仍不能把那刺激感压下去。

    他明白了,难怪林雁行一点儿要艺考的迹象都没有,什么中戏北影上戏军艺他都替对方多虑了,林雁行根本不在国内高考,他是出口转内销,国外培养后到国内当偶像。

    他不是林雁行步入演艺行业的契机,远在大洋彼岸的林妈妈才是。

    林雁行要转学国外了。

    他清晰地看到林雁行生命的流向,像一条发光的小溪陡然偏离,与自己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他张了张嘴,许久才说:“……也好。手续办了吗?”

    “徐哥给办好了。”林雁行说。

    陈荏点头,小徐总那样精干,当然手到擒来,倒是林雁行更厉害,这么大事儿——而且像是计划了许久——居然不透露一点口风。

    他还想多陪林雁行一程的……可惜风吹云散,歧路分襟,往后没机会了。

    林雁行说:“那边通讯不方便,挺长时间内我没法给你发短信了。”

    陈荏咬着筷子头说:“没关系。”

    他不打算再追问细节,随便老林家和林雁行怎么着吧,他至少好好把这散伙饭吃完,并保持表面上的愉快。

    饭后林雁行要送他回去,他没让,一个人慢慢往学校走,到宿舍独自坐在黑暗里。

    有隔壁宿舍的同学跑进来搬凳子,他从半翕着的眼皮下观察人家,对方甚至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在需要的时候,他是个安静的,温柔的,躲在犄角旮旯里的人。

    但他不会挽留,从不黏腻,失去就失去,离别就离别,他的人生曾无数次屈服于这两样东西,虽然这次真的很难过。

    既然林雁行平静地向他道别,那他就要表现得更大度,不拖人家的后腿。

    他要兑现诺言了——把林雁行送到更好的地方去,然后祝他快乐。

    目送也是送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关机塞进了枕头下。

    他不需要这玩意儿了,往后不会有人和他发短信聊天,而他要找的那些人始终都在——管老师家和学校两点一线,郑老板守着小店。

    晚上九点多,临时舍友们陆陆续续回来,互相自我介绍,有的面熟,有的不认识。

    他们却对他不陌生,一名新高三文科班的师哥还说:“因为你是林雁行的同桌,所以我们班大部分女孩儿也知道你。”

    “知道我?”陈荏诧异。

    师哥说:“女孩儿说你和林雁行风格不同,但都挺养眼的,你是小白兔。”

    “白……白什么?”陈荏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她们喊你小白兔,唇红齿白真可爱。”师哥补刀。

    陈荏一屁股坐下,心想完了,没将来了,姑娘们喊我兔儿爷,我暑假得上外边晒去!

    结果第二天他从早到晚都站在收银台后面,非但没晒到太阳,还吹了一整天空调。

    从此他早出晚归,把有限的生命都投入到无限的奶茶事业中去,生意好时做生意,生意差时刷题,一点不浪费。

    但他心里有个洞,每天他从那洞里一点一点往外剜林雁行,剜到觉得痛为止。

    痛,是因为他的人生交错着林雁行,他如此残缺,如此需要那个人,但是没有了。

    他每天对痛的感受不一样,有时候早上起来心情极差,无比嫌恶自己,就绝不能去碰那口子,细细的一丝纤毫都不能;有时候就能多剜些,因为人要朝前看。

    他一整个月都没提林雁行,连管老师那么迟钝的人都觉察到了。

    有一天奶茶店休息,陈荏在管老师家伏案做题,老管就问:“林雁行哪儿去了,怎么最近没声音?”

    管老师并非1班任课教师,林雁行的去向不用向他报告,所以他不知情。

    “出国了。”陈荏说。

    管老师翻书说:“这小子牛逼啊,升高二了也没什么紧迫感。”

    陈荏不想他再说下去,指责他脏衣服乱扔,内裤和袜子混在一起洗,三天前的碗还留在洗碗槽里,冰箱打开剩菜都长毛了……

    管老师赶紧捂了耳朵往沙发上躺,此后保持绝对安静,生怕他借题发挥。

    陈荏看不过去家里乱开始收拾,一边收一边念,管老师弱弱地建议:“那个……荏啊,你收就收,不要絮叨,否则会让我产生一种过日子的错觉,很罪恶的。”

    “……”陈荏指着洗衣机说,“衣服可以晾了。”

    “哦。”管老师马上照做。

    到了奶茶店,郑老板也问:“陈荏,你那帅哥同桌怎么不来?让他帮我推介两天新产品吧,不用说话,就站门口冲人笑就行了,我给他一天三百。”

    陈荏闷着头说:“他不缺钱,而且他不会来了。”

    “为什么?”

    陈荏说:“世界那么大,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郑老板顿时怅惘起来了,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出去走走。

    一个月后,当陈荏觉得终于把林雁行剜干净了,最多只剩一条腿还踩在他心里的时候,开学了。

    8月31日报道,林雁行没来;

    9月1日正式上课,林雁行也没来,2日亦是如此。

    9月3日,陈荏课间向班主任张老太申请换座位,要和同样落单的郁明坐(他同桌去文科班了),张老太没同意。

    张老太问:“好好的为什么换座位?郁明我准备让他和某某坐呢,都征求过他意见了。”

    陈荏问:“那我身边就空着?”

    “谁说空着?”张老太纳闷,“你把林雁行当隐形人?”

    “……”陈荏结巴了,“林、林雁行回……?”

    张老太说:“林雁行在我办公室补暑假作业呢。这学生真叫人头疼,高中时间这么紧迫,别人都争分夺秒,他还跑南美、南极去,玩了整整一个月,连开学都没赶上。关键是作业一个字儿没写,说那边没条件,路上太颠,高山缺氧,雨林虫多,冰川太冷,盐湖太腌,亚马逊河发大水,天使瀑布光顾着拍照,南极就别提了,鼻子都差点儿冻掉。”

    张老太夹起教研书说:“人家都这么苦了,我也不好意思为难他,所以早上一来我就把他锁办公室了,不写完不准出来!行了,我去开会,你可别去影响他补作业啊。”

    “不去。”陈荏说。

    但老太太一转身,他就直奔她办公室,趴在窗口往里看。

    ……里面没人啊。

    他正纳闷,突然铝合金窗户被推到一边,林雁行的脑袋从底下冒出来!

    陈荏吓得叫了一声,赶紧捂住嘴,用大眼睛瞪他。

    “嘿嘿。”林雁行笑。

    陈荏那一瞬间的惊喜就像鱼雷在寂静深海炸裂,席卷一切的快乐随着烈焰和气泡往上翻滚,但是没有一点声息。

    “你……怎么晒这么黑?”他问。

    林雁行黑了瘦了,面部轮廓更清晰,俊美都不像真人。

    林雁行掰着手指数,说黑是当然的,我去了哪儿哪儿,整整一个月风餐露宿,能不缺胳膊少腿回来就不错了。

    陈荏问:“这就是你说的出国?”

    “还有哪样出国?”林雁行反问。

    “那你怎么一开始不说啊?”

    林雁行挠头:“不敢说。因为我们这次团队只有六个人,我,我妈,我妈俩朋友,一导游和一保镖,就这么一路从北美到南美再闯南极,虽说是旅游,但和探险也差不离了。我怕告诉你,你告诉管老师,管老师再告诉徐哥和我爸,我就出不去了,他俩还以为我陪我妈在外国乡下养花弄草呢。”

    陈荏说:“卧槽……”

    林雁行笑道:“我妈的个性百无禁忌,倒是我爸胆小,所以跟着我妈好玩,跟我爸只能老老实实做人。我真想去南极看企鹅,所以只得先保密。”

    “……”

    陈荏望向别处,长长的睫毛乱颤,心里又喜又恨,他居然为这痛了一个月,疯了疯了……

    林雁行在他耳边说:“等我啊。”

    陈荏薄怒问:“等你啥啊?”

    林雁行抓着笔说:“等我补完作业,请你吃饭。”

    “吃啥饭?”

    “我为了请你吃饭才赶了二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的。”林雁行托腮笑,“傻瓜,忘了吗?今天我生日,祝我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