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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雁行看见他们了,眼神扫过来,带着凛凛寒光。
张磊磊凑在陈荏耳边说:“也不知谁惹了他,比赛时从头到尾都是那张屎脸。行了,你陪他玩吧,好歹哄哄。”
“咳,好……”
陈荏小媳妇似的往看台高处爬,林雁行愣是不吭声,陈荏走到他身边坐下,他也故意装作目不斜视。
陈荏搡他一下。
林雁行忍了片刻,问:“你他妈上哪儿逍遥去了?”
陈荏软绵绵的赔笑,还带着点儿小腻音:“错了。”
“错哪儿啦?”太子爷冷冰冰地问。
陈荏便解释,理由很充分,最后说:“数学考卷我给你带来了,晚上你回家做吧。”
林雁行还不解气。今天他是首发上场,上半场发挥极佳,下半场开局和对手顶起来了才被换下,表现这么好,陈荏一点没看见。
谁放他鸽子他都不在意,唯独陈荏不行,偏偏只有陈荏敢。
陈荏笑:“别生气,我给你带了奶……”突然顿住,继而骂道,“张磊磊个逼,把我奶茶骗去了!”
他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找张磊磊,此时边上有人借过,他侧开身子避让,一个趔趄手便撑在了林雁行腿上。
林雁行闷哼一声,抬起炽热的眼睛,望着他的后脑勺。
“起来。”林雁行隐忍地说。
“等会儿。”陈荏维持姿势等待三四个人走过去,对方不知道是哪个中学的,都很有礼貌地向他道谢,他则浅笑回应。
他的手还是微凉,小半个身体的重量通过手掌传递给林雁行,后者不为人察觉地绷紧了肌肉。
陈荏起身,林雁行目送他那只细白的手离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陈荏居然随着那几个人要往看台下走,林雁行拦住他:“干嘛去?”
“去找张磊磊。”陈荏说,“他把我给你带的奶茶骗走了。”
“我不喝奶茶。”林雁行说。
“我想喝啊。”陈荏按他肩膀,“等着,我一会儿回来。”
他在林雁行的注视下快步奔下看台,往身穿白色球服的篮球队走去。
这次丽城高中及职高球赛比往年多了两支参赛队,总数达到了十支,赛制是先打小组循环赛再打淘汰赛,基本上谁强谁弱第一轮就见分晓。
十一中篮球队带了十二个人,五个首发,七个替补,在参赛高中里算正常人数,因为读高三的主力早就退了,而高一队员还没接上,其他学校也一样。
陈荏问正在并排看比赛的球员:“看到张磊磊了没有?”
那边答:“没看见啊,要不你往更衣室或者厕所找找?”
“更衣室在哪儿?”
人家指给他,补充:“那边一排灯坏了有点儿黑,你小心脚下。”
陈荏道谢,挤出看比赛的人群,推开侧面防火门往更衣室去。
门后是一条长长得走廊,果然光线昏暗,连深色门牌上的字都看不清。他沿着走廊寻找男更衣室,才发现这个体育馆是个综合场馆,面积不小,篮球馆后面还有乒乓球、羽毛球场地和游泳馆。
小球场地都锁着门,游泳馆亦然,且由于未入夏,泳池还没蓄水。
陈荏趴在玻璃门上看了一会儿整洁大气的游泳馆,感觉比自家学校好太多了。
作为一所位于市中心、被三处受保护古建筑包围的百年老校,十一中最严重的问题就是逼仄,想增添一个垃圾房都得拿尺子反复量,老话讲螺蛳壳里做道场。
他正要继续往前,忽然被一件衣服兜头蒙住!
他喊出声,随即被隔着衣服捂住嘴,肚子上也挨了一记老拳。
他痛得弯下腰去,被人顺势扛在肩上,他抬手就扇,但对方显然人多,一哄而上对付他。
他也不是什么强壮有力的人,奋力挣扎仍很快被制服,被七手八脚地仰天抬着快速往前奔。
捂他嘴的那人顺势也捂住了他的鼻子,非但不松,又加码另一只手,力气奇大。
罩他头的应该是件校服,反正就是那种滑溜溜但透气性不好的布料,他被蒙得快要窒息,像条脱水的鱼一般拼命扭动。
有人说话,声音年轻但很陌生:“别闷他脸啊!”
压在鼻子上的手松开,同样是个男生:“我怕他嚷嚷!”
“怕什么?这儿没人!”
另一人开口,嗓音低沉:“总之别让他看见咱们就行了,别伤着人家。”
“操……妈X!”陈荏吼,“……放开我!”
没人理他,只听到凌乱的脚步声。
“放开……放开!”他毫无效果地反抗。
他知道攻击他的是什么人了,抓他手脚的手都大而有力,汗津津的配合默契,对方一定是篮球队的。
“靠,这小子真白。”有人低声说,“什么品种啊?”
另一人说:“白有屁用?娘娘腔!”
一连串胡言秽语从陈荏嘴里喷出来,他被悬空提着拐了几个弯,忽又听到金属相撞的声音,紧接着被猛地推入更衣室柜中,脑袋磕到了钢制柜后板。
头上罩的校服被扯掉,同时伴随一声巨响柜门关起,他猛扑到门上但已经晚了,对方迅速扭转钥匙将他锁在了里面。
“操!!!”他恼怒欲狂,哐哐砸门。
他不能被关在里面!
对方在互相交谈:“他是十一中的吧?别抓错了人。”
“没错,校服就是十一中的。”有人回答,“而且刚才我看见他和那个长得像猴子似的家伙说话了,然后他又跑到林雁行边上坐,两人对着有说有笑的,感觉关系还不错。”
“妈的,早晚把林雁行那傻.逼搞死!”有人忿忿地骂,“老子门牙差点被他撞掉,他那一肘子绝对是故意的!”
另一人说:“你也别丢人现眼了,你他妈先动手还输?”
“那他妈裁判看着呢,我能怎么动啊?”那人怒道,“换了场外试试!”
“你他妈活逼该,顶谁不行非要顶林雁行。”有人凉凉开口。
“你他妈到底站哪边啊?”那个掉门牙的大怒。
陈荏无心听争吵,拼命推门,奢望能够推开。
更衣室柜为长条形,高约一米五,宽和进深都大约四十厘米,以陈荏的体型而言这柜子并不很小,他能使得上劲儿!
还是那个声音低沉的男生:“里面的同学别推了,锁舌是纯钢的,以你的力气推不开。”
“妈!”陈荏贴着门骂。
那男生说:“同学,我们和你无冤无仇,这样对你我们也很过意不去。但你们学校那林雁行在场上恶意犯规,在场下又无理取闹,差点儿废了我们一主力后卫……”
“妈,废得好!”陈荏截口。
有人怒道:“哟,这小子被关了还横!”
那说话的男生却不生气,继续:“我们本来想把林雁行约出来谈谈,可惜一直没机会,所以只能委屈你了。你俩是朋友吧?你现在就可以喊林雁行来救,我们绝对不拦着。”
陈荏明白了,对方想以自己为诱饵引出林雁行。
他们哪里是要和他谈谈,分明是要报复,要揍他!
陈荏将手从柜门上放下,由跪姿改成抱膝坐着,声音恢复了冷淡。
“我叫不来,我没手机。”
“我有。”外边男生说,“林雁行电话多少?我帮你喊他。”
“我都没手机了,怎么会知道他电话号码?”陈荏说,“我和他不熟。”
有人戳穿了他的谎言:“我觉得你和他挺熟的。刚才在看台上我一直盯着你们,省中那几个人经过的时候,你都坐他腿上了不是吗?”
“坐你妈X!”陈荏怒。
“老大,给这小子嘴塞起来吧,太他妈糟心了!”说话的人怒了。
“塞你妈X!”
陈荏豁出去了,他说什么也不能拖累林雁行,宁愿自己被毒打一顿。
他气得直发抖,大力砸门:“要么放老子出去,要么一起等到天黑!我和林雁行就他妈不认识!不熟!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同学,你别傻了。”那个一直充当发言人的男生说,“如果不喊人来救你,等我们走了,你说不定会被关到死,因为这个更衣室基本不使用。”
陈荏咬住颤抖的下唇,沉默。
“我知道你有手机。”男生说,“刚才扛你的时候你手机掉了,还是我捡起来塞回你口袋的。”
侧面有人大惊小怪:“老大你疯啦?把丫手机拿着啊!”
“拿着不成了明抢了?”男生说,“我和他又没过节。”
他劝陈荏:“同学,打电话吧,林雁行来了我们就放你走。”
“……”
“你别多想,我们不会怎么他的。只是他今天太没道理了,我们真想和他谈谈。”
“……”
“同学,你和林雁行既然不熟,就不用这么护着他了吧?”
“……”
陈荏仰起脸,眼睛死死盯着透气缝中传来的光亮,一语不发。
柜里柜外两拨人无言地对峙。
对方也没想到这看上去有些绵软的小子居然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很快起了内讧。
有人埋怨:“这他妈都是谁出的馊主意!”
那个号称牙都差点被撞掉的男生说:“你他妈有不馊主意,刚才怎么不说啊?”
有人提议:“谁去把林雁行喊来吧。”
“喊个屁啊!”有人反对,“里面那人有手机,让他自己打电话!”
陈荏自己是绝对不会打这个电话的,至少现在不会,他甚至还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以防止林雁行来电。
他不能陷林雁行于危险之中,他就是要和人比耐心,看谁先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柜外众人还在劝降,有的唱红脸,有的唱白脸,他均充耳不闻。
……渐渐地,他听到离去的脚步声。
他赢了。
可距离那些人撂下最后一句狠话已经过去了五分钟,除了轻微的颤栗,他仍一动不动。
他没别的孩子单纯,会把人往坏处想,他担心那些人还躲在附近,一旦自己把林雁行喊来,他们就会趁势伏击。他得再等。
他掏出手机看时间,快五点了。
手机还是林雁行送他的那支挪鸡鸭,被他用得越发旧了,但功能齐全,至少还能苟三年。
他也还不能解除飞行模式。
听张磊磊说下午有三场比赛,一场比赛四十分钟,加上中场休息,队伍轮换,场地清洁,健美操表演,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一场球。两点钟开打,乐观估计到五点半林雁行都不会离开。
再等等!
他捏紧了手机,屏幕光线映着他雪白的脸,那脸上却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刚才在人前始终没有表现出来,其实他对更衣室柜子有阴影。
因为他上辈子遭受校园暴力也被关进来过,关了整整一夜,最后是体育老师救的。
他并不怕黑,更衣室柜也不至于密闭到让人无法呼吸,那一晚最可怕的事是他没处上厕所,最后只能排泄在身上。
这样的被迫大概会摧毁所有人的自尊吧?
反正体育老师救出他后直接送了医院,医生护士怎么给他清理的,他已经忘了。
他恐惧这逼仄潮湿的暗格,生怕自己管不住膀胱,甚至觉得下一秒就要重蹈覆辙,但他还是要再等等。
他发着抖盯着电子钟跳动,告诉自己等,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等!
他哭得好厉害,眼泪浸湿了睫毛,沿着面颊从下巴滴落,仿佛永无尽头。
重生啊……重生是不是意味着他要将上辈子所有过往都经历一遍,只是换一种方式?
饶了他吧。
……
那伙人离开半小时后,他哆嗦着解除了飞行模式,林雁行的短信和未接来电在数秒后相继到达,他已来不及细读,以最大的定力拨通林雁行的电话。
“……来找我。”心理折磨让他瑟瑟发抖。
“什么?”林雁行在那头问,“你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用手背揩拭停不下来的泪,尽量清晰地说,“我被人……关在更衣室柜子里了,不知道是哪个更衣室,但听他们说……不常用。”
林雁行猛地站起来,差点掀翻了一旁的张磊磊!
他原本就在找陈荏!
陈荏离开前只说去张磊磊那儿拿奶茶,结果不多久张磊磊自己把奶茶送来了,陈荏却无影无踪。
他给陈荏发消息,又打电话,大半个小时都没接通。他知道陈荏不会不打招呼就自己走,因此继续等。
“怎么啦?”张磊磊惊问。
林雁行一脸暴戾:“陈荏被人阴了。”
“啊?”张磊磊吓得不轻,“被谁?!”
林雁行不想和他浪费口舌:“我现在去找他,他被关在更衣室柜子里,不清楚哪个更衣室,也不清楚哪个柜子!”
“我靠!”张磊磊愤怒了,“我马上把咱们学校的全喊来找!”
第三场比赛打完,观众们已经散去,篮球馆里只剩了些继续练习的外校球员。张磊磊找了一圈,发现十一中的除了他俩已经没别人了,只好发足狂奔追上林雁行。
林雁行大步流星:“你别跟着我,分头找!陈荏没那么傻,他会出声的!”
“嗯!”张磊磊钻进距离篮球馆最近的男子更衣室。
林雁行拨打陈荏手机,接通后说:“把铃声开大最大,我下次给你电话时别接,就让它响!”
陈荏浑浑噩噩地照做。
眼泪糊住了整张脸,他怕得要死,却仍跟中了邪似的哭不出声,多亏手机重复唱起,他便用那硬壳一下一下地敲击钢制柜门,声音单调但巨大。
林雁行在纵深的走廊里狂奔,他听见了!
陈荏居然被关在游泳馆的女子更衣室里,难怪说不常用,首先现在才五月底,游泳馆还没启用,其次这学校是所工科类专业院校,在丽城人称少林寺,男女比例九比一!
林雁行一脚踹开女子更衣室虚掩的门,寻找声音来处。
在角落里!
他迅速移开柜门前的长换鞋凳,敲击问:“陈荏?陈荏?!”
“……”陈荏挂掉喧闹的来电铃,轻声答,“嗯……”
“操!谁他妈敢对你下手?!”林雁行暴怒地猛踢一脚柜门,门随之而瘪了一块。
他蹲下观察门锁,安慰道:“陈荏你乖哈,没事儿的,我能弄开!”
“嗯……”陈荏将脑袋无力地靠在柜壁上。
林雁行找工具去,不多久从厕所里找来一根铁通条。也许是门变形让锁舌的位置也改变,他没费多大力气就将其撬开了。
陈荏滑倒出去,被一个火热可靠的怀抱接住。
林雁行紧紧地搂着他。
“……”陈荏用尽全身力气扣住他的背,扣得指节发白,指甲掐到皮肤,仍不知分寸地深嵌。
“我在呢我在呢,”林雁行在他耳畔细密地说,“别怕别怕……”
“……”
陈荏从未这样依偎过另一个人,只希望对方能箍紧他钳制他永不松开,像壳一般,因为他怕。
他哭崩了,呜咽堵在嗓子口,喘不过气,脸上挂着要人命的脆弱,眼泪浸湿了林雁行的跨栏球衣。
“别走……”他说。
“不走!”林雁行把他的头按在自己心口。
“……”
陈荏抱着这个鲜活滚烫的躯体,哭。
“没事儿,哭吧。”林雁行给他拍背顺气,“哭出声来。”
他听陈荏说过那些关于哭的谬论,什么有人疼的人才配哭,没人疼的哭了就是浪费水……
他将手臂下移,狠狠圈住对方那细到危险的腰,心说我疼你,我这辈子都疼你,你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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