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收拾不了你?

满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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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郜山第二天就对陈荏发起了猛攻,其实他如果能沉得住气些,更聪明些,也不会败得那么难看。

    这一天从课间操起,就有人对陈荏不太客气了,他们以为他和郁明一样,可以随便搓揉。

    每一次校园霸凌中都有一拨助纣为虐的孩子,而且为数不少,他们不敢带头,也不会帮助受害者,只会幸灾乐祸,雪上加霜,徒增他人痛苦。

    不知道他们长大后回忆这一段,内心会不会有些许愧疚,这也许就是人性本恶的证明。

    懦弱,聚集,从众,排斥异己,残忍而阴暗。

    陈荏并不在乎言语上的挑衅,因为他骂人的本事是从社会最鱼龙混杂的地方学来的,夸别人上三路他得组织词汇,喷人下三路,那张口就来啊!

    何况对方也没骂他,也就是出操时把他的鞋从后面踩掉了,他不得不中途停下穿鞋,听到有人汪汪学狗叫。

    他俯身系鞋带,林雁行将他从身后拉起:“怎么啦?”

    “鞋掉了。”

    林雁行看了一眼说:“你怎么还穿这双胶鞋啊?底都快磨平了,换一双行不行?”

    “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陈荏在人群中寻找刚才那个学狗叫的,“一双过得去的运动鞋要好几百,我哪买得起?”

    “你看谁?”林雁行顺着他的眼光看。

    “那小子。”陈荏一指,“嗓子不错啊。”

    “哦,他是郜山的初中同学,好像在7班。”林雁行说。

    陈荏说:“可惜丑了点儿,否则还能当个小歌星,现在这样最多到酒吧唱个曲儿。”

    林雁行笑骂:“小屁孩子还知道酒吧,你进去过吗?”

    陈荏眨眨眼:“……没有。”

    下午有体育课,之后是一堂化学。但化学老师家孩子生病,为此请了一天假,这节课便成了自习,由班长管束纪律。

    体育课后陈荏和林雁行帮老师收拾器材,两人在操场上多呆了几分钟,中途林雁行又被篮球队长叫走,陈荏便一个人回教室。

    刚进教室后门,就发觉气氛不对,所有人都扭头瞪着他。

    倘若让他排出世界上最麻烦的事,“引人注意”绝对位列三甲,可从昨天到今天他就像被追光灯打着,真他妈风刀霜剑,人生多艰。

    他眼光扫向郁明,见那可怜虫依旧贴着墙根敛声屏气,脸色是蓝的。

    “啊呀呀!”有人用力鼓掌,“回来啦?欢迎欢迎!”

    陈荏顺着声儿望去,又是郜山。

    这个白痴。

    郜山大声嚷嚷:“同学们!我以前就说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班级里有人看上去像只狗,其实他不仅仅是狗,还是个贼呐!”

    陈荏不懂他这话的意思,遂不理,走到自己桌后坐下。

    另一人质问:“陈荏!陈狗!你为什么偷郜山的钱?”

    陈荏将耳朵支起来。

    他偷郜山的钱?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郜山说:“陈狗,你是我们班唯一的贫困生,我听说你在食堂里,连几块钱的肉菜都不舍得吃,都知道你缺钱,但你也不能偷啊!你今天偷我,明天偷刘浩,后天偷张家成,用不了几天咱们班就全被你偷遍了吧?”

    陈荏微微一笑,问:“再说一遍,偷谁?”

    他不是不舍得买肉菜,而是林雁行和管老师已经把他喂饱了。

    林雁行那书包里塞满了稀奇古怪的吃食,除了女生们送的那些,还有从世界各地来的罐头:牛肉、猪肉、鸡肉、鱼虾、鱼子酱……虽说罐装食品比不上新鲜的,但营养物质总没怎么流失吧?

    林雁行有一个礼拜专门带金枪鱼,陈荏跟着吃了一整周的油浸金枪鱼,吃到嘴里都没味儿了,体内DHA、EPA、牛磺酸爆了表,就想喝点儿清粥搭小菜。

    林雁行还从家里带鸽子汤、带小笼包、带牛排……保姆烧什么他带什么,一点不怕麻烦。所用器具是当年很高级的焖烧罐,从家到学校,菜还像刚出锅似的。

    他每次都说中午加餐,结果上午就跟陈荏分着吃了,吃饱了上第四节课。

    管老师就更夸张了,一到周日就敲着碗喊改善伙食。

    他是丽城本地人,家中独子,父母都在东南亚做生意,有车有房还不止一套房。他不需要攒钱,无不良嗜好,还没对象,领的几个教师工资都用来吃吃喝喝了。

    陈荏厨艺不错,每个礼拜用大鱼大肉塞他,顺便也塞自己。

    所以你说他为什么只在食堂吃白菜萝卜?荤的吃多了也腻啊!

    “我偷你了?”他问郜山。

    “对!”郜山说,“你不但偷了我,还说不定还偷了别人,这次被我心细发现了,往常没发现的可能还多呢!”

    “偷了你多少?”陈荏问。

    “不多,十块钱!”

    他发表演说似的:“我说各位同学,穷鬼就是眼皮子浅啊!十块钱能买啥啊?勉强也就能吃一天食堂吧,有必要偷吗?嘿,偏偏有人长三只手要他妈偷!”

    “偷了你也藏好吧,嘿,偏偏又被我抓了个现行!丢人现眼啊,不知廉耻啊,看不出吧各位,平常看上去静静悄悄的这么个人居然还能做大事呢,人……不对,狗不可貌相啊!”

    “同学们,你们都好好检查一下书包,别少了东西还不知道!”

    “来来来,大家别客气,丢了啥赶紧说,我来统计一下损失,赃物价值达到一定数额,就能送小偷去坐牢!为了学校的荣誉考虑,咱们当然不希望有人进去;但为了全校财产安全,大义灭亲也没错啊!”

    教室里有人起哄,但只有一两声。

    陈荏的确是静悄悄的一个人,除了林雁行等少数几人,他不太主动与人交谈,上课也从不举手回答问题。但如果有话问到他,他和顺客气,尤其对女生们相当温柔。

    所以不意外的,有女生帮陈荏说话。

    “郜山你什么意思?”前排一个女孩说,“陈荏申请贫困生补助怎么了,犯得着嚷出来?咱们学校申请补助的多着呢,人人都偷你钱?”

    另一位女生说:“郜山你别胡说八道,陈荏偷你?我看你偷他还差不多!”

    陈荏帮过这两个姑娘,一次是她们其中一人来例假肚子疼,陈荏没问什么就替她把值日做了,一次是搬东西之类,总之都是小事。

    有她们牵头,其他人也七嘴八舌:“郜山,你怎么能随随便便说人是贼呢?”

    “指责别人要有证据,尤其是这么严重的指控!”

    “我有证据啊!”郜山叫道。

    “拿出来!”

    “这就是证据!”郜山高高扬起手中的十元纸钞,那背后的长江三峡夔门图案云雾壮阔。

    “这十块钱是我的,陈狗把它偷了夹在语文书里,我刚刚找出来的,”郜山指着自己朋友,“刘浩作证!”

    “对,我作证,”刘浩说,“我亲眼看到钱从陈荏的书里掉出来的。”

    “不止是他,张家成和胡伟也看见了对不对?”郜山问。

    张家成应了一声,胡伟似乎察觉了什么,没说话。

    陈荏笑了。

    他标致秀丽的脸上露出了狞厉的笑容,眼神幽暗像条蛇,骨子里的疼痛让他抽紧了脊背,忍不住要对人吐信子。

    他还记得呢,十五年前,就是这个郜山将十块钱夹在了他的语文课本里,诬陷是他偷的。

    他从一个格格不入者,忘恩负义者,沦落为一个小偷,从此万劫不复,再难翻身,就是因为那十块钱。

    同样的招数,差不多的言辞,唯一区别是时间。

    十五年前的事发生在下学期,早春时节乍暖还寒,他在别人的指责辱骂中如坠冰窟。

    但那时他已经和林雁行闹翻了,错在他。所有人都不待见他,鄙夷他,就算明知他是冤屈的,也没有人愿意替他说话。

    现在呢?

    两辈子的事儿,总得有些区别吧?

    “郜山,”女生们讥讽地说,“十块钱长得都一样,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怎么证明?”

    郜山道:“我当然能证明,我的钱做了记号,背后写了字呢!”

    他说着把钱翻过来,脸色突变!

    ——那钱背后在差不多地方果真有字,却不是他写的那俩字(郜山),而是“猪头”。

    女生们凑过去看:“猪头?你在说自己吗,郜山?”

    “……”郜山连忙又看两遍,确实是“猪头”。

    女生们说:“这两个字的字迹比你的好看多了,真是你写的?”

    郜山说不出话来。

    陈荏也问:“郜山,这是你的钱?”

    他听到嗓子深处的嘶嘶声,甚至感觉到鳞片在修长的脖颈上生长,他要咬人了。

    郜山灵机一动:“是!是我的钱,你把我的字擦了重新写的!”

    陈荏问:“你还在用铅笔写字?”

    “对!”郜山硬着头皮,“陈荏,陈狗,你真狡猾,居然毁灭证据!”

    “那是我写的。”有人在人群后面说。

    同学们猛地两边分开,只见林雁行站在后门口,因为感冒而鼻尖发红,但仍穿得很少,篮球短裤下露出两条长而矫健的腿。

    林雁行无论何时都是叫人惊艳的,叫人移不开眼神。

    他笑闹的时候阳光灿烂,爽朗而坦荡,让你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开心的家伙;他发怒的时候又狠又冲,你觉得一座山压下来也没这么可怖,因为他说不定真会弄死你。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变成了郁明,心提到嗓子眼,大气不敢出。

    陈荏的肩膀一下子松懈了。

    ……啊,他的老板、粮票、好饭碗来了,没他表现的机会了。

    可惜。

    他桌肚里有一只空啤酒瓶,早上被踩掉了鞋子后,他去教师宿舍那边的垃圾箱捡的。

    知道被啤酒瓶砸脑袋的感受吗?

    碎玻璃四溅,满眼血雾,思维截断,像是被人从天灵盖放了一枪。

    陈荏真不在乎砸郜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担心的是自己个子太矮,手上劲小,砸不出效果来。

    所以他原本打算砸桌沿、砸窗沿,甚至砸自己,反正够吓人就行。

    林雁行来了就算了,别吓着他,那是小陈哥哥的命。

    大家自然而然地让开一条道,林雁行朝郜山走去。

    “那两个字是我写的。”林雁行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我不但写了‘猪头’,我原本还打算画一只猪,陈荏没让,说我污染人民币。”

    他走到郜山面前,抵着,眼神凌厉充满威慑:“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写的吗?”

    “九月份,也就是两个多月前。陈荏偷了你的钱,你两个月才发现,你他妈还真细心啊?”

    陈荏又无声地笑了。

    没错,那张十块钱是他的,原本就夹在语文书里。

    重生回来那天,他身上就剩下这十块钱,这是他最后的仰仗,最后的希望。所以他有钱后就把这十块钱当做某种护身符,发誓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花掉。

    林雁行笑他傻,在钱上乱写字,两人为此还打闹了一小场。

    陈荏幽幽地说:“郜山,你再看看钱的正面,右上角‘10’那个数字被人描深了,你知道是谁描的吗?”

    “是我。”陈荏前座女生说。

    那是个圆头圆脑的小胖姑娘,很可爱,但她看郜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苍蝇,因为苍蝇吃屎是本能,郜山吃屎是自找的。

    她说:“陈荏说不能污染人民币,所以我只好在原来的图案上描一描啦!”

    既然是护身符,那凝聚越多人的气运越好,在林雁行的建议下,前座女生用笔描了“10”字,算是为此张钞票加持。

    女孩儿的同桌说:“我描的是‘中国人民很行’那几个字,笔迹太细了,看不太出来吗?”

    所有人都望向郜山。

    郜山脸色灰白,面颊肌肉抽.动。

    林雁行亮出了他的獠牙:“郜山,你拿着陈荏的钱说他偷你,你是不是疯了?”

    “……”

    郜山不可置信地瞪着陈荏,又转向他的哥们儿:刘浩、张家成、胡伟……

    刘浩疯狂摇头表示不知情,张家成都懵逼了,胡伟早已放弃了他,把脑袋转向别处。

    这……这是怎么回事??

    体育课中间,他和刘浩偷偷溜回教室,刘浩把钱夹到陈荏的书里,他都是亲眼看着的。

    到了下课,等到同学们陆续返回,他故意大吵大嚷自己丢了钱,闹得全班皆知,接着装模作样翻刘浩和张家成的书,而后是其他人。

    他翻到陈荏的书时故意一抖,把钱抖落,就此昭告全班陈荏是狗,是贼,是王八羔子!

    这是相当低级的陷害方法,稍微有些智商的都能识破,但郜山初中时欺负同学用的是同一招,那次他成功了。

    他以为这次也会成功的。

    他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结果!他用力抖动的确实是陈荏的语文课本啊,为什么出来的不是夹进去的那张?!

    地心引力都在和他作对啊!

    “不对不对!”他叫嚷,“陈荏你他妈把钱换了,我的钱一定在你书里,把你书给我看!把你的书……”

    林雁行一拳把他砸到了地上!!

    “你他妈想死啊?!”林雁行怒吼,“有你这样的吗?!”

    “老子上回篮球馆里没收拾你,你他妈来劲了是吧?!”

    “有事冲我来啊!害别人干嘛?你他妈欺负小孩儿算什么东西?下流不下流?!”

    郜山狼狈地爬起来,又被林雁行一拳砸下!!

    “他偷你钱?十块钱?”林雁行眼底赤红,“老子他妈书包钱包就摊在桌上随便他拿,他想拿多少拿多少,他会偷你钱?老子钱多还是你丫挺的钱多?!”

    他吼:“陈荏!我压着这傻.逼呢,你过来抽丫的!”

    好些人扑上来拦,尤其刘浩和张家成那几个帮凶,事情真相这么快败露,他们不说迅速倒戈,至少也希望息事宁人。

    “误会误会,林雁行,哥们儿错了!”刘浩说,“我们不是欺负陈荏啦,就是和他开开玩笑!”

    “谁跟你是哥们儿?”林雁行凶巴巴眼睛一横,“我跟陈荏说话,有你插嘴的地儿?滚一边去!”

    让刘浩滚他也不敢滚,他们都怕事情闹大了,闹到老师跟前不好收场。

    他们这事做得确实不地道,用林雁行的话来说,下流,贱。

    而且是众目睽睽之下的贱!

    他们拦不住林雁行,只好手忙脚乱把郜山拉起来想往外逃,说:“郜山,弄错了,陈荏没偷你钱,你那钱可能是丢哪儿了!都是误会,你赶紧跟陈荏道个歉完了!”

    郜山还没动,陈荏说:“等一等。”

    他走向郜山,抢过他手中的那十元纸币,向刘浩伸出手。

    刘浩墙头草见风使舵立即明白,掏出打火机放在他掌心。

    陈荏便把那张钱点了。

    “烧钱是不对的。”他边点边对郜山说,“但是你碰过的东西我嫌脏,宁愿把它烧了。”

    他蓦地抬起眼皮,那双黑色的眼睛终于绽出了威力,郜山大概从未想过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脸上,会镶嵌着这么一双美丽而歹毒的眼睛!

    有些人的厉害是从生活里沤出来的。

    他在人世间没有退路,如果不厉害就会被人剥皮抽筋,连骨头都嚼碎了吞掉,所以他非得厉害。

    不逼他,他就不会露出狰狞,因为他不是天生如此,只是没办法。

    你好好待他,他便柔软地回报你,十倍百倍,好到你不敢想。

    所以爱他即可,与之陌路也可,别惹他。

    陈荏说:“郜山,我这次烧的是钱,下次烧的可能就是你了。”

    他笑,露出整齐而晶莹的牙,言语中充满关切。

    “骨灰给你爸拌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