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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颜步清就被家里的管家叫回去了,李景行因为在码头上丢了那么些人头,倒是叫边上的文官又敬又怕,甚少有人刚去搭话。
李景行十分无趣的喝了几回酒,便借着一点醉意装醉回去了。
夜里静的很,月明中天,唯有庭院之中有参差摇晃的竹影,浸在宛若银水的月光里,叫人本就三分的醉意也成了五分。李景行撇开了扶着自己的小厮的手,独自进了房间。
因为沈采薇已经歇下了,屋中只点了一点烛光,莹莹似水。守夜的丫头匆匆忙忙的起了身正要去点灯却被李景行给叫住了:“不必了。”他挥手让人下去,自己则是慢悠悠的朝床走去,挤到床上去。
这一回,任是沈采薇睡的再沉也不得不睁开眼,她迷迷糊糊的看了眼李景行;“你回来啦?”她本就有些起床气,这回被吵醒不免有些小脾气,嘴上嘟嘟囔囔的道,“都这么晚了,你还吵醒我!”
李景行笑了笑,少见的显出几分孩子气:“谁让你不等我一起睡?“
沈采薇哽了一下——如果说妻子是个职业的话,她确实没啥敬业精神......沈采薇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好词反驳,困意上来干脆背过身去不理他,自睡自的。
李景行却唇角一扬,伸手把她连人带被子抱住,这才懒洋洋的道:“好了,睡吧......”
春天都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这人反倒更加荡漾了?沈采薇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下,到底是困极了,闭了眼睛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李景行则是看了眼半靠在自己怀里的沈采薇,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也跟着闭了眼。
李家别院上下安宁,一片和谐,只可惜作为一府长官的颜知府却是家宅不宁,头疼不已。
颜步清在宴上的时候就听到了管家的话便匆匆回了家,家中果然已经乱成一团。颜步清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儿子——这般的年纪,跪在那里也和大人差不离了,可是却还是光长个子不长心眼。
头上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他心里恨得不行,厉声道:“给我把家法拿来。”
颜家起步晚,家法也很简单,就是颜老爷子当年用来揍颜步清的木棍,直有三指粗。下面的人唯唯的应了,只得去把那木棍拿了上来。
颜步清咬了咬牙,用力打了下去,木棍打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那两个小子本还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闷声不响,现今却都都敞开了嗓子叫嚷。
本就在内宅里等消息的陈姨娘早就耐不住了——自来女人最靠得住的男人是自己的儿子,陈姨娘一贯把儿子当做命根哪里放下的下心。她这回匆匆忙的赶来,连忙用身子拦在两个儿子前头。颜步清一时不察,却是结结实实的叫她受了一棍。
陈姨娘这些年养尊处优,此时受了一棍却是疼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她不自觉的仰头看着颜步清,忍不住怯怯的叫了一声:“表哥......”眼睑往下一动,珠泪滚滚而下,好不可怜。
颜步清满腔的怒火被她这一声给熄了大半——他并不是蠢人,若不是对陈姨娘这个表妹有真感情哪里会冷落发妻和嫡子、甚至被贬出京城。陈姨娘素日里都依着规矩管他叫老爷,此时这声“表哥”却是叫他忍不住想起了当年之事——她少时贪玩非要爬树,颜步清只得胆战心惊的站在树下接人,人从树上摔下果然叫他接了个满怀,怀里的小表妹亦是轻轻的唤他“表哥”。少年情窦初开,至今都不能忘怀。
颜步清叹了口气,伸手把陈姨娘扶了起来,口上交代道:“让人把药拿来,”顿了顿,他又看了眼地上的两个儿子,“这两个孽障拉去祠堂,不许送药送吃的,好叫他们在祖宗跟前好好反省反省。”
陈姨娘看着可怜巴巴的两个儿子,有心再劝,瞧了眼颜步清的表情又只得闭了嘴。
等回了房,颜步清亲自替她上药,见着那细白如雪的皮肤上的青紫之色不由显出几分怜惜来:“我教训孩子,你凑上来做什么?好险没伤到筋骨。”
陈姨娘见着此时氛围正好,垂了头轻轻道:“都说打在儿身上,疼在娘心里,做娘的替儿子挨一下又有什么关系?我这辈子有老爷您照顾着,又有了二郎、三郎和大娘,再没有遗憾,这把年纪,就是立时闭了眼都没什么。二郎和三郎还是孩子,若不是叫我挡了一下,伤到了那里才叫可惜呢。”她伸手握住颜步清的手,和风细雨的劝道,“再说了,老爷就算再生气不必亲自动手,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颜步清一时应不出声,好一会儿才长长一叹:“实在是那两个孽障闯得祸太大了,我这一想起来就觉得头疼,还不知如何收尾呢。”
陈姨娘心里有了数,口上柔柔的道:“这两个孩子确实该教训教训了。只是,自己的孩子老爷您还不知道吗?他们年纪轻不懂事,这都是叫那些奸人给带坏了。您这回也算是教训过了,叫他们吸取个教训,日后改过便是了。”陈姨娘小心翼翼的瞥了眼颜步清的面色,接着道,“当然,他们也确实是不知轻重,这回竟是偷偷联合外人把粮仓里的粮食卖到外边,真论起来也是大罪......”
颜步清阖了阖眼,好一会儿才道:“这事确实是不好说出去。”若真是把事情给揭了出去,两个儿子都逃不了关系,他对长子虽是十分看重,但真心疼爱的却是底下的两个儿子,心里犹豫了半点倒底还是舍不下。现今,也只能加紧买些粮食补上。
陈姨娘本就担心颜步清一意要大义灭亲,此时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她殷勤的起身给颜步清倒了茶,双手奉上去,口上却道;“可也不能叫那两个小子好过了,这回,必是要把人关在府里,直到年底不可。”
颜步清哭笑不得,顺势捏了捏她的手,语气软了下来:“行了,天都晚了,咱们安置吧。”累了一天,又经了一场急怒,此时倒是
陈姨娘心中大事落下,再无不依,闻言便服侍着颜步清歇下了。
颜家的事情落了幕,徐二爷那里确是乐得不行。他如今也算是有了地位,往日里又十分向往徐轻舟的做派,不免有些附庸风雅起来,如今在屋里放了个棋盘,拉了美人儿一起摆棋局。
他下的棋子一为白玉一为墨玉,玉石圆润光滑,触手生温,一颗颗的放在沉香木雕成的棋盘上光色融融。
徐二爷随手落了个子,搂了美人笑道:“颜家那两个傻子,现今大赚了一笔,等到我带人围城的时候,他们正是哭都来不及了。”他是算准了颜步清为着儿子不会把事情漏出去,等到被围城,粮仓里头没粮食,松江城守得住才怪。这事成了,之前在李景行那边吃的亏也显得无足轻重了——等松江城被破了,松江的市舶司怕也建不成了。
美人儿闷不吭声的拿了个棋子,白玉似的手指夹了一个黑子,扬手落下。
徐二爷看了眼棋局,不由摸着胡子一笑,抬手抚了抚美人的长发:“宝贝,你这棋艺确实需要再练一练,这一子,可不就是自寻死路?”他说着,就把棋局上面大半的黑子给吃了,抱起美人往榻上去。
把头靠在徐二爷怀里的美人,或者说是柳于蓝慢慢的抿唇笑了笑,眼神就像是被磨利了的毒针——兵法上面正有一策,置之死地而后生,正是不破不立的道理。
长夜寂然,等到满心畅快的徐二爷歇下了,天边已经半白了,晨光从纱窗里面照进来,流出一条金色的长河来。
沈采薇早早的就从床上起来了,顺便把做着“*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美梦的李景行给拉了起来。她梳洗过后,自个儿坐在梳妆镜前由着丫头打扮,嘴上道:“不是说好了吗,今日要去拜见祖母和大伯的。”
李景行目光在她明丽秀美的侧面一转,随口应了一句:“嗯。”
沈采薇正好打扮好了,最后看一眼自己耳边那摇晃的赤金镶红宝石石榴耳坠,这才转身去看还躺在床上不动的李景行:“你别光应声,倒是起来换衣裳啊。”
李景行唇角微微扬起,伸手拉了一下沈采薇:“还请娘子伺候我更衣才是。”
沈采薇面红了一下,瞪他一眼。自从国丧过后,李景行这家伙就天天惦记着开荤补洞房,时时刻刻引诱她,前些日子伤没好之前还算是收敛,现今又开始旧态复萌。
美色动人,秀色可餐,沈采薇瞧着也颇是心痒。
只是,就这么洞房了,她总有些不太情愿也觉得少了些什么:她一贯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心里觉得若真要洞房还需天时地利人和才是。
到底是时候未到。
李景行瞧她样子就知道答案,主动给了个台阶:“要不,你替我拿衣服来。”
这般忙忙碌碌,等到两人用了早膳,乘着马车到沈府的时候,沈老夫人早就翘首以盼的等了好一会。
大伯母宋氏今日就跟在边上伺候,见了他们小夫妻来,口上不由笑道:“可算是来了,你祖母一早的就起来,一连问了三五次。回回都道‘可是二娘来了,我都听得脚步声了’,可见是惦记着紧了。”
沈采薇自小亲近祖母,如今多年未见,听了这话却是眼中一酸,行礼道:“是孙女不孝。”
李景行就站在边上,也跟着礼了礼。
沈老夫人瞧着沈采薇和李景行携手而来,心中只有欣慰,连忙叫起又吩咐边上的嬷嬷道:“还不快给二娘和二姑爷倒茶?”
沈采薇行了礼也不跟着坐下,反倒是上前去挽沈老夫人的手,甜甜道:“祖母想不想我?”她抿唇一笑,甜甜的道,“这么多年没见,我都要想死祖母了......”
沈老夫人本还绷着脸,被她逗得一笑,不由得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角,眼中含笑:“你这嘴从小时起就和抹了蜜似的,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
沈采薇摇着她的胳膊,撒娇道:“改不了才好呢。”
李景行正好落座接了茶杯,故作无奈的接口道:“她也就是对着祖母您老人家罢了,要是换了我,一嘴的黄莲呢,”他这话本就是调侃,虽是自嘲却也更显出了小夫妻之间的亲昵。
沈老夫人心里自然是跟明镜似的,既是替孙女嫁得良人高兴又替这小夫妻感情融洽欣慰,面上却还是端着教训起跟前的沈采薇道:“看吧,人家苦主都告到我前头了?你都这样大了,那些脾气可不是要改一改?”
沈采薇难得回来一次,捧着一颗彩衣娱亲的心,豁出脸摇着沈老夫人的胳膊,眨眨眼故作天真无辜的道:“祖母你别听他乱说,您是看着我长大的,一定知道我有多乖,哪里会有什么坏脾气?”
沈老夫人哈哈大笑,心中极是欢喜,侧头和边上侍候的宋氏抱怨道:“这丫头......”虽是抱怨,语声里面却带着笑意。
宋氏跟着笑了一声:“母亲莫要理她,早前听说过这么一句,这坏脾气啊,都是人惯出来的。”
这话一出,旁的人都笑了起来。李景行搁下手中的茶杯,亦是笑吟吟的看着沈采薇。
沈采薇面上微红却只当是没听见,拉了沈老夫人的手问起她的身体来。
宋氏也知道她小人家正是知羞的时候,便也会意的收了口,过了一会儿才道:“景行难得来一回,不若陪我去见见你大伯?”她体贴的加了一句,“也好叫二娘和母亲再说一会儿话。”
李景行瞧了沈采薇一眼,垂首应下:“自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