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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丈山现在就是一口锅,锅盖是外面厚实的息壤。
锅里面的食材是病气,秽气,邪气,妖气,仙气,灵气,生气,通数被一口炖着,除了明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烹饪好了。
山腹之下,沉睡着的阿幺眉心一皱,耳翼微微扇动了一下。
那一首腔音奇怪的小调,听不清什么词,就这么一点点,像是自天空平白撒下的水滴,落入了阿幺耳中。
“咿…呵啦喂……呀啦兮哟……”
阿幺昏昏沉沉的脑袋里,一个通体莹白的人哼着歌,缓缓靠近他。
这位姑娘面如芙蓉,娇俏嫣然,饱满的额头上,点了一朵凤凰花,像是古卷中走出来的神女。
她牵住阿幺的手,用力一拉,阿幺便感觉自己似乎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神女手指一点,她靠近阿幺,呵了一口香气,草妖便感觉自己变得懒洋洋的,竟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了。
他们二人相谐而行,不知道何时,阿幺面前出现了一条清澈的溪水,水中卵石颜色各异,竟如珠如宝,在阳光照射的溪水中,五光十色。
神女松开了阿幺的手,拾起水中一块大小合宜的翡翠,嵌在自己的腰带上,映着溪水打量一番后,露齿一笑。
这样长发及腰的美人,身上半沾着水露,体态玲珑,身姿窈窕,在阿幺眼中,俨然就是一幅名画。
“你这丫头,镇日喜欢捡些石头往身上放,可是不嫌累赘么?”
神女身后,有人朗朗一笑,将一朵花插入她的发鬓里,衬着她那如水般的脸颊,越发娇嫩欲滴。
两人相视片刻,便拥吻起来,看得阿幺老脸一红,想要回避,却愕然发现自己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是一场活春-宫,幸而这两人,一个是冰清玉洁的娇人儿,一个是丰神俊朗的美公子,身体交缠,水乳相融,倒也不算难看。
二人欢好之后,在被阳光照得金黄的溪水中相拥,有小鱼偶尔在他们□□的身体上游曳,倾尔又会摆尾离开。
“流烨,这会是我们在这儿的最后一日了吗?”
神女闭着眼睛,眉宇间露出一抹愁色。
“不会的。”被她叫作流烨的男子扫过她光洁的脖颈,“你喜欢这儿,我们就留在这儿。”
“但是天帝已经召我入天庭了。”神女叹息了一声,“二十八星宿官中的那位翼宿位真仙因千年前一役,为镇压三界祸乱,伤及仙根,弥留千年后,而今终于还是要气散了,我为翼宿仙根一脉的传人,总归是要入那星宿宫的。”
流烨不假思索道,“别说了,我不允许。”他抱住神女,恨恨道,“那玉帝千年前未得大道垂青时,不过也是如你我一般的真仙而已,而今不过是登了高位而已,论修为,我并不惧他,看他要如何拆散你我二人!”
神女见他如此决绝,不由惶惶起来,“可是,他已经是玉帝了……”
“玉帝又如何?”流烨气道,“二十八宿宫,是出了名的有进无出,凡继位者,仙根融于星宿之中,自此五感尽死,终生囚于其中,不过是为了运转天极,维护阴阳,你我既然为天道气运所钦点,是与天地同生同死的真仙,早就不在五行之内,为何还要为了那些蝼蚁苍生,受这般苦楚?”
却不料他信誓旦旦说完这番话没多久,天兵天将便捉拿了神女,逼她强行接过了翼宿宫位。
而流烨,无能为力。
神女上天庭后,阿幺在一旁观望着那位神女如何一点点被星宿之力炼化为一尊行尸走肉后,为之暗暗心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阿幺离不开神女周侧,只能陪着这位冷冰冰的翼宿宫主,终日待在星宿宫中,守望着一成不变的浩瀚繁星。
直到有一天,古老而沉重的宫门被打开,一个人冲了进来。
阿幺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曾有一面之缘的流烨。
流烨见到翼宿宫主后,一把抱住了她,一番激烈又狂热的亲吻过后,他的心口上顶住了一柄匕首。
那是流烨曾经送给她的,用极地的冰髓锻造,混入太白乙金冶炼而成的匕首,能刺穿仙人的身体。
“回去,流烨。”闯过南天门,走过重重关卡的流烨只得到了这句话和胸口上的一个血洞。
上古仙人称真仙,得道成仙乃是天道所归,玉帝虽有极权,却不敢杀戮真仙,损自身功德,只好另出他计。
冷冽的罡风席卷着众仙的衣袍,阿幺站在翼宿宫主旁边,看着那位痴情人和其他反叛者一起,被玉帝在问罪台上,自茫茫的云海中投入了海眼归墟所在处,他们落地后,脚下便生出泥土来,在无垠的大海之后,慢慢长出了一个岛屿。
玉帝凌空写下‘囚仙岛’,这三个金灿灿的大字自天庭落入罪仙们所在的岛上,化为阵法,禁锢住了仙人们。
通向下界的云海渐渐合拢,见被杀鸡儆猴的仙人们大气不敢出一口,玉帝大手一挥,问罪台上缓缓升起一面石碑。
碑面上可以看到流烨他们被海眼归墟附近的邪气侵蚀而痛苦不堪的惨状,作为天人的他们身体腐烂,却又在真仙之体下慢慢愈合,又继续腐烂……
由流烨真仙等带领而起的这场叛乱,史称“五元之乱”,据传乃是因为邪魔蛊惑,而非流烨所说的那样,因玉帝统御下的仙人不服天庭管教所致。
流烨的境况阿幺看不到更多了,因为翼宿宫主已然转身。
不久后,翼宿宫主不知为何,竟然想要自毁仙根,火烧星宿宫。
须知星宿宫乃星宿回转之处,乃天庭重地,稍有不慎便会祸及苍生。
翼宿宫主此举触怒了玉帝,被视为大逆不道,因其上古真仙的身份,不可斩杀,而流放到囚仙岛内。
在那处,有情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再度重逢,奈何彼时流烨已然神志不清,灵台为秽气所侵……
后来流烨不忍苦楚,自断仙根,仙尸触地化树,成为仙人骨木。神女自然不愿情郎独自身殒,随后殉情,两颗仙人骨木自此相缠相依,天荒地老。
直到某日,有人闯入囚仙岛,窃走了一株仙人骨木……
阿幺在刺痛中恢复了意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束缚在黑暗中,只是鼻间萦绕着那股熟悉的冷香,很快抚平了他的惊慌。
这是花非人的香味。
阿幺镇定下来,伸出手摸索身体附近,他碰到了花非人盘缠在他身体四周的根须,它们湿软而坚韧,却在阿幺的触摸下,哗哗散开。
根须散开后,阿幺很快就看到了尸仙魔芋散发出来的荧光,他坐在花蕊之上,像是刚从花朵里化形的妖精,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尸仙魔芋被无数自息壤延伸过来的女树树根围攻着,赤红与深绿带着大力相交又迅速分开,无论哪一方,都不愿意在搏击中露出半点破绽来。
阿幺扶着层层叠叠的花瓣,从花蕊之中想要下来,却被纤细的花蕊勾住了脚踝,他身下的花蕊卷起一阵阵起伏的波浪,像是眷恋又像是挽留。
地面上的花非人神情微动,如同呢喃一样叹息道,“阿幺......”
“没事的,”阿幺轻柔地抚摸他身边的花瓣,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吻,“我一定会回来的。”
如同他相信花非人一样,他同样相信花非人信任他。
花蕊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的脚踝,阿幺离开了尸香魔芋,一步步走向那些狰狞的树根,他的到来彷佛一盘佳肴,刺激着树根的贪婪,引起阵阵骚动。
在被这些丑陋的树根包裹之前,阿幺说,“你已经忘记流烨了吗?”
他摊开手,里面有一只匕首,通体镌刻着精美又细致的凤凰花纹,用极地的冰髓锻造,混入太白乙金冶炼而成的匕首,无坚不摧,甚至连仙人的身体,都能够刺穿。
阿幺把自他醒来后,不知道为何出现在他手中的这把匕首,用力插入了仙人骨木粗大的树根中。
浓稠而腐臭的汁液从仙人骨木的树根中喷-射出来,他听到了一声哀嚎,数不清的树根在地上胡乱的敲打起来,如同群魔乱舞,它们不停在地上翻滚,如同抽搐一般,引起了地面上人的警觉。
“怎么回事?”蚩尤惊道。
鉴天看向赤脚大仙,这位仙人朝他抚髯一笑。
渐渐地,这些敲打声不再狂乱,慢慢变成了统一的节奏。
“咿…呵啦喂……呀啦兮哟……”
这首来自万万年以前,上古时代无论仙人,还是妖精,都喜欢唱给情郎的浪漫小调,终于在这么多年后,又一次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