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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极微明,众妖皆醉,唯阿幺一人独醒,正无聊时,隐约闻到空气里飘来的一丝烟味。
他寻着气味找过去,听见有人在暗处歌,“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声音时断时续,有些模糊。
阿幺走了几步,发现歌者正是羡鱼公子,这拂晓之际,他面前摆着个火盆,穿着丧衣,一人在此烧纸钱。
他边唱边烧,有些惜惋之意,阿幺等他唱完,才去唤他。
“昨夜才吃完酒,小公子怎的没在房中休息?”羡鱼公子和气与他打招呼。
“我酒量不同常人,难得喝醉,一人无聊,寻着烟味,就到了此处。”
“我也算是杯中酒虫,可惜现在不便喝酒,否则定要见识一下小公子酒量。”
二人寒暄一阵,阿幺这才问他先前是在做什么。
“那些女鬼虽差点置我于死地,但亦是身世可怜之人,我为她们烧些纸,顺便亦把这幅画处置了。”
他摊开夹在腋下的卷轴,正是先前闹出诸多事端的那副艳画,此时画中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美人,头梳式样别致的高髻,执扇扑着月下秋萤,身后却再无情郎。
羡鱼公子道,“愿诸位转生后能得一心人,朝朝暮暮不相离。”
遂俯身把那画烧了。
“那羡鱼公子,也算真性情之人。”阿幺对花非人等人说了早晨这桩与羡鱼公子的偶遇后,不禁感概道。
“公子未告诉他,凡人化成怨鬼之后,除魂飞魄散一途,再无转生吗?”青卿问道。
阿幺叹息一声,他那时听羡鱼公子言语真挚,对那些女子怜意甚浓,踌躇一下,竟是无论如何都不忍心说出这话了。
花非人见他面露感伤之色,摇摇手中钱袋,“不说其它的,光这一点,我亦觉得,那羡鱼公子是真性情之人呢,”狭促道,“可惜了不能看你再去做一回卖酒郎。”
阿幺见他调皮,不觉一笑,胸中惆怅亦轻了不少。
他们几人今日出府,羡鱼公子以报恩之名,送了不少黄金珠宝,这样,半月之后那玉坛余款,便可轻松结了。
“日后有空,多来府上喝喝酒,别的不论,烤鸡管饱。”笔天一笑道,他虽同阿幺等人一起出来,却还是要回去的,现下只能分道扬镳。
“这是自然。”几人笑应。
阿幺却又问了一句,“对了,你家公子,叫什么名字?”
“公子不就是羡鱼公子,还需别的名字吗?”笔天一惑道。
草妖闻后幡然醒悟,我现在已是妖,他是人,人妖结交,只要知道,他是羡鱼公子便行了,又何必去管那么多的凡间俗事呢?
遂一笑了之,“的确,他就是羡鱼公子而已,不需要别的名字。”
辞别笔妖后,三人坐在青卿那片竹叶上,行程千里,闲来无事,不免又提起这桩因鬼引出的异事。
“妾身修为低下,被那女鬼早早夺取心魂,是以,虽亦在幻境中游了一遭,却对此事还藏有诸多疑问,不知道二位可为妾身解惑否?”青卿笑道。
阿幺道,“不如我将这前因后果与你细细说来。”
那日,因云妃手中持羡鱼公子生魂,几人投鼠忌器,不敢强取,就此僵持下来。
不过花非人亦意料到他们搅了云妃好事,必已然成其眼中钉,他揣度云妃心思,猜她定会施计灭杀几人。
果然,借逢魔之时,于天地怨气最盛之时,云妃布下弥天幻境,先以一只被顺利消灭的女鬼为幌子,声东击西,除去几人戒心,再用羡鱼公子谢恩一举引他们入到幻境之中,继而终日歌舞不停,用幻境中的七日来摄其七魄,消减几人功力,好最后来个瓮中捉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云妃花大功夫来布置这个幻境,必然力有不逮,花非人入得幻境中后,便用自身血液作引子,来勾出云妃藏在幻境之中,羡鱼公子生魂。
“那女鬼难道嗅不到吗?”入幻境前一夜,阿幺与花非人独处时,他曾有此一问。
“生魂未死,尚是活物,自然能够嗅得到我的香味,鬼物能嗅到的,这世间,只有引魂花而已。”花非人道,尸香魔芋本为阳间之物,身怀奇香,闻之令人目眩神迷,当年阎罗正是因此,才用它的花瓣为引,造出了能接引鬼魂的至阴之花--引魂花。
第六日时,为羡鱼公子生魂所化的白猫才循香而来,花非人未免打草惊蛇,只与它亲昵,却不曾有所举动。
若不是这些天来,鉴天趁酒宴中化为歌妓的云妃全副精力陪着羡鱼公子饮酒作乐时,在房中念经文以保自己在幻境之中灵台清醒,到夜晚云妃与羡鱼公子共赴*之际,又到花非人与阿幺房中唤醒他们神志,花非人这一计,说不得反而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只是不知,那云妃为何不能阻止你们在幻境中所做的一切事情?”青卿奇道。
阿幺笑问道,“你说,云妃从未来过羡鱼公子府邸,如何能够生生拟出这般逼真的幻境?”
“难道…与笔天一他家公子有关?”青卿迟疑道。
“正是如此。”阿幺点头。
原来那羡鱼公子的魂魄,被云妃一分为二,命魂单独被剥了出来,化为白猫,作为阵眼,藏在幻境角落之中,若无花非人异香,试问,谁又能找得到这会自己移动的阵眼呢?
命魂之外的二魂七魄,便是幻境中真真实实的那个羡鱼公子,正因他对此府知之甚深,云妃借他记忆造出的幻境,才能那样真实。
是故,在那处幻境之时,阿幺没有看见过那些藏在府中贪杯好吃的小妖怪们,皆因在羡鱼公子记忆中,他府邸之内,当是没有妖怪的!
“那到底,羡鱼公子当时在幻境之中,他自己到底是有意识还是没意识的呢?”青卿奇道,“他…不是被云妃操纵着吗?”
“这事,我今早与他偶遇时,就已问过。”阿幺道。
据羡鱼公子自己所说,他在幻境中时,脑子虽然偶尔有些浑沌,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清醒的,并且,一开始就觉得那些歌妓有些奇怪。
“或是那云妃执念投影吧,她们头上盘的,皆是前朝宫髻‘不走落’。”
羡鱼公子说,他从未信过那些娇媚可人的美人,只是不明底细,是故一直不动声色,直到鉴天在第六日白天,趁云妃化作的歌妓不在,向他房中送了一张纸来,才有第七日他当场揭穿云妃为鬼一事。
青卿听完,不由慨叹道,“那这羡鱼公子也是隐忍之人,明知对方是鬼,也能与她缠绵几宿。”
阿幺道,“观察入微,心性坚忍,此人它日必有一番作为。”
青卿笑道,“公子评得精妙。”
阿幺又道,“不过还有一事,我却有些奇怪,那云妃身上有引魂花香气,当是走过黄泉路的,却为何没有入地府投胎,又返回了阳间呢?”又道,“这些女鬼们二十年来都未有过动静,为何,突然就出现了呢?”
这两个问题,却连花非人也答不上来,故阿幺虽有疑惑,也只能暂且抛下了。
三人乘着竹叶,飞过车马不断的商道,经过荒山之时,低头见一人坐在溪边,因此处少有人迹,故那草地里的人影便分外显眼。
妖怪们眼力极好,一眼暼见这人四五十岁年纪,皮肤黝黑,脸上尽是被风霜长期侵扰下的密密皱纹,身后一捆原本系好的干柴此时半散不散摆在地上,几根旁枝掉在旁边。
阿幺看着眼熟,“这不是那日的樵夫吗?今日倒是拾起柴火来,不再心存侥幸,指望天降横财了?”
“凡人几日不食,便有性命之忧,这人白日梦尽,总得劳作,才好过日子。”青卿道。
他们飞得快,地上人影一晃既逝,自是不曾看到…不久之后,自那樵夫身后的灌木中,有一人缓缓行出,如花似玉,肤白貌美,她手中提着一袋水囊,顺从倚靠在樵夫刘汉身上,用唇哺他喝水。
他们亲得嗞嗞有声,刘汉久旱之下,急色剥去怀中人衣服,露出她白生生的身子,二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行那龌龊之事。
美人被压在乱草之中,身体随着刘汉粗鲁的动作耸动,一张俏脸却如木头般,面无表情,只睁着眼睛,直勾勾看着天上那明晃晃的日头。
世间迷妄者,邪见者诸多,正因‘欲’之一字,自古以来,都是填不满掏不空,这才引出了一段又一段千古奇谭,荒唐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