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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前,这樵夫来此山砍柴,口渴之际,便寻到山涧小溪出捧口水喝,溪边小树林里传来隐约人声,还有烤肉和酒香味,他忍不住好奇寻声去看,发现一行人已打马而去。
闻着此地余留下来的食物香味,樵夫腹中也咕噜咕噜叫起来,他卸下柴捆,掏出自制的干粮,倚在树下吃起来,正此时,他脚下一顿,不远处草木之间隐有一抹白色。
樵夫走去拾起那物,才发现是一幅画,里面美人儿画得俏丽得很。他略一寻思,便知道是前面那些出来寻乐的富贵子弟遗落下来的。
他半生贫苦,见此画用锦帛为纸,色彩鲜艳,人物活灵活现,便起了别的心思,拾了这画第二日后,便去找一处画店卖了,得了一两纹银,于他而言,已是一笔巨财。
自那日卖画回来后,这樵夫终日神魂不思,他打柴一年,也堪堪不过一两纹银,这钱财来得太快,竟叫他生出侥幸的心思,自此,他便天天清早就晃悠到这处来,期望再一次遇见外出游玩的公子哥儿们,等着守株待兔,不劳而获。
罗刑闻后道,“想来那画,便是羡鱼公子那日在梦境中执笔的那张,只是,不知为何,我等醒来后,却并未留心地上落了那样一幅画呢。”
樵夫听完,神色有异,阿幺见了,道,“有话直说。”
他诺了一声,遂道,“说来也怪,小人拾了画当晚,竟听到了娘们儿的声音,小人那处破茅屋,前后不着店的,半夜听来,倒有几分渗人。”他细细想后,又道,“卖了那画后,倒是没了。”
阿幺等人听他这样讲,自觉那画有蹊跷。
罗刑奇道,“既然那画故此古怪,你竟还敢来此谋财?”
樵夫讷讷一笑,磕磕绊绊道,“自是怕的,但有句老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仙家不入凡尘,自不懂钱财之妙。”
这话委实有些无礼,但阿幺等人并非真正仙人,且这樵夫本就山民,粗鄙实乃本性,倒是没人跟他一般见识。
阿幺又问道,“那女声说了些什么,你可听清楚了?”
樵夫看他们一眼,又畏畏缩缩低下头来,迟疑道,“这…说出来却是十分大逆不道。”
“吾等皆为仙人,要你说便说,纵有不妥,自然为你担当。”阿幺给他下了颗定心丸。
“自然听仙家吩咐。”樵夫转念一想,亦觉得如此,便告诉了几人那晚之事。
那夜樵夫打柴回来后,寻思着明日天不亮便要赶路进城,便早早睡下了,至半夜,山中风烈,刮得他那茅屋哗哗作响,他被吵醒后,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有女人声音,如泣如诉,唤道,“圣上…圣上…”
樵夫独居在山中,听过不少鬼怪传闻,他阳气盛,倒也不怕这些,只是细细听过后,不免觉得惊惶,他虽是山民,见识不多,也知圣上指的不就是真龙天子,这声音到底是何方神圣?
笔天一等人听完也觉得奇怪,须知这宝钗国虽叫国,但因是依附玄禹国,实则国主只能称为国王,却不能被奉承为‘圣上’的。经樵夫这样一说,这事情登时扑朔迷离起来,未必还与那千里之外的玄禹国扯上了关系不成?
“你先告诉本仙,那画你卖给了谁?”阿幺问道。
“小人进城后寻的第一家画铺,叫…”樵夫眉心一皱,道,“叫…软玉画铺!”
阿幺听了耳熟,这不正是那日挂卖羡鱼公子,却被青卿指认为假画的那家铺子吗?
那笔墨之间的甜香亦闪过他脑际,再一细想,确与羡鱼公子身上那香气有几分相似,不过因那房中香味太浓,完完全全抹去了记忆中那一丝甜香的存在了。
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那画铺主人为何笃定那画是真画,皆因本就为羡鱼公子真迹,青卿为何又认定那是假画,是因那日羡鱼公子并非用笔天一的狼毫笔作画,当然作出来的画,无他妖气!
阿幺把他所想一一说来,笔天一当下便要回城去取那画。
事不宜迟,几人点晕那樵夫,又往城中赶,未到画铺,先路过罗府,他们便先放下罗刑。
罗刑在房中,忍不住问青卿,“我与上仙可还能再见?”
“你便当这是一场梦,醒了吧。”青卿道,那罗刑神态恍惚几下,乖乖回到他的床榻之上,阖上眼皮,耳际隐隐约约传来一声轻笑。
“公子,公子,到用膳时候了哩!”
黄昏时分,罗刑朦胧中被人叫醒,他撑起身体,看这名唤轻娥,穿着一袭青衫的丫鬟,一个瞬间,眼前竟闪过重影,那是一名姿容曼妙的女子,芙蓉脸桃花眼,小嘴微嘟,欲诉还休。
“你…”罗刑用力扣住轻蛾,他一向以怜香惜玉著称,第一次如此强横,吓得这丫鬟满脸惊惶。
那眼中影像顷刻如石击水面,消失无形,罗刑不知为何,略有一丝怅惘,不觉松开了那丫鬟的手,立在原地,讷讷不语,极为寂寥。
这人与妖之间,即便有过相逢,到头来,亦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
此乃后话,且说几个妖怪自罗府出来后,直奔画铺而去,怎料原本摆着那张画的地方,已是空空如也。
“我明明记得买画人说那画是七日之后再取,可曾有错?”阿幺问道。
“公子不曾听错。”店主含笑道,“但就在半炷香前,那买家说接了一趟商车,一个时辰后即要出门,恐此画被人买走,便拿了一块玉佩来抵了余款,将画取走了。”又道,“便是我现下所佩这一块。”
阿幺不觉将视线投过去。
店主见他们衣衫华贵,有意讨好,干脆将那玉佩取下,递给他们看。这玉品质极好,上面刻了上了流云百福式样,恐怕比这店主给那樵夫的一两纹银不知值钱了几百倍。
听这店主所言,这画被拿走之时,竟正是几人出城那时,可谓赶巧。
“店家可知道那人是谁?”笔天一问道,他自是最心急的。
“倒是常客,乃福隆商行里的四当家,不过他对羡鱼公子之画喜爱已久,恐怕不会割爱。”
笔天一对这城中事情所知甚多,道,“我知道那商行在哪儿。”
众人谢别店主,直奔福隆商行而去,这处正在装货,安排随行伙计,真可谓人山人海。
徐四当家正站着清点货单,有伙计跑到他身边耳语一番,他听后愣了愣,顺着伙计手指看去,见不远处有三位公子与一名小姐站着,见他看过来,拱了拱手。
“几位可是来寻在下开心?”徐四当家沉着脸走过去,这紧要当口,竟有人跑来捣乱。
阿幺沉声道,“我且问你,是你老母亲身体重要,还是这趟跑商重要?”
徐四当家紧皱眉头,福隆商行四个当家,俱都是孝子,他们幼年时候父亲便因事亡故,皆靠徐尤氏一人,抚养四个儿子长大,到他们长大成人,正要发迹之时,老母亲却因为操劳过重,瘫了身子,终日躺在床上,如同活死人一般。
四个当家寻尽名医,却终无人能治好老母亲的怪病,多年以来,已成四人隐痛。
这件事情凡宝钗国内人,大多知道,故此,他见阿幺年纪轻轻,却口出狂言,不免气极。
“我此番前来,只为换你手上一物。”阿幺道,“诚心相求,必然有所凭依。”
他言词确凿,神情自信,这四当家不免犹豫起来,他虽明白,母亲的病症,恐怕药石难医,但实际每每听到有名医消息,又会请人寻访,皆因心中始终怀有一丝侥幸的缘故。
他内心已有动摇,但依旧放出威胁,“若胆敢戏耍我,必要你们几个尝尝厉害!”
花非人听后,顿觉不爽,锋利的眼神隔着纱笠都让四当家瑟缩了一下。
四当家当下再不说一句话,沉默着带阿幺几人往家中赶去。
徐府建在城西处,半亩地大小,因福隆几个当家兄弟情深,统居在一起,不曾分家,故而一宅分四院。宝钗国因地少人多,地价可谓寸土寸金,福隆几个当家们的宅院比不上羡鱼公子府邸,但对于一般商户而言,得此大宅已是不寻常,足见这商行多年来经营有道,赚了不少。
四当家一边引人进来,一边差使仆人去将三个哥哥叫回来。
阿幺等人随他去看那徐尤氏,果见一老妇人躺在床上,脸色青黄,皱纹满脸,身上盖着被褥,床头有一丫鬟在旁侍候。
阿幺轻轻掀开那被子一角,发现此人眼睛直鼓鼓盯着自己,通身肌肉却尽数萎缩下来,如此状态,能存活至今,这四个兄弟确是花费了大心思。
凡人瘫痪一事,寻常大夫来治疗,定然极难,但这几位皆为妖怪,运用妖力一探,便知了缘由,原来是脑中有一颗大瘤子的缘故。
阿幺装模做样地把脉捏拿一番,暗下颇费些心思,化去那颗瘤子,轻松异常,倒是徐四当家在旁,一脸紧张,直勾勾盯着阿幺的一举一动,仅半盏茶时间,却显得揪心漫长,突见那老妇人咳嗽一声,虽虚弱非常,脖子竟然挪动起来,细弱地呓出两字,“我儿…”
四当家完全被眼前景象惊呆了,片刻后才回过魂来,家中竟是来了活神仙!
这时,在外的三个徐家子亦匆匆赶了回来,推门而入,便见老母亲正靠在四弟怀中,二人双手相握,轻声细语。
“娘啊!”徐家众子一声大哭,扑了过去。
一时间房内母子几人皆涕泗横流,连一旁的丫鬟都禁不住擦拭起眼角来。
常言,“久病床前无孝子”,足见孝之难存。
但此番,徐尤氏为儿积劳成疾致瘫痪多年,徐家子感怀母亲养育之恩情,从未言弃,苦守至今,才终遇转机。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世间唯有真孝,方能感人至深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