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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浩如烟海的税收账本，还是小商行的经营账册，或只是小家小户的生活开销，说到底都只是一堆数据。伟大的数学家从一堆数据中得出的本福特法则说明了，以一为首的数字出现的几率约为总数的三成，接近期望值九分之一的三倍。
这条法则广泛用于经济领域，可以非常效率地甄别数字造假，特别是公共计划的经济数据是否有欺瞒之处。
凭借这条法则，杨奇刚统算了基本账册，就基本可以确定户部的账册是一套假账。
但光是知道户部账目有假是不够的，叶繁不能抛出一个闻所未闻的数学法则就去控诉平南侯弄虚作假，惠王这一堆账册的来路也不光明，萧云腾完全否认这是户部的账册，除了打草惊蛇，没多大作用。
知道账目有假不够，知道假在何处才至关重要。
吃着早餐的叶盛皱起眉头：“账册只有数字，没有来龙去脉，有没有官员克扣税款，需要追本溯源，查每一笔税收的来源，但从账册是看不出来的，若不是大哥说的什么本福特法则，其实就这些账目来看，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
叶繁道：“这更说明，作假之人很是费了一番心血，把假账做得这么天衣无缝，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曾经为了合理避税就让财务室忙得焦头烂额了，更何况这种国家级别的偷税漏税。
叶盛问道：“那接下来，要做什么？”
叶繁笑了笑：“杨宁找了很多人查账都找不出问题，因为这账做得漂亮，对他们来说，要确认这账册是假的，是最难的事情，而托本福特的福，这对我们来说却是最简单的一件事，知道账是假的，再揪出哪里假，就容易得多。”
“京畿……”杨奇忽地开口，似乎用尽全力，吐出了三个字：“不用管。”
叶繁摸摸他的脑袋：“聪明啊！不愧是我徒弟！”
杨奇咧嘴一笑。
叶盛也恍然地点点头。
一起吃早餐的杨漓月看他们各自心有成算，一句“京畿怎么了？”卡在喉咙里，不知该不该问，问了好像自己很蠢的样子。
倒是叶繁看懂了她的小表情，主动开口：“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各地方官背后关系盘根错节，风险太大。而同样的道理，江南富庶之地，首辅大人亲自盯着的经济特区，我实在想不出林首辅有和平南侯勾结贪污的理由，所以江南也可以先忽略。”
杨漓月听懂了，又不太明白：“那你要如何找到作假之处。”
叶繁道：“我需要这五年的大靖地域志。”
编写《大靖地域志》是翰林院的常规工作之一，这书详细记载了各州县的风俗习惯，饮食文化，以及每年发生的重大事件。它的存在，是为了让皇帝能更细致的知道管理之下的大靖江山是何模样。虽然皇帝未必会去读它，但编书工作日夜未停，在有需要的时候，也是重要的史料。
杨漓月道：“那我去翰林院借阅一下？”
“不必了。”叶盛道：“大靖地域志国学院里有，从初版到最新版，我都背下来了。”
新婚的公主想为驸马繁杂的工作出一份力，正想坚持走一趟翰林院，被叶二弟一句全背下来了搞得一头黑线，愣愣看了面前两个小小少年，忍不住看向叶繁开口：“他俩这脑子，正常么？”
叶繁呵呵一笑：“你的武学天赋有多不正常，他俩的脑子也差不多。”
早餐吃完，又要开工，叶繁与叶盛留在书房内继续面对书山账册。
杨漓月默默退了出去，刚出了门，忽被揪住衣摆，疑惑回头，看见了杨奇，奇怪开口：“怎么了？”
“大靖，地域，志。”杨奇有些磕巴说着：“我想要。”
杨漓月明了：“你想帮忙。”
杨奇重重一点头。
“好啊。”
杨漓月终究还是跑了趟翰林院，借出一套《大靖地域志》，然后见证了天才翻书如飞的阅读模式，又被秀了一眼。
忍不住再次好奇来凑一眼的杨顺情不自禁开口：“他真的是在看书，而不是翻书玩？”
紧跟着，就见杨奇眼神一亮，脱口而出：“老师，这里！”
叶繁和叶盛闻声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杨奇翻开的一本承和十六年的大靖地域志书页上。
上面记载了大靖西南云州，杞县辖下的一个野丁乡，乡里有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因为没有天敌，里面飞鸟成群，经过不知多少岁月，那里堆积了三百米木尺探内仍不知其底的，厚实如山的鸟粪。
而在这一年末，原本无人问津的鸟粪忽然成了热销产品，野丁乡凭借出售鸟粪，从杞县排名末流的贫穷乡野，一跃成为当地的纳税大户，一时成为趣谈。
“这怎么了？”杨漓月看懂了事情，没明白杨奇的兴奋点。
杨奇递上两本账册，杨漓月看出了是野丁乡所在的杞县税收，那一条条记录看得眼晕，更何况发现问题，将册子甩给叶繁。
叶繁看了眼，不难猜到，野丁乡鸟粪热卖的原因，必然和化肥的出现有关，这是一种非常优质的原材料，但这其中的税款有什么问题？商税增加了不少，和鸟粪大卖对得上，他一时却也没明白杨奇的点。
叶盛却一瞧就明白过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草一木皆属于国家，哪怕鸟粪也是一样，买卖这种东西，会牵涉到山泽税，照理来说野丁乡有了这得天独厚的东西，杞县的山泽税应该会大大提高才对，但承和十七年杞县的山泽税，居然比十六年还少了不少，确实有问题，值得标记一下。”
叶繁很佩服自己找助手的眼光，鼓励地拍了拍小徒弟：“继续努力。”
杨奇目露精光，志气昂扬。
这副模样，真的很难让杨漓月相信，这是以前那个呆头呆脑的七皇弟。
同时，她看到叶繁将几本账册的一些地方圈了起来。
杨漓月走过去一看，位置很熟悉，就贴在她收复的北地十三州边上：“北境怎么了？”
叶繁问道：“你记得客居问水的那个冬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