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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
姜承凝视着杜如音,心中无限悲戚。
杜如音轻松地吐出一口气:
“完了。还有什么疑问,你尽管问吧,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承整理一下思绪,开口问道:
“在我找你联手调查这件案子后,你便和格根夫密谋要把我除掉?”
“你对我并无防备,我要想杀你还不容易?唉,只因那一壶八宝禅心茶,我对你竟从没起过杀心。”
杜如音苦笑一声,喃喃说道:
“禅心茶,迷魂药!我是一个冷血杀手,但对你,我却只是杜如音。”
姜承咂了咂嘴,一种苦涩的味道直透心底:
“那天我让你打探尼英虎的墓地,你去见格根夫,得知他要派人刺杀我,你狠不下心,于是格根夫让破脸男躲进你的阁楼,代替你负责这次行动,不料被我撞个正着,他偷袭不成,只得从天窗逃走了。”
杜如音点点头道:
“半点儿不差,所以我当时提醒你,晚上要记住闩门。”
姜承心中百味杂陈:
“直到现在,我依然很感激你。当时不觉得怎样,如今想来,其实你一直都在帮助我和阻止我之间徘徊不定,也真难为你了。”
杜如音垂下头,淡淡地道:
“我帮你是因为不想你死,阻止你是因为不能让你知道真相,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喜欢上你了。”
说到后来,她脸色愈红,声音低如蚊鸣。
姜承又问道:
“那天夜里的杀手,是你躲在外面射杀的?”
杜如音微微颔首:
“就算你抓到活口,也未必能问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背叛的下场比死更难受,所以在陵内,老廖听到我的笑声,立刻选择了自尽。
姜承恍然大悟:
“照你这么说,即便你不出现,老廖也不敢吐露有价值的秘密。当然,你更不是为了吓我,而是怕我找不到出口,困死在里面,所以用这个办法提醒我。”
杜如音双手掩面,心中既悲伤,又感到满足,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能奢望什么?只要姜承明白她的心意便够了。
姜承接着问道:
“老廖的梦游症,以及他假扮杜磊石,想必也是你的安排吧?”
杜如音答道:
“野春红的衣物被我埋藏在梅树下,我不能确定你什么时候会怀疑到我,于是让老廖装作夜游去松土,这样就算你发现树下有挖动的痕迹,也不会起疑了。”
“至于我把老廖易容成爹的模样去吓唬结巴,那纯粹是为了让你相信鬼魂真的存在,只有你不再查这件案子,我才能有借口阻止格根夫害你。”
姜承苦笑一声:
“你也算用心良苦,正因为你对我太好了,我才始终没有怀疑过你,大概这就叫‘鬼迷心窍’吧?”
“唐三的死,尚可理解为格根夫得知我开始调查此案,未雨绸缪,杀人灭口。狱卒的尸首被抢先盗走,害得我们扑了个空,也可理解为潇湘馆内藏有奸细,偷听了你和乌日娜的谈话。”
“但是丹中找红豆,却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格根夫能派人赶在前头,那时我便开始怀疑你了。”
杜如音道:
“我借给你买衣服的机会,通知格根夫火速派人前往丹中,除掉红豆。但我深知到了这步田地,再怎样掩盖,也不过是延缓你接近真相的脚步。”
“所以,我暗自决定,这次到了丹中,说什么也不准你再回来,我要跟你浪迹天涯,开始新的生活。于是我交出针盒,让格根夫转告胡和鲁,我不再为他卖命了。”
说到这里,她苦笑一声:
“没想到我那样恳求你,你都不肯答应。”
姜承若有所思地道:
“我不答应,除了坚持正义,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透过门板上的裂缝,看见你杀死最后一名黑衣人之后,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杜如音打断他道:
“我用狼卫的腰牌蒙骗你,还不是要让你知难而退,和我远走高飞?若不是你趁我昏迷,把我带上返京之路,我誓死都不会回来的,倒要看看你怎么忍心丢下重伤的我,独自离开。”
姜承一笑道:
“那是我发现被你蒙骗我之后做的手脚,封点你伤口附近的穴道时,用特殊手法点了你的晕睡穴,可保证在半个时辰后发作,让你睡上一天。”
杜如音气结地瞪着他,是爱?是恨?抑或是无奈!
姜承接着道:
“趁你昏睡之际,我到外面询问当地百姓,得知当年的赈济粮中,根本没有掺杂霉米,从而猜到苏易烟抄写的那页记录是你故意假造的,目的是要把矛头指向勃尔赫泽。”
杜如音道: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嫁祸勃尔赫泽,也不是为了掩护格根夫,而是要让你因看不到希望而死心。”
姜承叹道:
“为了我,你的破绽愈来愈多,到最后便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再也无法掩盖了。回到蒙日城的当晚,我潜入你的香阁,仔细查看那本秘录,发现赈灾的那一页皱皱巴巴的,显然是你有意为之,好让偷看的人很容易翻到它。”
“而整本秘录为线装,唯独那页是粘贴,且相比前后两页,墨迹要新鲜得多。显然,你早已发现苏易烟偷看了秘录,将计就计,加了这么一页。”
杜如音直言不讳:
“第一次看到苏易烟在你房中,我便怀疑你们是一伙的了。那天我发现盒子被打开过,便隐约猜想是她,后来在皇陵地宫,我见她陪着你,遂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料想她还会偷看秘录,这才临时编造了赈灾那页加进去。”
姜承哀伤地望着她,眼中满是怜惜:
“只能说你开始是错,后来更是错,现在你一定很后悔爱上了我。”
杜如音猛抬起头:
“不,不,我不后悔!”
她凄然惨笑,终于再也忍不住,泪珠滚滚而下:
“我好希望能像我们假扮的那对老人,携手到白头。但是你的执著敲碎了我的幻想,我眼看着你一步步地揭开谜底,却无力阻止。回来后的这段日子,我每天都活在焦虑和忐忑之中,不是不想跟你说话,而是觉得,我距离你已经愈来愈远,愈来愈远了……”
姜承默默地听着,有如万箭穿心,似乎真切地看到杜如音从他面前飘然而逝,他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到。
他又何尝不叹惜造化弄人?但是没有办法,他受人乌日娜所托,必须将此案一查到底,而此案牵扯朝中权势,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能从潇湘馆查起。
杜如音身向前倾,握住姜承的手,哀求道:
“我们走吧,越远越好,你答应过的,今后安定下来,要给我盖一座更大更漂亮的潇湘馆,我可以和苏姐姐一起经营潇湘馆。”
姜承苦笑道:
“你觉得像我这种人,能安定下来吗?”
杜如音激动地道:
“你发誓要照顾我一辈子,如果食言,会遭天打雷劈的!”
姜承摇摇头:
“劈就劈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说罢抽出手,深深望了她一眼,站起身来。
杜如音随之霍然而起,拔剑指住他。
姜承却只是淡淡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杜如音手臂发颤,长剑“当”的一声,落在了桌上。
望着姜承义无反顾的背影,她的心一瓣一瓣,碎成了两个人的昨日与往昔,她抓起酒壶,仰头猛灌,喝下去的是酒,流出来的是泪!
一壶酒喝光,她伏在桌上,呜呜大哭,哭了好半天,她感觉身体好像已被掏空了,再没有一丝力气,疲累之下,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睡梦之中,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以为是姜承,奋力抬起头,醉眼蒙目龙地望过去,然而来的却是苏易烟,她大失所望,又“扑通”伏倒。
“姜承呢?”
苏易烟冷冷问道。
“死了!”
杜如音头也不抬,含混地道:
“雷劈的。”
苏易烟狠狠瞪了她一眼,骂一句:
“神经病!”
说完,她转身跑了出去。
杜如音抬起头,哈哈大笑,眼中有醉意,有泪,哭过,笑过,爱过,痛过,她大概觉得人这一生本该如此,无憾无悔。
她踏上桌子,将腰带挂在梁上,打了个结,落日的余晖温暖而柔和,照在她仰起的脸上,娇美红艳,仿佛就像一朵带血的花。
正在这时,苏易烟又像阵风似的闯了进来,边跑边叫:
“不好了,姜承出事啦!”
杜如音一惊,冲口便问:
“他怎么了?”
苏易烟这才发现杜如音在寻死,咋了咋舌,道:
“刚刚他在楼下喝得烂醉,被狼兵抓获,关进了刑部大牢。”
杜如音开心地说道:
“黄泉路上有人作伴,那好得很呀。他死他的,我死我的,各不相干。”
“瞎说什么呢!”
苏易烟跳上桌子,抓住梁上的腰带,便要扯落。
杜如音一把擒住苏易烟手腕,叱道:
“滚开!打架你可不是对手。”
杜如音的手如铁钳般有力,捏得苏易烟整条胳膊都在隐隐作痛。
苏易烟只得撒手道:
“还不是因为你伤了他的心,他才去借酒浇愁?何况明日堂审,他若受刑不过,把你的事全部抖出来,对你也没好处。”
“没好处便没好处。”
杜如音执拗地道:“明天?我还有明天吗?”
苏易烟翻下桌子,气结道:
“疯子!你不救他,我自己想办法!”
说罢,她拂袖而去。
杜如音目送她跑远,溜下桌子,拾起长剑,匆匆出了客栈。
格根夫刚刚得到姜承入狱的消息,心花怒放,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怎么也拔不掉的这颗钉子,现在终于要见鬼去了。
就在这时,他忽闻杜如音登门求见,不由得冷笑一声:
“来得正好!找几个心腹,让他们埋伏在房外,听候号令。”
格根夫把杜如音的话转达给胡和鲁后,胡和鲁只黯然地说了一句
“只要不妨碍我们的计划,便随她去吧。”
但杜如音连杀格根夫多名手下,令他大动肝火,如今杜如音主动送上门来,他自要一雪前耻。
安排就绪,家丁把杜如音引到书房。
格根夫为防杜如音起疑,故意板着脸道:
“杜小姐离开时,说再也不回来了,今日相见,却又作何解释?”
杜如音冷冷地道:
“我没必要向你解释,只想告诉你,姜承被刑部抓了,你必须设法救他。”
“救他?”
格根夫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杀了我那么多人,我没找你算账,你倒来让我救他?”
杜如音冷哼道:
“活该!我只让你除掉红豆,你为什么要连姜承一起杀?”
格根夫厉言怒色地道:
“又是姜承!为了他,你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依我看,你是爱上那小子了吧?”
杜如音叱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
格根夫眉毛一挑:
“既然不用我管,你又来找我做甚?”
杜如音道:
“他已知悉了一切,明日堂审,倘若他全部抖出来,会出现什么后果,你比我清楚。”
格根夫闻雷失箸,一屁股坐了下去,方才的雷嗔电怒、趾高气扬,统统不见,代之的是丧胆销魂:
“他……都知道了?”
杜如音冷笑道:
“信不信由你。”
格根夫木然半晌,一指杜如音道:
“是你告诉他的?”
杜如音摇头道:
“我便不说,他也查得差不多了,我只是在无可辩驳的情况下,说了实话而已。”
格根夫“腾”地跳起来,在房中团团乱转,喋喋不休地埋怨道:
“都是你,若早把他杀了,哪还会有今天?旗主的备战正到了最后关头,这时若教狼主知晓,所有的努力便都付诸东流了!现在我有什么办法可想?刑部监牢守卫森严,岂能容我随意出入?”
杜如音淡淡地道:
“皇宫内苑都进得,区区刑部监牢,能难住你驸马爷?你只须把我带进去即可,剩下的事我自己办。”
格根夫眼珠乱转,忽地生出一计,却不动声色地道:
“那好吧,但你必须答应我,到时若救不得,便杀了他。”
杜如音双眉一蹙: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出他的。”
格根夫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说道:
“你最好扮作侍卫,才好随我进刑部监牢。”
杜如音寻思他的担忧不无道理,自己也在通缉之列,以真面目去刑部监牢,无异于自投罗网,当下欣然应允。
格根夫让家丁带她去易容换装,随后叫出破脸男等人,秘密交代一番,待杜如音返回,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赶到刑部监牢。
这时夜色已深,监牢外灯火通明,守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狼兵。
格根夫唤来狱官,先以权势相压,再悄悄塞给他一锭大银。
狱官本就不敢开罪他,这时收了银子,也便乐得送个顺水人情,不过只准他一人入内。
在格根夫蛮横地坚持下,双方各退一步,格根夫得以带杜如音和破脸男进去,但两人的兵器都被留在了外面。
刑部监牢占地甚广,划成几个区域,分别是普通牢、重囚牢、女牢和死囚牢,死囚牢位于整座大院的腹地,呈四合院形,门外有官兵昼夜轮流看守。
狱官打开监门,径直来到西侧第四幢监房前,再打开门锁,向内一指道:
“侯爷,便是这里。”
格根夫道:
“没你的事了,去忙吧。”
等狱官离开,三人进入监房,里面只点着一盏油灯,空气污浊不堪。
姜承披枷戴锁地坐在栅栏后面,听到脚步声,转目望来,一眼认出破脸男,似乎便明白自己的死期到了,目光落在格根夫脸上,笑道:
“阁下锦衣玉服,仪表不凡,应该便是高山侯了。”
格根夫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终于见面了。”
杜如音心中百感交集,含泪道:
“别声张,我们是来救你的。”
她从袖中抽出一截铁丝,插入锁孔,鼓捣起来。
姜承听出是杜如音,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几步冲到栅栏前,用责备的口吻道:
“你……你怎么来了!”
杜如音专心开锁,并不回答。
姜承还想说什么,猛地瞥见格根夫掏出一个针盒,对准了杜如音,他大吃一惊,冲口叫道:
“小心!”
可惜为时已晚,两枚钢针暴射而出,没入杜如音背心。
杜如音美目大张,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贴着栏杆缓缓滑倒。
“你这个畜生!”
姜承睚眦欲裂,对着格根夫破口大骂。
格根夫手持针盒,得意洋洋地踱到他面前,瞥一眼气若游丝的杜如音,说道:
“她假扮已死的野春红,用这个针盒先后杀害宋凯、楚九英、黄永元、阿果公主、尼英虎及看守,总计九人。
“你抽丝剥茧,查明真相,不料因潇湘馆杀人案而入狱。为免在堂审时被你供出,她急忙潜入刑部监牢,杀人灭口。我和破脸男碰巧撞见,在抓捕过程中,将其击杀。”
说着,格根夫哈哈大笑:
“请教姜少侠,这出戏还有破绽吗?”
“你……”
姜承悲愤已极,双眼几乎要渗出血来。
破脸男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杜如音的外衣,套在她身上,再用毛巾抹掉她脸上的妆扮。原来格根夫早已盘算好了,让杜如音扮成侍卫,事后再恢复她的本来面目,狱官纵有疑惑,也说不清楚。
格根夫一边换针,一边继续说道:
“官府会在潇湘馆的梅树下挖出野春红的衣物,还有,烽火阁也能证明,针盒是杜如音定购的,这些足以确定她是鬼符案的凶手。现在我只需用相同的法子将你射杀,然后把针盒塞进她手里,便万事大吉了。”
说罢,格根夫举起针盒,对准姜承,扣住拉环便要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