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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整装完毕,天已大黑,屋外一轮月色,满天星辉,房内一灯如豆,女色倾城,凉风袭过,海棠枝桠的影子在窗上浅浅摇晃着,灯芯发出一声滋啦的响动,洗砚拿起银针,拨了拨芯焰,屋里也越发亮了起来,傅婉书坐在梨木靠椅上,静静凝望着灯烛,一言不发。
“姑娘,相爷必是有事儿耽搁了,您再耐心等等,若是觉得无聊,奴婢给您拿本书来瞧着。”浣墨看着灯火下纤尘不染,沉敛雅致的主子,心中欢喜,语气也轻快。
她丝毫没发现,自己的主子其实已经换了一个人。
洗砚却是发现了主子的不同,这次醒过来后,姑娘的性子大改,变得更好亲近了些,但她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况且这也不是她该想的事儿。
诸事莫问,谨慎守礼,才是她的本分,洗砚走到傅婉书跟前儿,问:“姑娘,要不咱们到前院去等着?”
“也罢,我去瞧瞧父亲在做什么,正好也动动身子,不然这几日总是躺着,我也难受的很。”傅婉书沉吟了一会儿,才道。
浣墨提了一盏雁尾铜灯,走在前头引着路,洗砚侍候在傅婉书身侧,也提了一盏灯,琉璃灯盏,荧光清浅,傅婉书走在小路上,缓缓迈着小碎步,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名门闺秀。
相府后院曲径蜿蜒成路,连接着三五亭台楼阁,傅婉书的绣阁后有一处百花园,此时皓月当空,锦簇成团,月色将花木尽映成暖玉般的光华,她从花团中徐徐走过,也染了满身的香。
“姑娘,咱们是去书房还是正堂?”浣墨走到路口,回首问了一句,要傅婉书拿主意。
“去正堂吧,若是父亲还没议完事儿,咱们就先去正堂等着,也正好用些糕点,睡了一下午,我也饿了。”傅婉书没敢说要去书房,谁知道书房重地,她能不能去。
“姑娘,您...以往从来都是不用晚膳的,所以奴婢到饭点的时候才没叫醒您,是奴婢的罪。”浣墨垂下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瑟缩着肩膀,一脸惶恐,手里的灯也颤巍巍地晃着。
不吃晚膳!傅婉书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子,心道,难怪这么瘦弱。
“没事儿,以后我就吃晚膳了,我这身子骨得多补补,要不三天两头的生病,你们还得伺候我,也跟着遭罪呀!”傅婉书冲着浣墨和洗砚挑着眉笑了一下,一口白牙晃得两个小丫鬟心里一热。
“姑娘,您想通了就好,您的身体自然是最重要的。”洗砚也笑了笑,低低回了一句。
她想起了以前自己跪在地上磕头,苦苦哀求主子用些饭食的时候,主子硬是不肯,后来又气得朝她扔东西,砸得她头上直冒血,抬起袖子一擦,就擦红了脸,把主子吓得掉了眼泪,叫她快滚。
那些日子啊,好像随着主子这么一句话就都变得去而不返了,接下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的吧!
主仆三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就到了正堂所在的院子,傅婉书刚从红杉树后拐过来,就瞧见院门口跪着一个穿着灰布衣裳的小丫鬟,还有一个正在掌嘴的嬷嬷,嬷嬷抡圆了胳膊用力地扇了几下,那小丫鬟脸上一片红印,嘴角淌血,再受不住,呜呜咽咽地小声告饶:“好嬷嬷,奴婢知道错了,求您轻点儿。”
“贱蹄子,相爷要罚你,我也没胆子放过你,你要是机灵,就闷声受完了罚,自己个儿回去上药,别再扯出什么幺蛾子,大喊大叫的,触了主子的眉头,到那时候,可就不是几个巴掌的事儿了。”那嬷嬷说完话,又狠狠地扇了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傅婉书走到近前询问,那嬷嬷瞧见她,像是十分紧张,忙行了一礼,又侧身挡住了那小丫鬟,道:“姑娘,您来了,相爷和夫人正好在屋里,您快进去吧,别瞧这等事儿,脏了您的眼。”
嬷嬷倒不是怕了傅婉书,她知道这位小主子对下人的事儿一向漠不关心,但她就是担心这场面会吓到小主子,到时候发了“疯病”,她可受不起。
“姑娘,姑娘,救救奴婢吧,奴婢实在受不住了,求您了。”那小丫鬟没眼色地一把拉住了傅婉书的裙角,急急说道,然后又磕了两个头。
傅婉书脚步一僵,低着头看那个小丫鬟的模样,身子瘦小,鬓发散乱,脸上红肿了大半,双眼的泪水淌满了面颊,嘴角的血都流到了下颌。
正是之前在卧室里给自己端粥的那位小丫鬟,她心思一动,想到那时洗砚对着这小丫鬟皱眉的场景,又想到浣墨和自己说过的话,便明白了这位小丫鬟为何受罚。
因为嘴欠,下仆无视规矩,口不择言,在这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是大忌,傅婉书的确有心帮她,但又觉得帮了她这一次,以她的性子,侥幸逃脱后,下一次还会闯出祸事,莫不如这次就叫她长长记性,以后守着规矩行事,日子也好过些。
那嬷嬷见她果然不为所动,便狠狠地拽开了小丫鬟拉住傅婉书裙角的手,瞪着眼睛道:“你刚刚入府就如此大胆,实在罪无可恕,你以后最好本分些,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小丫鬟低着头,咬紧了牙,将丞相府一干人等都恨在了心里。
她有什么错,不过是想好好表现而已,这些贱人就是看不得自己好,他们就是嫉妒自己,还有相爷,他看着文雅俊秀,其实心里比谁都狠......
傅婉书看见她紧绷的下颌,微微一抿唇,想要再说些什么,刚要张口,便听见洗砚说:“姑娘,咱们去堂屋吧,正好相爷和夫人都在呢。”
“嗯。”傅婉书点点头,迈开步子又继续往前走去。
也罢,有些劝人的话,轻飘飘地说出来,远没她自己实际感受来的重要,走了几步,傅婉书便交代了浣墨一句:“待会儿给她送些药去。”
“是”浣墨应声,抬起眼睛悄悄地看了主子一眼,有些惊讶主子的改变,主子竟然会理会这些下人的事儿,她又打量了洗砚一番,见洗砚面色如常,便也按下了自己的心思。
还未走至堂屋,就听见屋里隐隐约约传来了争吵声,细细碎碎,叫人分辨不清,傅婉书慢慢走近,抬起手示意两个丫鬟也放轻步子,然后一脸镇定地站在了门口。
洗砚明白主子是想听墙角,所以就把灯盏提到嘴边,轻轻把灯吹灭了,免得屋里人瞧见外边有亮光。
浣墨见她如此,也照着做了,但心里还是有点怵,一会儿相爷出来看见了,不会打死我俩吧......
门外风声飒飒,屋内喊声阵阵,傅婉书双手自然交叠在小腹前,静静听了起来。
“你竟然还瞒着婉书的事儿,她都已经醒过来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配知道吗?”
寒气十足的声音入耳,似乎空气都冷冽了几分,傅婉书心里已经有了底,想必这位就是自己的父亲了,不过这脾气似乎有些暴躁啊。
“婉书她…”又听得妇人的声音一顿,然后说:“她醒过来后就变得有些痴傻了,话也不太会说了,比从前呆的还厉害,是我不好,没照顾好女儿,你休了我吧。”赵氏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抽泣了几下,就没了动静。
傅婉书:“……”感觉自己被冒犯到了,怎么办?
“你..你怎么不早说,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屋里点着灯,傅婉书尚且能瞧见屋内人的影子,只听父亲一拍桌子,然后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踱起步子就要往门口来,吓得她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你休了我吧。”赵氏抽噎着又说了一句。
傅宁顿住脚步,转回身,磨了磨牙,狠狠道:“你再说这种话,我就把你捆起来,让你哪都去不了。”
然后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声音越发冷了:“你不信我?你觉得我一怒之下会闹得京城尽知,毁了婉书的清誉,你就是这般想我的,当年那件事儿,你是要记我一辈子吗?”
当年那件事儿!什么事儿?
傅婉书:好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怎么办?父亲应该不会灭自己女儿的口吧,她转过身看了看洗砚和浣墨,一脸同情......
赵氏没回答他的话,也一直没做声,静谧了半刻后,傅婉书才瞧见门口那道身影又走回去了,似乎是坐在了赵氏身边,又低声说:“外人都说我城府极深,手段狠辣,可我对你是真心的,咱们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无论如何,我都会为着你和孩子着想,我有分寸的,一会儿咱们一起去瞧瞧婉书,好不好?”
傅婉书:?这般温柔的声音是刚刚那个暴躁的父亲说出来的?可真是翻脸比翻书都快。她觉得自己实在听不下去了,遂退后几步,又重重跺了跺脚,示意洗砚先去叩门。
“相爷,夫人,是姑娘来了。”洗砚上前敲了几下门,然后朝着屋里禀告了一句。
“进来。”傅宁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深深地看了眼赵氏,缓缓说道。
赵氏的泪痕犹在,浅浅挂在她的一双巧目下,显得格外招人疼,她听到女儿突然来了,心中很是诧异,想要起身相迎,但又碍于自己脸色不佳,担心女儿看见会多想,所以便抬起袖子拭了试眼泪,勉强勾起唇角,笑了笑。
傅婉书一进门就瞧见了坐在靠椅上的男子,他大马金刀地坐着,但身子微倾向赵氏,胳膊肘杵在桌边,白皙细长的手指自然垂下,朝着自己淡淡一笑,眉舒目朗,显然,他见到自己并不惊讶,想来他早知道自己在门外偷听了。
“给父亲和母亲请安”傅婉书模仿着电视剧上的古代人,向傅宁和赵氏行了一礼。
“这孩子,行的什么礼,莫不是睡了一觉就都忘了。”赵氏皱了皱眉,干笑着又说了一句:“等你身子好了,我叫李嬷嬷再教你。”
随后她又拉着傅婉书的手,轻拍了拍,让女儿在自己身旁坐下。
“对不起,母亲,是女儿太愚笨了,让您和父亲操心了。”傅婉书忙不迭地低头认错,在话里透露出了她方才站在屋外听到的信息。
傅宁闻言便站了起来,走到了她身边站定,目光俯视而下,顿时有一袭清新的竹香将她包裹住,让她微不可察地轻轻嗅了嗅。
“你大病初愈,方才我和你母亲还说要去看你,但看我瞧着你这精神还不错,也就放心了。”傅宁像是打量了傅婉书很久,才缓缓说道。
“是,父亲,我也觉得自己恢复得不错,只是做了一场梦,好像又忘记了很多事儿。”傅婉书适当地解释了一下赵氏口中的“痴傻”,然后蹙着眉,装作难过的样子。
傅宁见她这样,眉眼渐渐染上笑意,道:“逝去之事不可追,左右都是过去的事儿罢了,不必强求自己还记着,这几日你将养好身子,过段时间,叫你兄长带着你出去逛逛,见见世面,心里开阔些,自然也就都放下了。”
“相爷,婉书她...”傅宁刚一说完,就被赵氏打断。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以往就是你太纵着婉书,由着她整日待在家里,才憋闷出了毛病,今后我要逸徵和逸衡多带着她出去走走,长了心眼,性子也能果敢大方些,以后入了宫闱,才不至于被人拿捏着。”傅宁转过身又坐在了软椅上,和赵氏说着话,眼睛却依旧盯着傅婉书看。
“可婉书尚未出阁,在外抛头露面,若是被人瞧见了,说道一番,怕是会有损闺誉。”赵氏将自己的担心说出,婉书现在的样子虽然比刚醒过来的时候要强一些,但毕竟是女子,要是和她兄长一起在外行事走动,也委实不便。
“无妨,族中子弟有百人之多,如婉书年纪一般大小的也有数十个,介时挑出一个和婉书模样差不多的,就让婉书以他的名义在外行走,没什么不妥的。”
“嗯,相爷说的是。”相爷既然已经有了打算,赵氏也不好再说什么,何况婉书之前一直闷在家里,性子过于怯懦温软,以后嫁给了哪位皇子,怕是也坐不稳那个位置。
夫妻二人说着话,就把女儿要走的路子定了下来,而站在一旁的傅婉书脑中只有傅宁方才说的那一句“以后入了宫闱......”
她若是没记错的话,书中傅婉书的结局就是死在宫里的,她这次可一定不能入宫,一定要离那位皇子远远的,另外看这位父亲的样子,也是很宠爱自己这个女儿的,到时候自己死活不嫁给皇子,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定了主意后,她又想到过几日就可以出府了,心里生出期待,脸上也浮起了一层雀跃,傅宁瞧见她这模样,心里也放松了不少,又和赵氏说道:“邓家三郎也快回来了,到时候京里又有热闹看了。”
“邓三郎回来了?那婉书...还是不要出府了吧。”赵氏一抿唇,犹豫地说着。
傅宁啧了一声,又说:“瞧你这点出息,一个邓三郎就把你吓成这样,我看婉书这性子就是随了你。”
“可是,他上次打逸徵的时候,让儿子半个月都没下了床,一双腿好悬没被废了,我这心里想想就后怕的很。”赵氏看了看坐在身旁乖巧温顺的女儿,一想到她可能会惨遭邓家三郎的毒手,心就狠狠纠了起来。
“那是逸徵活该,谁叫他嘴欠,三郎打他一次,我看也没什么用,还是那般招人嫌弃。”傅宁一想到自己的长子,就撇了撇嘴,然后又转过头温温和和地对赵氏说:“邓将军这次回京受封是大事,方才冯侍郎来找我议的就是这事儿,过几日我便要忙起来了,你也照顾好自己,别一个当家主母平白地叫个小奴婢给欺负到头上去了。”
他指的自然是那个正被李嬷嬷掌嘴的小丫鬟,他生平最烦嘴欠之人,可偏偏又生出了一个嘴欠的儿子,好在儿子可以管教,奴婢也能惩处,日子尚且能舒心一二。
傅婉书安静地坐着,在心里默默消化着他俩说的话,知道了自己有个嘴特别欠的兄长,然后这个兄长还有个下手特别狠的死对头。
她怎么突然觉得,这将来的日子不一定会好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