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破局之法

那端米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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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是不可能再睡着的,卫初宴想事情到凌晨,才趴在枕头上眯了一会儿,没多久,海棠端着热水进了门,见小姐还熟睡着,便将水盆放在架子上,又因为屋中还残留着一些药材的香气,她又去把窗户开了个小缝,本欲离开的,却听见小姐唤了一声“海棠”,海棠于是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海棠吵到小姐睡觉了?”

    卫初宴困倦地睁开眼睛,说了声:“没有。”

    因为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又敏感了一些,几乎是海棠推门的那一瞬间,她便醒来了,听出是海棠的脚步声,她的心神才放松下来,而后,也不怎么想继续睡了,虽然可能也只睡了一两个时辰吧。

    “给我拧条毛巾过来罢。”

    海棠依言拧了热毛巾递给她,见她脸上泛着淡淡的倦意,眼下也有一片青灰,有些心疼地道:“小姐没睡好吗?”

    不应该呀,明明她昨夜来看的时候,小姐还睡的很熟呢。

    卫初宴净了脸,又接过新拧好的热毛巾敷了脸,几息之后,才觉得舒服一些,神清气爽是谈不上的,但就这样吧,她下了床,在海棠的帮助下换了衣衫,又漱了口,牙粉里有盐,咸咸苦苦的,卫初宴沾着它刷了牙,这时便感觉完全地清醒了过来。

    还无法自主地行动,卫初宴便让海棠搀着,在院里走了走,几个来回之后,她去喝了碗粥,便放下了碗。海棠见此,又是一番嘟囔,大抵是说她吃的太少了,对不起自己烧菜的辛苦,她听了,也只是好脾气地笑,并不与小丫头计较。

    左右,这丫头只是想“骗”她多吃几碗饭而已。

    “小姐,还疼吗?是宫里的人打的你吗?怎的下这般狠手!海棠昨日去拿了药膏来,给你擦一擦吧?”

    劝了几句,见卫初宴确实没什么胃口,海棠只能作罢,收拾碗筷的功夫,跟卫初宴说起了她身上的伤。

    卫初宴拿手上的书敲她脑袋:“不要议论宫里的事情。”

    虽然不疼,但海棠也捂住被敲的地方,小声道:“我就私下里说说......”

    卫初宴却认真道:“私下里也不能说,隔墙有耳,不要以为在家中所说的话便传不到外边去。”

    “是,小姐。海棠以后不这样了。”小姐一旦认真起来,海棠就不敢多顶撞了,她手脚利落地收拾好东西,端碗筷下去的时候,又问卫初宴要不要药膏。

    卫初宴一瞬间有些恍惚,海棠奇怪地看着她,又重新地问了一遍,她才回答了:“不必了,我上过药了的,那药......也很不错。”令卫初宴感到恍惚的一点是,那药其实还是陛下给她的,她在奴马草原用了一些,还剩下一小半,也给带了回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又用上了。

    而且......一想到陛下昨夜的举动,就连那几瓶小小的药膏都仿佛带了些深意,变得烫手起来,卫初宴是不打算再用它们了,只是也不想反复在伤处折腾,用过的便让它在那里吧,到了晚间换药的时候,再用海棠买的那一瓶。

    “对了,海棠,你把药膏给我吧。晚上我好换药。”

    海棠本来正为自己没有帮上忙而伤心失落,闻言,立时露出了笑模样,急匆匆地把碗筷往厨房一放,便去拿了药膏、跑来将它交给了小姐。

    卫初宴见了,少不得又要喊住她,跟她说一说“大姑娘了、不要再这般急急忙忙了”之类的道理,海棠听着熟悉的训话,反倒神采飞扬的,小姐回来了,她们卫府才有了主人家、才有了主心骨,她就算是听小姐训话也是喜欢的。

    而且小姐的声音可好听了,人又温柔,连训人都轻声细语的,海棠还愿意多听听呢。毕竟平时小姐不怎么说话,总是看书,要不就是写东西,再要不就是四处走,拜访那些大人,或是参加一些聚会,总不见她闲下来。

    不过这一次,小姐被打了板子,动一动都艰难,约莫要在家里修养很长一段时间了,应当不会那么忙了。

    中午给小姐做些什么菜好呢?

    一边听着“训话”,一边美滋滋地在心里盘算着中午的菜色,卫初宴也看出这丫头的心不在焉,无奈地住嘴,放她下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这两天,自然是无法出门的,但也不能总是在床上趴着,会趴出毛病来的。卫初宴在桌旁看书,一直站到中午,才在海棠的大惊小怪中挪动了下身体,去吃了午饭,之后就在院中走一走,以此消食,毕竟小丫头一直给她夹菜,她不吃,对方就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令她不知不觉就吃撑了。

    卫初宴没有意识到的一点是,她对别人总是很心软,无论是身边的人还是只是认得的人,当然,敌人除外。

    左寒儿的眼中,她可一点儿都不可爱。

    人一闲下来,便容易胡思乱想。卫初宴一摸不到书,脑中就总浮现出昨夜的情形,耳边总是响起陛下的声音,她的记性太好,昨夜陛下所说的那几段话,她在此时也能清晰记得,这本是她引以为傲的能力,可是在此刻看来,这却也是一种折磨。

    “可我已对你很好了,你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对你的不同来呢?”

    “也好,免得你又出去拈花惹草。”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卫初宴知道的,她只是不敢细想。因着这件事,她又想起陛下让袁姑娘离开的举动,当时她只当陛下见不得她与奴籍妓子来往,然而现在看来,即便是这个举动,也仿佛指向了那一个可能。

    还有......陛下还说让她不要自己与人定约。她那时只以为是陛下看不下去她这样随便,想亲自为她寻一门亲事,然而......卫初宴不敢再深究下去了。

    “小姐,你怎么呆呆地站在院子里?”

    正自伤神,海棠抱着一把扫帚过来了,这是用竹枝扎好的,专门用来扫院子,一般像这种粗活,其实是许匠他们的,不过,海棠偶尔见到院子脏了,也会顺手清理一下。

    她本来以为小姐已回房了,毕竟,午饭时小姐就打了好几个哈欠,没想到这会儿都还没回房,还在这梅花树旁木木地站着,一看,便知道又沉浸在心事里了。

    也不嫌累。

    她不嫌累,海棠替她累。海棠担心着卫初宴的伤处,又担心她站了这么久明日腿疼,便“喊醒”了她,请她去午睡。卫初宴的思绪被打断,后背终于不冒冷汗了,她被小丫头“推”着、搀着回了房,这时确实也感到累了,便脱了外袍趴了下去,慢慢地,又睡着了。

    这一个下午便这样过去了,期间海棠来找过卫初宴一次,说是有人送了名帖来,想要拜访,卫初宴这时候自然不方便间客,只婉拒了,约说下一次去对付府上拜访。

    后来陆续又有几个人来敲门,卫初宴都让人挡了回去。这段时间比较特殊,如果不受伤,她也是不打算去见客的,甚至于她也没有将她回来的消息传出去,问题大约出在大理寺身上。她去了一趟大理寺,自然就有人知道她回来了,有一个人知道,便会有一百个人知道。

    只是还不能见客,毕竟她出使的事情是秘密的,要等到陛下公开,她才好与人言说。这时候若是见客,就只能隐瞒,谎话说起来是很累的,而且也容易伤感情。

    左右陛下也没有让她立时回司工作,她便当做放假了,谁也不见、什么事也不去想了。

    不去想了。

    可是,又如何能够不去想呢?即便是“陛下没有立时让她回司工作”的这件事,也令她想到了先前陛下的那句“我是知道他们的,他们一板子顶刑部两三板子,他们的十板子......你得养一两个月了。”这时卫初宴又忽然想到,既然陛下知道大理寺出手重,还让她去大理寺领罚,应当不是对她有那种心思的吧?

    但是这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卫初宴其实很清楚,十板子,若是没有陛下对她的爱重在,顶撞天子之罪,这十板子也是轻了的。

    所有的一切都表明,陛下好似真的对她......

    从法理上论,她该受罚,从私情而言,陛下也许不想罚她,但又不愿坏了规矩,于是取了个折衷的法子。想明白这一点,卫初宴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哭,是哭陛下偏偏生出了这样的心思,笑,是笑即便陛下对她有了情,也不因此而徇私枉法,国君就应该这样,不为私情苦社稷,甚至她应该罚的更重一些,更重一些,卫初宴反而会放心。因为这会表明,陛下并不用情很深、也表明陛下的确是一位合格的君王。

    从午后一直想到太阳下山,卫初宴的情绪已从最初的震惊、惶恐转向了平静,只是心中还有些许多的担忧,即为自己、也为陛下、更为这大齐的江山。

    这样是不行的。

    好在陛下和她之间还隔了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一切都还来得及。要破局也容易,她尽早成亲便好,以陛下的骄傲,必定不会对一个已婚的人再生出什么想法。

    做下决定没有多久,海棠拿了干净巾帕来,方便她换药,又点燃了几支香,香气出来后不久,卫初宴又觉昏昏欲睡,她心中涌上来一些古怪,同海棠道:“这香是哪里来的?”

    不算很明亮的烛光下,穿一身淡青色长裙的女子安安静静地趴在床上,蹙眉望着海棠,美丽到了极致的脸上,只是淡淡地露出一些愁绪来,都令人恨不能为她去将所有的哭都受了。

    海棠也是这种感觉,她心疼地看着小姐,安慰道:“小姐放心,是很好的药呢,我在保康堂买的。他家的关大夫医术可好了,对了,就是曾经给小姐你看过肩膀的那位,就是找他拿药有些贵,不过,贵有贵的道理。他这驱蚊香就挺好用的,听说还能安神呢。”

    卫初宴沉默了一瞬,同海棠道:“这香味我有些闻不惯,等下你把它撤了吧。”

    “可是昨夜还......”

    “咳,我今日闻到,忽然觉得不舒服。”

    “那我这就把它们熄了。”海棠也没有起疑心,只将那些香掐掉了,见小姐拿出了白日里她给小姐的那药膏,大约是准备上药了,便笑道:“这药膏也是在保康堂拿的呢,他们家的药好,小姐你用了准能早早好!”

    卫初宴动作一顿,仿佛拿了块烧红的炭在手上,险些没扔出去!她抓着这小药瓶,沉默许久,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让海棠离开了。

    海棠知道她是有这方面的忌讳,上药的时候不喜欢有人看,其实这明明也是她们做丫鬟的人的事情,但是小姐不愿意让她帮忙,她也不能死皮赖脸地呆着吧?她就出去了,临走时又跟卫初宴说:“小姐你不要怕疼,要记得揉一揉,这样才好得快。”

    卫初宴咬了一下唇,没有应声,美丽脸蛋上浮现出一丝羞愤来,海棠自是看不到的,她已经出去了。

    关门声响了起来,卫初宴立刻将药瓶丢到了一旁,这时屋中还有淡淡的熏香,其实是很好闻的,但是......她又哪里喜欢得起来!

    不必说,这熏香与药膏,都应当是出自宫里那位。

    真是......荒唐!太荒唐了!陛下怎么能这样呢?

    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心情又起伏起来,卫初宴趴在床上,迟迟不能入睡。睡不着,又不愿意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她又摸了一本书摊在床上看,看了不多会,眼睛便疼起来了,这着实不是一个看书的好时间。她最终放弃了,将书藏在枕头下,免得明日又被海棠念叨,这样折腾了一会儿,倒也有了睡意,但是,后来,她又忽然想到,陛下今夜不会又来吧?

    这样的念头一生出来,她就再也睡不着了,在床上直挺挺地趴到窗外泛起了白光,也没有再有“客人”来打扰,她这才松了口气。

    是了,陛下也不是日日都有时间的,而且即便她想出宫,也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安全才是。

    卫初宴还记得当初陛下被刺杀的事情,那时候她不知道“赵姑娘”是陛下,现在知道了,再想起那件事,便对帝王现在的处境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虽说是天子,却也不是真正就万人之上、高枕无忧的。还有许多的事情牵绊着她、有许多的危险等着她,旁的不说,单单从她身为帝王还会在长安城里被人设伏的这一点来看,便知道陛下的敌人有多么强劲。

    前路艰难,好在陛下手段也强,大齐也不是虚弱之朝,这才没有四分五裂。其实若让卫初宴看,若是陛下隐而不发,藩王王的事情甚至能一直略过,直到下一代、甚至是下下一代的帝王,但到了那时,大齐就不是要刮骨疗毒了,到那时,毒已入骨、入心,再也救不了了,齐朝必定会被颠覆,就是不知道笑到最后的,是同样留着赵家血液的藩王,还是异军突起的哪一支民间队伍了。

    反之,若是陛下在位时便出手处理藩王,刮骨疗毒纵然痛苦,然而却不是不能医治。同样的,若要医治,便要经历剧痛,这种痛,大齐又究竟能不能承受得了呢?一切都未可知,只有一点是确定的,若是不去管,那么陛下一定有数十年的王位可坐,然而若是去管,成,则大齐真正还有数百年的繁荣兴盛,败,则大齐的基业就止步于陛下。

    陛下也许清楚这一点,所以,卫初宴也不确定她会如何选择,不过,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端倪。

    陛下是骄傲且强势的,而且也足够聪明,也并不懦弱。这样的人,你说她会为了自己的一时太平而放任毒草蔓延?

    卫初宴不太相信。她更倾向于认为,陛下也是有心要拔除这些依附在齐朝根部的毒瘤的。远的不论,单论她出使之前与陛下的那次谈话,她记得,当她说到以匈奴军刺探诸侯王之真假时,陛下的眼睛是很明亮的。

    那是一双充满野心的眼睛。

    唉......若是陛下真如她所想的这样,那以后大齐的天空必然是会有乌云的,但是乌云只是一时的,那之后必定能有阳光。

    只是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被遮蔽在云下、再也等不到太阳升起了。

    那一定是很多很多人,卫初宴想。但是她觉得那样也是值得的,人可以求一时的苟活,然而若是因此而断送了祖宗的基业、而祸及了后世的子孙,那么这样的人,确实是白做人了。

    卫初宴此刻不知道,赵寂后来的确守住了祖宗基业,却并没有福泽后世子孙。

    因她没有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