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讲的,她们的故事(七)

安于无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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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家发生了一件大事——我妈下岗了。那家工厂苟延残喘了十几年,终于还是破产了。

    我爸去值班的晚上,我常和我妈睡在一起。有几次晚上偶然醒来,都发现我妈还没睡着,在床上辗转反侧。

    在家呆了一个月,我妈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大型仓库做库管员。我妈下岗以前,厂里已经有一大半的人下了岗,所以她做过很多工作,加上还有会计证和初级工程师资格证,找这样一份工作还是很容易的。

    破产前的工厂,管理相当懒散。我中午可以去我妈的办公室,和她一起用小电锅煮点面,就着家里带的菜吃完了,挤在那张小小的沙发上午睡。

    之后的工作是私企,管理很严格。我妈没办法,让我中午去三姨家吃饭和午睡。至于她自己,后来她偶尔提起,一直午睡惯了,中午实在困得慌,只能趁着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到门口公园的长椅上打个盹。

    这份工作没做多久,我妈就辞了职。她干得很出色,可从早站到晚的巨大工作量、常常加班没办法回家做饭、还有不到两千块的工资,都告诉她得另寻出路。

    后来,我妈在家附近的洗衣店找了份工作。这份工作收入也不高,但她的想法是先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摸清到底是怎么运作的,然后自己租一个小小的店面,也开一家洗衣店。

    我印象中我小时候家里的经济一直很困难,那一年好像格外困难。从我爸和我妈吵架的频率就可以看出来。在我家,吵架的起因,有九成都是我爸找事儿。儿我爸找事儿的原因,有九成都是因为钱。

    那个时候,我妈下了岗,收入一直不大稳定,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是我爸的工资。我二年级的时候,大姑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大表哥要结婚,我爸妈东拼西凑地借了几万块钱,在同一个家属院买了一套小房子,把一直借住的大姑家的房子腾出来给大表哥做婚房。

    那几万块的外债,我们还了好久。在我妈下岗之初,我爸也说过找不到工作不着急,我的工资还养得起你这样的话。可后来,我妈找了洗衣店的工作,工资只有一千五百块,我爸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一次吵架的时候,他脱口而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找了份洗衣服的工作吗?要是没有我,你就喝西北风去吧。”

    他们两个吵架甚是打架于我而言早就是习以为常了,我甚至可以在他们打架的时候故作镇定地继续吃饭,直到我爸抡起的板凳砸在了我的头上,才掉几滴眼泪。可那次吵架,我爸的这句话,我记了很久。我不知道那时候的我妈是什么心情,会不会第一次发现,她在我爸的心目中,不过是个没用的拖累?

    后来,我妈也没有开成洗衣店,因为我爸说她笨,根本做不了生意,我们也没有积蓄,根本拿不出本钱来。我妈思来想去,决定去开出租车。

    我初一的时候,我妈正式成为了一名出租车司机。那个时候她已经三十九岁了,在就业市场上基本可以归到无人问津这个类别。她决定开出租车,是因为有一位比她早下岗的同事先做了出租车司机,告诉她收入还不错,每天工作的时间也固定。

    那位同事说得没错,我妈每天早晨六点起床,六点半出门,先送我去学校,之后一直到晚上六点才交班,然后回家做饭。这样的生活,全年无休,持续了六年。

    我妈靠着一天坐在车上将近十二个小时,获得了比我爸更高的收入。我爸依旧和从前一样,把家里当做旅店。而我,从初一开始,操持起了家中的家务。

    我妈在这六年里,以腰椎间盘严重突出、忍受不讲理的乘客的刁难和许多其他委屈为代价,换来了我同时上着四个昂贵的补习班和兴趣班,以及去超市买日用品的时候,可以选自己喜欢的而不是最便宜的。

    我的心里,也曾经觉得她的这份工作不是很体面,跟别人提起时有些不好意思。可一想到她是我的妈妈,是赚了钱笑着计划着要买什么给我吃的妈妈,我就为自己曾有过这种想法而羞愧。后来,每当别人问起我妈妈是做什么的,我都会坦然地回答,她是一个出租车司机。

    可我爸,大概不是这样想的吧。有一次他的同事来家里的时候,我妈在院子里擦车。他领着他的同事上楼,路过我妈身边的时候,连头也不回一下,好像是个陌生人一般。

    后来,又有一次他们吵架,我爸指着我妈的鼻子骂道:“你现在赚钱多一点了,腰板子就硬了是不是?不就是开个出租车,有什么了不起的?信不信我现在就下去把车砸了,看你还嘚瑟什么?”

    我真的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这样伤害他的妻子和女儿。对我妈,我爸就像是个深谙PUA之道的人,不断地打压她的自尊。可到了外面,却全然一副好男人的样子,一年之中偶尔做一次饭,一定要发个朋友圈。出去和同学们吃饭,提起我妈,一定要说我当时拦着她不让她开出租车,就是怕她太辛苦,结果她不听,现在一身的病。

    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多年,后来还是从我爸自己的话里找到了答案。在十五岁那年他辱骂了我,我决定用沉默报复之后,他又打过我好几次。有一次打得太狠,我妈看不下去了出来护着我,他大叫着:“我们这个家,奴为上!女人都欺负到男人头上来了!”

    从那一刻,我明白了,我们在他的眼里,连人都算不上,不过是他的附属品罢了。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彻底解脱了,对他连怨恨都没了。从此他在我的世界里,不过就是个陌生人罢了。可我妈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明白,大概因为要是相信了这一点,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和忍让,就变得可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