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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子建这名字,并不像个真名啊。”水清说。
“真名假名重要么,不过就是个名字。”无邪咧嘴一笑,“不过这小子欠我的人情,总还是要还的。”
水清露出了一脸“你认真的吗”的表情:“怎么还?”
“父债子偿吧,”无邪笑着往前一努嘴,“听说阿建已经死了,算到今年,他若还活着,也当是不足四十的年纪吧。还真是短命鬼!不过幸好,他儿子还在。”
水清听得她说起别人的生死都是混不在意的口吻,心里不禁一凛,但还是顺着无邪的话头向前望去。
此时两人已经到了郑国的地界了,前面正是一群人在督工的监视下干着苦力。无邪示意的方向,正有一个面容俊秀身形矫健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正卸下身上的重石。
“白粲!”听得有人唤他,他转身接过来人递的坛子,极利落地仰首灌下坛中酒水,然后一边擦着嘴角,一边笑容粲然地打着招呼。
“白粲这名字听着也不像真名啊。”水清喃喃自语道,忽而被无邪一把揽住肩头,吓了一跳。
“水清姑娘果然聪慧。”无邪笑着拍拍她,“你怎么能一听就知道人姓名真假呢?我可要学一学了。”
水清表情有些无语凝噎,但还是极有耐心地回答道:“那自称公子建的,多半只有贵族才有此称呼,后来姓白,氏公的话,分明是因为自己说漏了嘴,强行圆回来的。虽然年纪小,看起来受的教育却很不一般。大概只有‘建’这一字才是他真名。至于这个白粲……”
无邪饶有兴味地问道:“白粲又如何?”
水清徐徐道:“‘白粲’这名字应该只能称得上是一个罪名,我记的没错的话,是一种奴隶的称号。专门是那些被罚去做舂米劳作的奴隶的称呼。”她摸摸脑壳,“但兴许是我记错了,也许那是秦王朝才开始的事情?……不然父子的化名怎么都会用白呢?”
无邪的脸上现出一丝惋惜:“阿建的后人看起来,混得也不如何好嘛。真是可惜了。还以为他能派上点用场呢。”
她思忖片刻,转而拍手道:“有了!看他皮白肉嫩,应该心血吃起来还是可以补一补的吧!”
水清:……
阿建跟着队伍有几日了,他很自觉地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大部分时间都尽可能离我们远一些,到饭点儿进食的时候也是礼貌但不失体面。
怎么说呢,他身上有着姬彪的天生贵气,还有赵成的谨慎克制。在这样年纪的小孩子身上,实在是难得一见。
然而他的脸色还是可见的一天天差了下去。侥是他小心地与队伍众人保持距离,也禁不住一路上有着瘟疫症状的流民越来越多。几次磨擦下来,队伍里的几个侍从也染上了疫症。虽然还很轻微,但也着急够他们惶恐一阵子的。
我们此时的路线已经近于山林,避开了市镇,少见人烟。
按照母亲之前的指示,此时在深林里,与鬼君的活动范围已经很近了。
叔虎一度想将患有疫症的人斩杀以绝后患,但叔誉哥哥但偶有醒来总是严厉打消他的念头。
我其实倒是与他想到一处去了,除了阿建这小子确实没想好怎么处置外,别的我倒是觉得快刀斩乱麻来得好一些。反正叔誉哥哥大部分时间都睡得昏昏沉沉,趁他睡着的时候杀个把人也不过是手起刀落的事儿。
后来还是夏征舒说这种疫症尸虫本就是以人身为宿主的,人死之后反而成为滋养他们的绝好肥料。这些尸虫不仅会快速吸收已死宿主的骨血,还会加速扩散,迅速寻找新的宿主。
这样一听仿佛更危险一些,所以我们估且也只能被动隔离,走一步看一步。
“阿建,今日感觉如何?”我蹲在他跟前问道。
他的症状虽然严重,但疮口只长在身上,没有到脸上,一脸小脸霎白看着虽然虚弱,倒也还算素净可爱。
他抬头勉力一笑,口型想说“还好”,却还是哽了哽没说出声来。
看他这乖巧懂事的样子,我都略觉得心疼了些,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头。
他却已然十分警觉:“无邪姐姐,还是不要碰我……”说话间已经伸出小手来挡我。
他手上有一个带着钝角的手链,平日里也不如何锐利,此时偶然碰到,不觉却突然切出来了一道细小的伤口。那伤口并不大,正划在手掌侧处,有几滴血立时便滴了出来。
阿建张慌地道歉:“无邪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啊不要紧,一点小伤……”我笑笑摆了摆手,话音未落便见不远处一个轻症的侍从忽然猛地跳起来,面色狰狞地扑了过来。
在阿建的惊呼中,那个男人飞跃而起的影子已经将我笼罩起来。
那一刻我倒不如何害怕,虽不及反应,但还是一路圆睁的眼睛看着他。那种命在旦夕的时刻我已经莫名熟悉,只不过在我面前的大多数时候是妖兽,是鬼怪,如今头一次是人倒是莫名新鲜。
直到近在咫尺的时候,方见一个长矛从他背后刺穿,一直贯穿前胸堪堪冲到我的鼻尖,从胸口涌出的血飞溅在了我的脸上。紧接着,我就感到一双手迅速抱起我打了个侧转,极灵巧地躲过了下坠的死人。
倒下的人背后,夏征舒拍了拍手,十分得意地冲我挑了挑眉毛。
“没事吗?”抱着我躲闪的是极乐,此刻他微微喘着气将我在地上放端正了,然后略有灼急地四下打量着我。
“我还行,多亏你们来得及时。”我冲极乐一笑,示意自己安然无恙。
夏征舒悠悠然走过来,带着一脸玩世不恭的坏笑:“你是没事了,我们好像有点麻烦了。”
我低头一看,那个已经死透的人血液四处流溢。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下去,紧接着那四淌的血液里便涌现了小白点,慢慢变成了小虫子的模样。
一个赶来查看的侍从刚刚近前,几个白点已经以迅协不及掩耳的速度跳到了他的脸上,在他的惨叫声中钻入了他的皮肤。
极乐看了大赅,第一反应就是先扯身上的衣服给我擦拭身上沾染的血。他本是一身淡紫,沾了血迹之后那些深色的痕迹像是一些鬼魅奇异的暗纹,在白日也可以肆无忌惮张牙舞爪的鬼怪。
我轻轻拍了拍他,示意他不要惊慌。我身上虽然沾了那人不少血,但目前却还没觉出什么异样。
可是为什么在我身上的血迹并没有异样呢?
按说血液沾染了新的宿主,尸虫应该侵入得更快啊。还是血直接就透进去了,我没察觉?
该不会……我若有所思地走近那滩血,然后将我伤口里的血挤了两滴进去。血滴与地上的狰狞的暗红相融的时候,那血液里原来还在活跃蠕动的小白虫接二连三就停了下来,不过片刻,他们的身体就开始变得透明,直至完全融化在了血液里。
我的血,能杀虫?……
我回头看了极乐一眼,想找个人分享我此刻惊愕又奇妙的心理体验。
极乐果然不负我的期待,开始还搞不懂我在干什么,此时已经一脸错愕地回望我。他的眉头也不自然地微微挑了起来。
他很少有这个表情,显然这事儿也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我有一瞬间冒出来一个奇怪的念头,要结束这场混乱,是不是只要我把伤口再划大一点,极乐抱着我,满场撒点血驱驱虫就可以了?
我的血够吗?这画面有点美啊。
这个荒诞不经的念头刚冒出来,还不容我细想,我就被人从后面一脚踹在屁股上。
“白痴,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帮不上忙就呆车上去!”一个暴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往前趔趄了几步方才站住,果然是夏征舒这厮刚刚在踢我屁股,还一副“老子在办正事不要妨碍我”的很不耐烦的样子。
这家伙真是讨厌,一脚踢得我一瞬间有点蒙。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极乐连推带搡地推上了叔誉哥哥的车。我只及得揪住他道:“把阿建那个小屁孩儿带过来。”
这个混乱的情况下还提这种要求可能有点过分,极乐皱了一下眉头欲言又止:“可是……”
我看出了他心里的疑虑:“放心,他手无缚鸡之力,就算要疯我一只手也搞定了。这车里不还有叔虎呢么。”
他点点了头,还是很听话地把人带了过来。
我四望了一下,此时情势确实不容乐观。现场的混乱,除了因嗅到了我的血而暴起的瘟疫受害者,还有死了之后血液在不断侵袭新的活人的尸虫带来的新的恐慌。非但如此,因此处已近深林,我的血液搀和着新鲜的死亡气息,已经引得不少妖兽蠢蠢欲动,把我这一遭人给团团围住了。
内有尸虫,外有妖兽。
我一边看着外面已经杀红了眼的夏征舒,和忙得焦头烂额但毫无怯意的极乐,觉得他们身上有一种修罗般的惊心动魄的美丽。杀意四溢与血光飞溅中,暗暗感叹人间修罗场也不过如此吧。
叔虎一度很想跳出去帮忙,他的男子气概不容许他只能冷眼旁观。但是被我拦了下来:“你走了谁来保护叔誉哥哥和我这个弱女子?啊,还有这个小孩儿?”我认真地扯着他的衣角,“这一车除了没有老,弱病残幼可是齐了,你不留下我们我们可就死定了。”
叔虎犹豫再三,还是叹了口气,蹲在了车门口。
我宽慰他道:“放心吧,外面有夏夏和极乐肯定够了。”
其实心里在想,外面两只大妖都搞不定的话,你一个人类也只能出去当口粮啊。
叔虎对我仍是敌意满满:“娘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祸害。到哪里都没有好事。”
“怎么,又来讲那套红颜祸水了?”我一边给自己缠手指的伤口,一边笑着问道。
“本就是啊!”他气哼哼的,一副意气难平的样子。
我笑笑地应道:“祸水不漂亮到一定程度可能也是当不了的,那我就估且就当你夸我好看了。”
“你!……”他一时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被憋了个通红,终也只能恨恨地说,“厚颜无耻!”
“你少得寸进尺了,你不过是嫉妒无邪姐姐的美貌罢了!”我正懒得理会,突然听见马车的角落里传来一个细声细气,但很坚定的声音。
竟然是阿建。
这个已经病得像快枯死的小幼苗,此时还在倔强地对叔虎对峙着,气势丝毫不肯退让,甚至已经没有几分气力的情况下还在试图往我面前挡一挡。活像一只已经伤痕累累还在呲牙护主的小犬。
一个幼童都开始来怼了,叔虎被激得意气难平,我却暗暗好笑。他正待分辩,一直昏睡的叔誉哥哥突然动了一下。
“哥!”
“叔誉哥哥?”
我和叔虎同时脱口而出。
但紧接着,我们两个人都觉出有些不对,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在相互的瞳仁里看见了对方略带惊恐的圆脸。
叔誉哥哥的身上这次散发出的气息有极强的压迫感,他微微抬眼的眼眸里,瞳孔都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此刻的他陌生又熟悉。
他突然拧着眉头咧嘴一笑,透露出森然的寒意:“我终于想起你是谁了!那小妖精乘黄和那失势的武罗,还真以为这样就藏得住你?天真!”
我也想起来这陌生的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了……
这情态,和这说话的语调,分明就是梦境里的雌雄杀神。
没想到他竟然还能控制叔誉哥的神智。然而他说的话,我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从一开始他就在跟我说着一些我完全听不懂,但仿佛又很重要的事情。让我总怀疑自己得了癔症一般,失去了一大段重要的记忆。
叔虎就更是一头雾水了,只是很茫然地看看我,又转向叔誉,慌乱却接不上话茬。
在我们都呆住的间隙,带着雌雄杀神情态的叔誉哥哥突然冲我扑了过来,一口咬在我破了指头的那只手腕上。
牙齿入骨的痛迅速翻绞着向我袭来,我不禁惊叫出声来。
他这一下咬得又准又狠,我甚至没有反抗的余地。
而比这痛感更可怖的是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神,死死地盯紧了我。
那眸子中的渴望和贪欲,像是我逃不脱的,午夜轮回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