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瘟疫

采葵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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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分了两路马车,叔虎同叔誉哥哥同乘一辆,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于是我和夏征舒同乘一辆。除了随从外,极乐照例也在车外骑马同行,随时警戒着意外。

    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好奇的问题:“夏夏,你怎么改主意要跟过来了?”

    他细眯着眼睛懒洋洋地看着我:“还在这儿装什么傻子,分明就是你算计我来的。”

    我哈哈一笑;“这可冤枉我了。”

    他轻哼一声,却没有怒意:“妹子,我瞧你这点小聪明也就算计算计我,在外不够保命的。母亲连乘黄的命角都给了你,可见是对你诸多不放心。我这也算是替母亲分忧,你可少自鸣得意。”

    “是是是!”我谄媚地给剥了颗橙子,极乖巧地放在他手里,“我就玩心儿大,贼胆儿小嘛。有你在,我就多一份安心。”

    他接过橙子放在嘴里,算是默认了我的殷勤。

    “我还有一事不解......”我托着下巴望着夏征舒。

    他眯着眼睛看着我:“又想跟我套什么话,直说吧!”

    “我们做这些所谓功德,真得能抵天劫么?”我虽然看似是依着母亲做些积累功能的事情,实则一半是为着自己的玩儿心,一半是怕着她念叨。但见平日不驯的夏征舒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是正色待之,心里倒真是有几分疑问。

    他瞟了我一眼,缓缓道:“兽修成妖,再至人形,而后才能飞升仙神。本来就跨越了轮回品类,自不是容易的事情。若想越过人形这一层,必要先得到人族的认可。”

    我不屑地捏了颗葡萄进口:“就算费劲艰辛得到了人族的认可,也未必能成功吧。更何况人族多有言而无信者,瞧瞧我们极乐被坑得有多惨?”

    夏征舒一脸写着贼喊捉贼的不屑盯着我,仿佛极乐跟了我是掉进了另一个火坑:“试了至少还有一线可能,不试便全无可能。你可知能成妖者,一个兽族中出不了几个,由妖再成神者更是困难。一族荣辱,可是一荣俱荣,一衰俱衰的。”

    我抬起帘子,看着窗外御马行在车侧的极乐,若有所思。

    极乐不是有野心的人,却是个牵挂极深的人,如此勉力争强,也是背伏着极乐鸟族的命数么。

    我嘻嘻笑道:“这稀罕了,我瞧这些年来,却也没几个族人来寻母亲帮助么。她也活得十分逍遥自在。倒是一些成了精的豹啊虎啊,时不时蹲守在我院子想喝我一口血。”

    他冷哼一声:“母亲从怀了你以后就心性大变,不能以寻常妖族行事而论。我瞧着定是你养起来太费神了。”

    我嘿嘿笑道:“我虽是半妖,这不也出来卖艺出来积累功德了么。母亲养我不算亏的。”我转念又道,“可是夏夏啊,为何是赵家?赵家多番有负于极乐,这样的人族未免也太不可信了。你如此喜欢士鞅,也整日同他在一处,为何不守护他?”

    他沉默有倾,出乎意外地正色答道:“我们选的本就不是人族中的善男信女,而是天选之人。只有这样的人的功德才有价值。”他停了停又道:“赵氏孤儿,大难不死,必有兴隆之相。”

    兴隆之相?

    我不以为然,赵武虽受重用,身体的根骨却因着早些年受的伤旧疾难愈,恐非长寿之人。他唯一的儿子赵成从小就身体娇弱。是哪里看出来的兴隆之相?

    算了,再说短命,应该都比我要活得久一些。我又哪里需要操心这些人呢。

    “你呢?张口就应允了刺杀楚国重臣的事情,可作了什么盘算?”夏征舒望向我。

    “盘算啊?自然是有的。这不是还有你在身边么。”我嘻嘻笑道。

    他白了我一眼:“刺杀是第一等有损功德的事情。我是断然不会做的。”

    我轻轻拍了拍他,笑道:“这乱世里,杀人的方法千面种,又何须一定要自己出手呢。”

    “无邪。”极乐的声音传来,“齐国的来信。”

    他从窗口将信递了进来。

    我打开看完,看夏征舒一脸好奇,又忍住不向我发问的样子,暗暗觉得好笑,顺手将信递给他。

    他细细看了几遍,一边读一边不可置信地抬眼看我,然后才缓缓抬头道:“庆克死了?”

    “他该死。”我应道,“若非他和齐后闯入幻境,叔誉哥哥又何至于此。”

    “情报如此详细.......庆克的死可是你的安排?”我从他声音里听出了一些张惶。

    “夏夏不要取笑我了,我哪里有那样的本事。”我掩口而笑,“庆克与齐后子澹私通,构陷朝臣。早已经在劫难逃。我不过是个贪图玩乐的弱女子,哪里能把手伸得那样长?”

    他眼中闪烁不定:“那你又如何能有这样详细的情报?”他问出口后,似乎又不需要我的解答了,转而兴味盎然地笑道:“所以这次楚国之行的刺杀你是早有准备?”

    “哪里有准备,只是看看有什么可乘之机,顺势而为了。”我笑笑。

    “庆克死了,齐太后恐怕不会痛快。你知雌雄杀神既能在修为位列神之列,又可以在人族中巧言令色成为一国太后,必不只是嗜杀无脑的角色。你在这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恐怕只会让她更忌恨你。以后还是绕着齐国走吧你。”

    我又给夏征舒递上一瓣橙子:“那这个鬼君最好能起点作用,不然...”我对着夏征舒嫣然一笑,“我们楚国之行会改道齐国去会会齐太后也未可知。”

    他眼睛圆睁了,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就这么在乎叔誉?”

    我望向窗外:“不是在乎,只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罢了。”

    夏征舒正想再说什么,突然车马一阵惊动。我们在车上登时被晃得撞作一团,赶紧手忙脚乱地找能扶手的地方。

    “发生什么事了?”

    待马车稍稳,夏征舒先探出脑袋,马上又缩了回来,一脸嫌弃的表情。

    “怎么了?”我问。每次坐马车好像都没什么好事。上次是跟栾盈被飞头蛮掀出了马车,这次又是什么缘故。真得有点怀疑,我是不是命格和马车犯冲。

    他鼻子哼了哼:“无他,一群得了病的暴民。”

    暴民?

    楚庄王之后是芈审,即位时尚年幼。父亲恰也是他即位那年从楚国逃向晋国的。他没有追杀父亲,倒也算得是一个宽厚的君主,不仅如此,还对自己的叔父子反说“巫臣为先王谋划则忠,为自己谋划则不忠。”试图打消他对父亲族人赶尽杀绝的念头。

    说起来子反当年与楚庄王都打过母亲的主意,倒也算得父亲的情敌。

    如此的君主治下,虽未必及得过庄王,但又如何会有当街暴民出现呢?

    “极乐?”我拉开车窗,探询道。

    外面虽有些混乱,但极乐还是守在马车前。

    他皱着眉头,人倒是很淡定:“好像这里爆发了瘟疫。”

    我猫着眼打量出去。

    外面确有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七手把脚地把马车围住,虽然有些混乱,但手无兵刃,队列也没有什么章法,确然不是有备而来。

    再看他们神色惶惶,十分潦倒,好几个面上生着疮,还流色脓血,虽用破布草草包裹了,血迹斑斑,再加了有几十人,还是看着可怖得很。

    我们两台马车,都被围得死死的。

    “夏夏,你不是主动请命来保护我的吗?怎么不出去维持一下秩序?”我回头看了一眼夏征舒。

    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怕丑。”

    他又反过来问我道:“你怎么不去保护你的叔誉哥哥?”

    “我怕死啊。”我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腔调,极干脆利落地回答道,“更何况有叔虎在呢?他武艺不错,自会护着叔誉哥哥呢。”

    我抬头示意给夏征舒看,叔虎紧张得小脸通红,在他的奋力博斗之下,他和叔誉那台马车反而与周围的流民空出了一方天地。有一半大概觉得他很难缠,反而转向围到了我们这边。

    “他们是要财要色啊?”我伸手戳了戳极乐的肩膀。

    正在我身后喝水的夏征舒听到这一句,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

    极乐似乎已经习惯我了,带着王之蔑视,淡定地答道:“要粮。”

    我沉思了一下:“他们身上的疫症看来已经非常严重了吧?感觉活不了多久了。”

    极乐脸虽然面无表情,但眼中还是流露出一丝不忍,道:“是。”

    “那给他们吧。”我摆摆手。

    夏征舒和极乐不约而同地向我投来我诧异的眼光。

    那头叔虎也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扯着嗓子对我吼了起来:“你这个女人疯了吧?他们都是半只脚已经进鬼门关的人了,给他们不是浪费糖食么!而且给了他们,我们还吃什么?”

    我耸耸肩:“都快死了自然要做个饱死鬼嘛。不然这么一群做鬼也不放过我们,可如何是好?”

    叔虎被噎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如何反驳我。

    夏征舒已经在偷笑了。

    极乐怔了怔,神色倒像是真得听起去了。这傻孩子。

    然后在众人或偷笑或怔忡中,极乐开始吩咐随从将粮食从车上取下,分成小份分到这些流民手中。

    我一边打量着这些人,一边凑到叔誉哥哥和叔虎所在的车边查看情况。

    说来也有趣,这些人拿到粮食之后,也不如何吵闹,各自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四散而去。细看过去,脸上都有几分默默然,凄凄然,又极木然的神色。

    想来刚刚我说他们快死的时候,他们也不如何惊讶,似乎并不奇怪自己的命运。

    叔誉哥哥在昏睡中又短暂地醒过来,疲倦地向我伸我一只手,我在叔虎想在阻挡之前,已经快速跳过去抓住他的手。

    “氓儿,你没事么?”他昏昏沉沉地问道。

    “我没事,不过是恰好闹了时疫,我们被一些将死的流民围住了而已。他们已经散去了。”我笑道,轻轻反握住他的手,他其实只是虚盈一握,并没有什么气力。

    “嗯……”他闭上了眼睛,“瘟疫是上天的惩戒吧。”

    我笑盈盈道:“许是天助我大晋,故意要给这个讨厌的楚国降灾呢。多死些人不打紧的,下次征战楚国还给我们省些力气。”

    他撑着眼皮瞧了我一眼:“又胡说。天下黎民的性命都是一般重要,如何这般轻率。”

    “是了。我瞎说而已,粮食都被抢了,如今也不过只能逞一逞口舌之快了。叔誉哥哥莫要往心里去。”我吐了吐舌头。

    眼见他又闭目休息,我想抽手送他进马车,却发现他又反握住我,轻轻道:“我想透透气。你便在此处陪一陪我。”

    我笑着点点头:“好。”转而看见夏征舒和极乐也朝我走来,看来是安顿妥当了。

    “这疫情也来得着实古怪,若有时疫将生,我们的嗅觉当最是敏锐,这一路居然毫无觉查。”我看了一眼极乐。

    他当知我说的“我们”是妖族。

    “切!若是有人刻意为之,又如何是被人算得的?”夏征舒咬着一根草,一脸幸灾乐祸。也是,他是完全不用担心食物的,毕竟吃与不吃对他来说分别不大。

    更何况,这个夏征舒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我心中还颇有疑虑。

    不过我还是没有错过他话里的重点:“你的意思是人为?”

    “这种人在濒死状态却还对食物有着异常执念的样子,分明是尸虫所为。”他眉飞色舞地解释道。

    “又是尸虫?”我一听脑袋都大了,“这尸虫品种挺丰富啊。上次宣姜鬼化也是尸虫的杰作,如今这尸虫不仅能鬼化死人,还能造瘟疫了?”

    我摸摸下巴,这么强大,我都想养几只以备不时之需了。

    “雌雄杀神被称作杀伐之神,虽与他有本身性格古怪,喜好杀戮有一些干系,但最主要的原因实是他手中掌控的这三尸虫。一种尸虫擅操纵情欲,一种擅于控制口欲。”极乐也默默从旁佐证道。

    “那还有一种呢?且给我个心理准备。”我暗道上天真是不公,雌雄杀神的助力也未免太强大了一点。相较之下,我这种虚弱的存在,似乎天生就是为别人当猎物和口粮的。

    “上尸好华饰,中尸好滋味,下尸好**。”叔誉哥哥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说罢,他转向我,“虽不忍他们遭此劫难,但你此番切不可再以血祭之……”

    “哥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叔虎摸了摸脑袋,一脸困惑。

    这次连我都惊到了,我和极乐,夏征舒三个人面面相觑。

    说来奇怪,自幻境意外之后,他有时候仿佛隐约恢复了神智,但有时候说起话来又像变成了另一个人,说些我完全不懂的事情。

    叔虎这虎弟弟就更不懂了。

    然而叔誉哥哥说完就又陷入昏睡当中,再不应答我们的任何询问。

    叔誉哥哥生起病来还真是任性啊。

    我看流民几乎都已散去,便吩咐极乐安排重新上路,却见他突然面露难色。

    “怎么了?”

    他指了指前面。

    我歪过头去看,才发现原来这里还停着一个约摸只有四五岁的小不点儿,比姬彪和赵成大不了多少。他怯生生地站在原地,却有种乖巧又倔强的表情在脸上。

    “他不肯离开。”极乐无可耐何地说道。

    我一边走上前,一边问道:“是觉得给的粮食不够?”

    极乐摇摇头。

    “不好吃?”

    极乐又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

    他还是摇了摇头,让我有一瞬间想问问,你们极乐鸟是不是又叫摇头鸟,怎么摇起头来没完没了。

    我上前蹲下身,和颜悦色道:“小公子,你还有什么事?”

    他退后一步,躬身向我一礼,居然是非常标准的贵族礼仪。

    再仔细看他,虽然饿的形容俏瘦,但眉眼里却有些不同寻常的傲气。

    “姐姐刚才说我们快要死了?可是真的?”他怯生生地问道,“我,快要死了吗?”

    我眯着眼睛瞧了他一会儿,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别人常叫我公子建。”他话出口似乎又有些懊恼,“我全名是……是白子建,姓白,氏公,名子建。”

    在极其犹疑不定的神色中,他似乎对自己及时补的自我介绍松了口气。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阿建不要怕喔,我看你呢,还可以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