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南山有鸟

采葵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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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乐一路抱着我飞回皇宫,他的幻术在帮我迅速地修复我的容貌。

    我能感受到自己慢慢恢复了卫寿的样子,但是身上的伤口却没办法恢复。

    杀戮之神留下的痕迹,真是非同寻常。

    我轻轻拦下了他的手,笑道:“这就够了,现在这样回去也很应景儿。”

    极乐:“……”

    “随我们出来的人马呢?”我问。

    极乐停了一下,还是答道:“杀掉追杀卫伋的那帮人马本还有大半,但是……”

    “都被雌雄杀神杀了是吗?”我脱口而出,看着极乐点头,又问,“那庆克呢?”

    “我已命人关了起来,他倒是无异常,只是这里被招募成了杀手,才会出现在那里。”

    “极乐。”我轻轻唤他。

    “嗯?”他人没停下,但是声音很稳。

    我问道:“保护我变得这么麻烦,你有没有后悔跟我订立契约?”

    “现在后悔好像也没有什么用了。”他倒是波澜不惊,“脾气最差的神都已经得罪了。还能坏到哪里去?”

    极乐真是又冷静又可爱。

    进城的时候,以免引人注目,我们开始转为步行。

    大路上一阵喧哗,迎面正看到卫伋策马奔腾而来。

    他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旋即下马冲到我跟前:“你没事么?我以为你……”他话出口又转而看到我脸上犹在的伤口,一时失语了。

    “我倒是没有性命之忧。”我笑了笑。

    卫伋脸上略有欣慰之色,略松了口气,转而道:“你回去好好呆着,不要声张。我要进趟宫。”

    “都到此时了,还要进宫么?”我轻轻地问。

    “王对我猜疑甚深,我只恐会连累你母亲。我主动去请罪,必护得你母亲平安。”

    卫伋果然还是那个卫伋啊,幸好我的准备还有点用场。

    “急子哥哥,”我叫住他,“我知道不能改变你的主意。这个平安符还请你收下吧。也算成全弟弟的一点心意。”

    他接过去,看了一眼攥在手心,对我略一点头便纵身离去。

    卫伋出发的同时,我和极乐也悄悄领了安排在朝歌的两路人马在宫墙外候着。

    然后我和极乐先悄悄潜进宫里,从旁观望。

    卫伋一路径直进入皇宫,临到宫门之下却变得踟蹰不定,他徘徊了一阵,还是直接去了宣姜的宫殿。

    “倒还没有傻得不可救药。”我叹道,“不过也没什么用。”

    “你说他会不会改变主意带宣姜离开?”极乐看向我,看似面无表情,眼神中却有一丝期待。

    我笑了:“他们若是真得离开,你准备把幻境一直撑下去,让他们一直活在幻境里么?”

    极乐似没听出我在开玩笑,垂下眼眸望着下方的楼宇,道:“若是小心计算一下能量,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这下反倒是我愣住了。

    这天的阳光很是灿烂,我们身上沾着血,显得有些狼狈。但是此刻我看着极乐有种奇怪的感觉,在他年轻的脸庞上,仿佛看到了一丝神的悲悯。

    这真是讽刺呀,今日。

    我在神的脸上看到了杀戮和残忍,却在妖的脸上看到了担忧和悲悯。

    卫伋看到姜柔玺的时候,姜柔玺正怔怔地看着那支染了血的白旄。

    东西自然是我送去的,血却不是卫伋的。

    只不过姜柔玺不知道这件事情。

    当他出现的时候,她的眼神有些空旷,眼泪却恍然像断了线的珠子。

    “你来做什么?”她说。

    “想来看看你安否?”他答。

    “我是问你回来做什么!”她拂袖猛然站起,“死里逃生还要再来送一次死么。”

    卫伋异常平静:“我昨日被提醒了一件事情。若我已遭怀疑,危如累卵,你又如何能安然无恙?”

    他上前一步,看着姜柔玺微微颤抖说不出话的样子:“我应该早些把你送出宫去的。”

    姜柔玺的声音有些发颤,眼中却像黑暗中燃起一缕星光:“你愿意带我走了?”

    “我……”卫伋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萱草花果然是扰心心神,瞧瞧爱妃都在在说些什么胡话了。”

    卫宣公悠悠然踏步进来,身形有些佝偻迟缓,却不犹豫。

    跟着他进来的是两排兵士,快步将这里团团围住。

    “伋啊,本王不是派你去出使齐国。你还不出发,却在本王的爱妃处做什么?”他悠悠然坐了下来。

    卫伋跪了下来:“儿臣特来向父王请罪。儿臣见疑于父王,必是儿臣德行有失。不能及时为父王排解烦忧,是伋的过错。”

    宣公漫不经心地撑着脑袋:“太子言重了。太子一向勤政爱民,广有美名,何罪之有?”

    卫伋叩首道:“儿臣今日也是带着向父王请罪之心归来,若伋能以一死解父亲烦扰,伋请就之。”

    听至此处,极乐轻轻叹道:“卫伋抱着必死之心回来,他怕是用不上我准备的永恒幻境了。”

    我看着怅然若失的惋惜神情,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宣公叹道:“太子这是责怪本王不仁,要逼死太子么?”

    “儿臣不敢。”卫伋再叩首,“娘娘姿容绝尘,仪容华贵。伋同万千民众一样倾慕娘娘母仪天下的姿容,是以常种了娘娘母国的萱草花以解娘娘思乡之愁。但从无逾矩的举止,还望父王明察,莫要因伋的失慎责怪娘娘。”

    宣公扶着腰,抖了抖袖子:“太子这就言重了。本王不过是想着太子此去不易,又是数月跋涉,特意来赐杯酒而已。何至于此?”

    他说着,旁边的宫人已经应声奉上酒来。

    卫伋跪起身,面容惨淡,但十分镇静,他缓缓地举过酒:“谢父王恩赐。”

    姜柔玺突然冲了过去,挥手打翻了卫伋手中的酒。

    宣公抬起眼皮,眼神浑浊:“爱妃急什么,本王也给你备了酒。不若现在就饮了吧。”

    他说罢一挥手,便有两个宫人过来压住了姜柔玺的膀子,另一个人捧着一杯酒就要来给她灌下。

    “父王!”卫伋焦急地站起来。

    周围的兵士唰地拔出刀来,警惕地向当中走入一步。

    他冲上前,把钳住宣姜的人推开,喘着气挡在宣姜面前,绝望地叫道:“父王!”

    宣王上前一步,捏起他的脸:“我的好儿子,果然是我的好儿子。本王当年看上了先王的妃子,才生下了你这个孽种。如今你是要做本王的报应,也要来抢本王的妃子了么!”

    他拂袖狠狠把卫伋的脸甩向一旁:“今日这酒,就是本王亲自动手也要你们都喝下去,一个都跑不了!”

    说着,他就伸手要去抓姜柔玺。

    卫伋情急之下挥手就要去拦。混乱中一条闪着绿光的蛇顺着他的手直接纵跃到宣王身上,张口就直接咬在宣公的脖颈上。

    他惨叫一声,脸色煞然就绿了。他捂着脖子,圆睁着眼睛步步后退,难以置信地盯着卫伋。想说什么,脸色却越来越差,哽着声,不多时便倒在了地上。

    “你把升卿蛇封在那个给卫伋的平安符里了?”极乐恍然大悟。

    我理理衣服,站起身:“加官进爵升卿蛇,最能给人官运作加持。但这也要本人动了争胜之心才行。别人求之不得的灵蛇,塞给卫伋用一次还真是不容易。”

    看极乐若有所思呆住了,我戳了戳他:“走了,该我们收场了。”

    “喔喔好。”他回过神来。

    周围的兵士对这变故措手不及,一竟都呆住了,颤巍巍拿着刀互相对视不知如何是好。

    我朝早布置好的人马打了暗号,霎时百箭齐发,精准地射在了这些兵士身上。

    威胁解除,我踏步进去。一队步兵跟着我进来,迅速把几个还没死透的清理得一干二净。

    “寿儿?……”宣姜花容失色地看着我。

    卫伋也是惊魂未定,看着自己的双手呆呆道:“怎么会…怎么会…我明明没有……”

    我上前单膝跪地:“父王不幸遇毒蛇薨逝。卫国还有赖太子哥哥主持大局了。”

    宣姜虽然惊恐,却很清楚局势已经在电光火石间发生了逆转,她转向卫伋的目光流露出一丝逃出生天的惊喜。

    卫伋的目光也从惊诧转而恢复了平静,他上前扶住我:“我们寿儿果然是长大了,已经有了杀伐决断的王者之气……”

    嗯?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急子哥哥?”

    他转而向宣姜道:“我本想,你既已遭见疑,不若将你送出宫去隐姓埋名生活。我向父君请罪自裁,想必可以平息他的怒火……”

    姜柔玺听着这话,呆呆道:“你原本也没有要跟我一起离开么?”

    卫伋淡淡笑道:“我一个罪人之身,哪里配同你一起?如此也许更好,你这一生富贵无虞,我便了无牵挂了。”

    他手脚利落地捡起地上的一把刀。

    极乐看出了他要做什么,想要上前阻拦。

    我挥手止住他,定定地看着卫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急子哥哥,这不过是个意外,罪不在你。卫国的朝局还需要你呢。”

    卫伋苦笑着摇摇头:“父王说的对,我的降生本就是个错误。生不逢时,不能为父王尽孝,不及为君主尽忠,本就是我的过错。弑君之名,哪里是这般轻易可以洗脱的?若因此给了诸国进攻卫国的借口,我又能以何颜面面对卫国百姓?”

    他笑着看向我:“寿儿,你很好。卫国有你我就放心了。”

    他再没看宣姜一眼,横刀在颈,霎时血流如注。

    在姜柔玺撕心裂肺的哭叫中,极乐的叹息,还有我低垂的目光里。

    卫伋倒在了地上。

    “急子!!!……卫伋!…卫急子你这个混账!”宣姜哭着喘不过气来,“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给我希望,又让我绝望……你为何要这么样待我!”

    周围的环境开始拆解成碎片,由外自内,像风旋着碎片逐渐消散。

    阳光,风声,鸟声都在幻境的崩溃中逐一消散。

    姜柔玺的哭声愈发惨烈,她紧紧抱着卫伋的尸身,声音越发由人泣转向鬼嚎。她的身体也在逐渐瓦解。

    “幻境要崩解了,别乱跑。”极乐抓住我,“宣姜又要鬼化回飞头蛮了。”

    我宽慰地拍拍他的手:“放心。”

    我走到宣姜的身边,伸手托在她脸侧:“这不是你的错。你的愿望是重新见他一次,你见到了不是吗?”

    她怔住了,泣不成声:“重来一次,他还是死了。他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南山有鸟,北山张罗。”我轻轻说,“你记得下一句是什么吗?”

    她抽泣着,哽咽着说:“鸟当高飞…罗当奈何…”

    “他就是这样的人,不管再来几次,不管什么样的情形,他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我说,“而这,都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守在他身边做补偿。”

    “虽然我是那个痴等在错误地方的罗网,”宣姜怔怔地看着我:“可是,我不想失去他。变成厉鬼也没关系,我想在他身边。这样也不行吗?……”

    “那就转世为人吧,重新为人,在日光之下,萱草花香里,再次相遇。不然他看不到你,这对他多么不公平呀。”我轻抚着她的脸,“而且,你还不懂吗?这一世,你不是罗,你是那只鸟。那只被卫伋深爱着,但在家国忠孝中难以两全,让他怯于追逐的鸟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