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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各怀心思,但在一件事情上,父亲和母亲的想法还是很一致的的。
他们都期望我能够选定一个家族,建立长期的联盟。
母亲自然是那一套妖劫功德论暂不表。
父亲的意思多是政治考量,希望我能够嫁到一个稳固的大家族,自己能安稳幸福。
“不管是六卿还是八卿,权利更替无常,若抱大腿,何不直接紧紧守住皇族?”我也问过父亲,“小国的皇族多受大国欺压,时不时还要战败还要搞个肉袒什么的。但晋国既是大国,又是姬姓分支,总还是有些地位在的。”
“傻氓儿,”父亲道,“晋国长期君弱臣强,纷争分裂必起。与其把宝压在皇族上,不如压在望族上。”
“远水何能解近渴。”我仍是不解其意。“我压错了宝,我们岂不是失去了立身之地?”
“氓儿,为人臣子,其实和女子嫁人非常相似。所嫁非人,便是滔天的富贵和权势也没有意义。为人臣子,只有遇到明主,才值得托付我的忠诚和才智。如今的晋王姬周有识人之明,手段非常,但你看姬周之后的皇室血脉又如何?”
我想起姬彪的德性,确实觉得对父亲的说辞无言以对。
“所以莫论世家,睁大眼睛先挑人。”父亲呵呵笑道,“挑错也不打紧,大不了我带你和你母亲再出逃一次就好了!天下诸国,哪里不能献计尽力?你们两张嘴我还是养得起的。”
父亲……倒真是爽快人。
说起我跟这朝臣里诸公子的关系。
士鞅这样家境殷实,成绩斐然的公子跟我这种时时偷懒的惫赖之徒向来不亲近。
那一日偷窥显些被发现之后,他举止行事明显警惕了不少。至少我好一段日子没再见到那个叫阿舒的少年。
他似乎并没有发觉是我,如往常一般礼貌而疏离。
不幸中的万幸。
赵成跟姬彪年龄最接近,姬彪莽撞贪玩些,赵成虽小了三岁,但乖巧懂事略显老成,四舍五入心智倒是相仿。所以因着姬彪的关系,我与赵成这孩子也亲近一层。更像是个弟弟。
韩家祖父辈跟赵家渊源颇深,所以两家一直比较亲近。韩起小了赵武约摸十岁,与他关系极好,因而平日里也很是照拂赵成。
他看起来脾气温和笑容可亲,但总有点捉摸不透。我虽然危急时刻偶尔也会倚靠他,但其实心里很没有底。
妖界有句话说,遇到一个贪婪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他所图为何。
我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而他又知道我太多秘密。不可控,太可怖。
美男子栾盈向来是阳光和煦的。
他似乎有一种天斌,能跟所有人愉快相处。既热情好客又风雅有趣,不管是阳春白雪谈诗论道,还是下里巴人街巷趣闻,他都能接得上。
他也常常从街头搜罗小玩意儿带给阿彪,成儿和我。
然则可亲的是栾盈,并不是整个栾家。
栾姓最早也是姬姓的一支,既是公族出身又多年身居六卿之列,一直都是在晋国位高权重的望族。
栾盈的父亲栾黡多有战功,但性情急躁。虽然这些年新年王即位,栾家也不再是过去风光无两的日子,但毕竟经年累月的累积,威势仍是很大。
父亲逃出楚国,归顺晋国之后,一直为晋王出谋划重,盟吴抗楚,很受晋王器重。但栾家是名门公族,一直却不太信任叛臣。栾黡与父亲多有政见不合,在朝堂多起争执。
也是不懂,栾黡一个武将,非与父亲一个文臣较什么劲儿。
好在父亲这些年多数时间都在吴国,两个见的少了,自然吵架的机会也少了。
同样位列公族的羊舌家,到是与我家亲切许多。虽然常年被排挤在八卿的权力格局之外,但羊舌家一直得到皇族莫名的信任,宗族人才屡任太子太傅,成为了朝中一派亲中间力量。
就连叔誉哥哥,也年少即有贤名,虽未得太傅之名,也已经有教导皇族子弟之实了。
这些年晋楚争霸,从楚国逃出的臣子并不少,楚材得以晋用,羊舌家的疏导调停功不可没。
羊舌家取中立之态已是多年,只有近些年叔虎与栾盈走得很近。叔誉这个弟弟,面上在诸兄弟中争强好胜,十分骄傲,恐落于人后,但内里却很是宝贝自己这个才名远扬的哥哥。
对了,他也不是太看得上我这个叛臣之女。
恰如眼前,想得通报去见叔誉哥哥,还得先过横在眼前的叔虎这一关。
“你没事老来找我哥哥做什么?”叔虎拦住了本来要通传的家丁,抱臂站在我面前。
“如何,你嫉妒了?”我已经习惯他这隔三岔五的脾气了。
赵武的梦境所见物事牵扯甚广。韩起太鬼,少有实话,我又不敢去劳烦韩厥老爷子。思来想去,还是先来叔誉哥哥这里探察分明最适宜。
“哪个女子如你一般不知检点,想要狐猸勾人,也要瞧瞧自己的身份。”叔虎确实继承了他母亲的美好容颜,我暗暗想。此刻冷眼相对,居然也怒得很好看。
论狐猸惑人,叔虎这底子也不差的,就是不知道脑子哪里缺了根弦儿。我一边打量他,一边想,男人使起性子来,也是很难缠的。
“……此处也没有太子包庇你任性胡闹。我劝你还是不要妄想了,离我哥哥远些!……”
每当这时,我都会边耐心地听他发一会儿牢骚,边走走神。
忽而看见房檐上,那只久违的阴阳眼豹猫正信步走了过来,从容地卧在了对应在叔虎头顶的位置,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似在侥有兴致地看这场热闹。
“喂!我在同你说话你听到没有!“叔虎有些不耐烦了。
每次我那么不咸不淡地看着他的时候,就能感受到叔虎的怒气值在一路飙升。
“姬无邪,你简直没有心!”
又来了又来了,叔虎就是那种发脾气的时候也必须求得专注对待的人。
“为什么想勾引别人,就是狐猸子呢?狐狸到底做错了什么?”我认真地提了一个问题捧捧场。
叔虎被我一下子问得愣住了,似从来没想过这么一个问题。
有一瞬间,我觉得那猫仿佛听懂了人话,笑了一下。
叔虎终也是受过教育的贵族子弟,虽被问得唐突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山野精怪,古书早有记载。《山海经》中早对九尾白狐有记载,便是擅于媚术的妖物。难道不闻古语‘古冢狐,妖且老,化为妇人颜色好。’又曰‘女为狐媚害且深,日长月增溺人心’。说得便是狐媚祸害!“
叔虎还是个实心眼的好小伙儿啊,有问有答。
我啧啧称赞:“叔虎弟弟果然博学,假以时日,说不定更胜乃兄。”
被人夸,叔虎脸上还是不禁露出了得意之色。
我又道:“只是尚有一事不解,你说这狐媚精怪,他们若是绝色美人,为何要反过来勾引人呢?他们有什么好处?”
叔虎露出一脸不屑之色:“这些兽类想要修炼成精,长生不老,自是也要苦修一番。若走正途,便要熬上许多年月,不若邪道上,吸人精气来得快些。是以那妖精鬼魅,多来为祸人间。”
这倒是个有趣的说法。
“原来如此,原来做妖精还有这般好处。叔虎弟弟涉猎颇广,无邪今日受教了。”
叔虎被夸之后很受用,自己的天真烂漫的性子又没绷住。他如今想要重拾怒气,已然不能。此刻突然醒悟被带偏了,十分纠结,脸色自己来回变了几变,只得强板了脸,正色道:“你莫要以为这样装傻,我便会放你去见哥哥。”
见他这十分可爱,我饶有兴致地笑道:“与你聊天这般有趣,何必再见叔誉哥哥?以后我便常常来寻你可好?想来狐媚妖邪既要吸人精气,也须得精挑细选才好。叔虎弟弟这般肤白貌美,必然灵气更盛。”
叔虎的母亲便是因为相貌极美才被羊舌大夫不顾正室的强烈反对纳入,自入门后便备受宠爱。叔虎貌随其母,更是生得十分秀美,肤白胜雪。他虽因相貌出众颇受青睐,但对于别人对他容貌的口舌是非仍十分介怀,此番听得我的玩笑话,更是勃然大怒:“你这心术不正的妖女,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母亲的风流故事早已经是诸国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样的辱骂对我丝豪没有杀伤力。
我们叔虎骂来骂去都是极文雅的几句:“你没有心”“你这个狐猸子”“你这妖女”“你心术不正”。
想带叔虎去市井体验生活。
“扑楞”一声杂响,他的骂声戛然而止。
咦?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骂骂咧咧地惨叫。
我抬眼望去,不知何时一个瓦片砸到了叔虎的头上,居然还砸出了血,正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淌。
屋檐上那只阴阳眼的豹猫正在抖自己的爪子,极淡定地舔了两下。
“哪里来的贼猫!给我射死它!”叔虎本来就气我,此刻在我面前出了洋相,更是羞怒交加。
嘈杂中,我与那猫对视了一会儿,那猫眼里似有笑意。
我也冲猫笑了一下,然后带着森森笑意拿过家仆的弓箭便瞄准了它。
那猫尾巴荡了荡,竟也没有躲的意思。
真是奇妙,一只猫看着人,却能露出那种看蝼蚁的嚣张。
猫妖虽然个头小,攻击力有限,气势倒是一向很足。
“何事喧哗?”一个清朗的声音。
衣袂飘摇的人影几个快步从远处奔上前,正是叔誉哥哥。
豹猫趁着这空隙,转身三两纵跳便在房檐上跑远了。
“哥。”叔虎的声音不觉都带着一丝委屈。
他先张望了一我眼,又端起叔虎的脸仔细看了几看:“倒是不重,只是快些去止血包扎,不要破了相。”
叔虎被家丁搀扶推搡着往里屋走,仍是心有不忿地回头叮嘱叔誉哥哥道:“哥哥,你可别忘了母亲说过,‘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苟非德义,则……’”
叔誉抬眼看了叔虎一眼,他忽然识趣地闭了嘴,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郎中!郎中去哪了!你们这些废柴跟着我干什么?把那只贼猫子给我逮回来!……”
我冲他挥挥手。
待走远了,才听见他又不忿地小声逼逼道:“则必有祸呀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