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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屠苏不再言语，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给我手臂上并不明显的伤口敷药，脸上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看起来却比之前的生无可恋多了些生气。
也不知道他在去摘药和听师父的话面壁思过中挣扎了多久，这么想着，我忽然升起了些微妙的骄傲感。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梭了下我手臂上的伤痕，眉头皱了起来，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后又忙收回手，沉默着找了个角落重新跪好，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山壁投下的阴影中。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任凭我再怎么用眼神示意他，他都不为所动——似乎重伤大师兄的事情对百里屠苏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连带着对我都显得拘谨了起来。
明明刚刚还挺好的。
撇撇嘴，我有些不太开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直接就干脆利落地走到百里屠苏身边，挨着他坐下。小少年期期艾艾地瞥了我一眼，膝行着默默往旁边挪了挪。我不吭声，也跟着挪过去，然后他在往旁边挪……
这么折腾了一会儿，估摸着是我和百里屠苏都觉得有些无趣了，他索性放弃动作，小身板跪得笔直笔直的，自暴自弃地闭上眼，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散下的两络刘海将微垂的眼眸遮挡了一半，神情看起来显得冷硬而又阴郁。
我心满意足地扬了扬唇角，放松下身体半倚在他身上，丁点都不客气地把他当成了人肉靠垫。
不过百里屠苏的肩膀硬邦邦的枕着一点都不舒服，我琢磨了下，挪到他背后，放心地把整个人靠在了他的脊背上。
恩，这儿的思过崖的云海也挺好看的。
陵越师兄在第二天傍晚恢复了意识。
那时，我正瞅着天边的晚霞发呆，百里屠苏依旧维持着那副势要把思过崖跪穿的气势，不过在这一天一夜里，他已经充分掌握了如何调整自己的姿势以让我依靠的更舒适。
可喜可贺。
几乎是听到传音的瞬间，我下意识地就扭头向后靠着去看百里屠苏，果然，他几乎是立刻就抬起了头，眼睛也一下子亮了起来，整个人涣散的精气神都随着大师兄醒来的消息一并恢复。
我看着他那双黑乌乌的眼眸，却恍惚觉得天边绚烂的晚霞都被他藏进了眼睛里，明丽的不可思议。
这形容怪少女的，我有些不太习惯……
摸了摸自己方才雀跃了一下的心中小鹿，我幽幽地又瞥了百里屠苏一眼，恩，还是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帅哥，于是我立刻就释然了——没办法，人长得好看，心动一下下也不是不可以的嘛~
然而，在我从传音中听到自己依然得陪百里屠苏在思过崖继续思过满两天两夜后，那头蠢蠢欲动的小鹿，就被我自己敲死了。
唯一能够让我感受到一点点欣慰的，就是百里屠苏思过后还得受戒棍二十——戒律长老亲自操棍——而我不用。
啧啧。
瞅瞅看听到处罚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一副“我本应如此、师尊还是体谅我、比之大师兄的伤势我这点处罚实在是太轻了”的模样的百里屠苏，我默默摇了摇头。
小傻子。
算啦，傻归傻，他释然就好。
大抵是大师兄苏醒的消息让他多少放下了些心中的内疚和沉痛，百里屠苏总算愿意从一天里抽出个那么一小段时间来换个姿势，在山崖边坐下陪我说说话。
我两就着月色凉风，有一搭没一搭地从满天星斗说到东方既白，看着那一线艳红从云海中挣扎透出，然后迅速地晕染了整片天际，鸭蛋黄一样的朝阳就从那一片深深浅浅的红色里探出头，温暖的阳光顷刻间铺洒开来。
“天悬星河，繁星灿烂，自然令人望之心中开阔，不过日出之景大气壮丽，我也十分喜爱。”
晃悠了下小腿，我眯着眼睛看旭日东升，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说完自己咂摸了下，又觉得总有哪里不太对劲。
“恩。”
百里屠苏点了点头，他正侧着头看我，阳光打在他脸上，使得他整个人的神情都变得柔和起来。
“我幼时，也很喜欢在乌蒙灵谷的山崖上看日出，不过得是偷偷的，若是被娘看到，一定又会被狠狠教训一顿。”
说着，他流露出些许怀念的模样，眼中甚至浮起些几不可见的笑意，但很快，这丝笑意就被落寞侵蚀。
“可我总是记不起来娘的模样，其他的事情，也没有想起来……”
他低下头不再看我，浓密的眼睫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像是突然对自己搭在膝盖上的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百里屠苏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手，像是说着不相干的人的事一般，低低地平淡地描述着。
“我有时会做梦，梦里，有一名叫做太子长琴的仙人，我……并不认得他，却总觉得他很熟悉。所以有时我会想，他会不会……和我失去的那些记忆有关，会不会，我曾经认识过他，或是听人说过他的事情……”
我从始至终保持着支着腿然后将胳膊肘抵在膝盖上、托着腮帮看向远方的姿势，认、真、聆、听——若说没有被屠苏师弟的话引起共鸣，那是假的，可我该怎么回答呢，说“哎呀好巧，我也会做梦诶，不过我梦到的就多了去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跟我们这群修仙的画风相似的，有走古代种田风的，还有走现代精英风的，应有尽有，任君挑选”，还是说“万事开头难，屠苏师弟你既然已经有了线索了那么顺藤摸瓜总能找出个一二三四的，咱们修仙之人别的不多，时间这玩意有的是，相信自己，你总有一天会全部想起来的~加油加油加油~”呢？
呵呵……我怎么就知道这么多呢……
将手放下抱住膝盖，我苦恼地把整张脸埋进了臂弯。
一旁的屠苏师弟似乎也因为难得敞开一次心扉和我分享自己的小秘密，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所以有了点小情绪，现在坐在一旁重新变回了往日里那个锯嘴葫芦，低沉的心情浓郁到无法忽视。
我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挽回我们好不容易建立的那点同门情谊？
可……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会知道呢……”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在跟自己解释一样，屠苏师弟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发顶。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掌在落下之前有一刻的停滞，但下一刻，他就果断地放上手，还揉了揉。
又揉了揉。
干嘛呢干嘛呢，还没完没了了不是？
没大没小！
我歪了歪脑袋，从臂弯里递出一个威胁的眼神。
百里屠苏却不知道又接收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信息，颇有执剑长老五六分真传的那张冷冰冰脸上，慢慢融化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我默默把脸埋了回去，觉得那头被自己敲死的小鹿有死而复生的迹象……
………………
从思过崖出来后，不知道是不是总算意识到自己甩手掌柜当太久难免对弟子管教出现疏漏，执剑长老这段时间出现在天墉城的频率明显提升。饶是我这特意小心避让的，都有好几次偶遇。不过执剑长老似乎转了性子，大多时候直接视而不见，真那么不凑巧站的太显眼了，也顶多就是目光一掠而过。
但我依然很是提心吊胆了一段时间，生怕哪天一不小心又被执剑长老看上眼，重新拎回剑阁去修行改造——虽然他目前看来似乎没有这个打算，但是谁知道是不是攒着劲憋大招呢。
百里屠苏受了二十戒棍，戒律真人显然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打得那叫一个实在，以至于陵越都已经活蹦乱跳了，他还趴在床上半死不活。最后，还得大师兄任劳任怨地照顾他。
为这事，我顶着遇见执剑长老的风险，特意去围观了一次：就见不大的宿舍中，师兄弟两一趴一坐隔着一只日渐发福的阿翔面面相觑，两相对视后各自欲言又止，在一片无言的沉默中，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我觉得自己缺一个相机。
Emmm……相机是啥不重要，反正我自己也不很清楚。
大约幸灾乐祸总是要遭报应的，我这边正暗戳戳地准备了日后拿这事笑屠苏师弟一年半载，那边厢芙蕖师妹就赶过来为她师兄报仇了。
小丫头不知道从谁那儿听说了凝星化蕴，又听便宜师父随口提了句等陵越和百里屠苏痊愈后就给我们这一批弟子进行妄境试炼，还被陵端明里暗里挤兑了好些，登时恼羞成怒，歪缠着我死活非要学，反正就是要在妄境试炼中赢过陵端，气哭他！
然后一不小心太自在了，得意忘形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师~~~姐~~~”
小姑娘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声音又软又甜还拐着弯儿，尾音喊得我心都化了。
“哎，真是耐不住你~”
颇为无奈地笑叹了一口气，我转头就领着叽叽喳喳期待的小姑娘去找大师兄。
哎，我们做师姐的，还能怎么办呢，师弟师妹那么可爱，当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呀~
咳咳，虽然……凝星化蕴，我也不会……
但、是！怕啥，有大师兄呢！
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对于我们越级求学表示了十分的肯定，当即特别敬业地就放下药碗走出宿舍——说实话，我甚至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解脱和感激。
噗，理解理解~
我憋着笑，回头瞥了一眼趴在床上的百里屠苏，正对上那双黑乌乌看来的眼睛。这突如其来的对视显然也出乎他的意料，屠苏师弟就像只受惊的小动物那样僵在了那里，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而我脸上的笑意似乎也染进了他的眼眸，百里屠苏冲我眨了眨眼，也轻轻扯了下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