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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气晴好,几人起了个大早,赶往苏州城里。
人间天堂,吴音媚好,好一个富庶江南。
在苏州城最负盛名的素锦天衣坊里,其中布料样式花色款式可绝不下于上京的霓裳衣坊。
谭夫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幅料子颜色好看,那幅料子质地好,还有幅料子配自己那件石榴裙好看。
总共挑中了六七幅,又有点不好意思一下要做这么多衣服,比女儿和忍冬加起来还多,正犹豫不决,不知道放下哪几幅好。
伙计在一旁吆喝道:”谭夫人,这几幅料子就像特意为你准备得一样,别人呐根本就穿不出这你样子,有几人能像夫人你这么美,你要是不要,这几幅料子给别人那是糟蹋了。您是我这边的老客户,我们再给您打个折。“
谭钧看她正在抚摸那几幅布料,放下哪幅都像要割她肉一般,说道:“你刚回来,外面的衣服也不适合我们这边,难得看上了,就多做几件吧!下次还不见得能碰到。”
谭夫人一听丈夫此言,立马喜笑颜开地说这几幅料子都要了。
谭茵在一旁偷笑,这种把戏自家娘亲怎么玩了这么多年都玩不厌,更搞不懂的是父亲竟然还一直装作不知道似的陪她玩。
......
待量好尺寸选好布料款式,谭茵就迫不及待地拖着众人前往张阁老家的园林留思园。
留思园是前朝张阁老告老还乡后修建,取留存思贤之意,民间百姓哪会这么文绉绉,互相之间只要提到张阁老院子就都知道了。
故地重游,谭茵自然生出几分欢喜。
谭钧问道:“这院子与畅春园相比如何?”
“文采上要胜些,到底是阁老家,只是景色比畅春园还是要单调点。”谭茵颇为客观地答道。
谭钧点了点头道:“到底开过眼界不一样,你以前可总是说留思园是这天下最好的园林。”
谭茵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谭钧看到女儿出去一趟,虽然经历了不少风雨,可也脱去不少稚气,“听说顾之俊家的那个三谋园是江南最美的百花园。春天最美,秋天也别有风味,有机会倒是要去看看。”
谭茵想起顾之俊,那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的逃兵......
谭钧看她脸色,摇摇头道:“你啊!有时剃头担子一头热,没吃到羊肉反惹得一身骚。”
谭茵有点悻悻然,“我心里也明白他没犯什么大错,不就是后悔了吗!我能理解,可这人竟然一封信就打发了彦雅,你说是不是没担当!”
“也许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顾之俊行事还是莽撞了些,来得快去得也快,赵旭可不会如此。”
“赵旭那个夫子!”想起赵旭那正襟危坐的样子,行事谨慎再谨慎,谭茵撇了撇嘴,“那这事连发生都不会发生。”
......
中午一家人前往李家栅汤面馆。
谭茵最爱他家的红烧排骨面和汤包,在杭州和上京每每都魂牵梦绕。
几人要了三大笼汤包和好几碗面,谭钧喜欢他家的猪肝面,谭夫人为了身材苗条只要了一小碗炒素面,忍冬则最爱大肠面,谭茵更是要了双份排骨。
谭茵吃得热火朝天,足足吃了八个小汤包,排骨面连汤都一点不剩。
“姑娘比在上京时可要吃得多些了,到底我们这的水土养人。”忍冬笑呵呵道,夹起那块大肥肠,一下塞到嘴里,真有嚼劲!
谭夫人笃行细嚼慢咽,正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面。谭钧见到一家几口其乐融融,笑呵呵地吃起了他的猪肝。
餐馆里人来人往,历来是个鱼龙混杂、信息往来之所。
这不,隔壁几个桌子上就侃起大山来了。
左边那个桌上坐了两位中年男子,一位长相瘦削,留着八字胡,另外一位则是国字脸,身材敦厚点。
八字胡神秘兮兮地说道:“你听说了吧!西北恐有异动!”
“什么情况?”国字脸问道。
八字胡压低声音道:“大夏在与大昭边界一带突然增兵数万,听说镇北侯已经回到西北军中。”
国字脸疑惑道:“这是为何,难道是听闻陛下身体……我听说大夏上下对去年初败给大昭极为愤愤不平。二皇子因为这场败战彻底退出储位之争,四皇子被册为太子。”
八字胡露出知晓万事的神情,“可朝中其他皇子并不服他,一直明争暗斗不断,私下更是传言若是四皇子出兵也不见得会赢。他掌管大夏精锐骑兵铁鹞子军,正需要一场胜利来堵住悠悠之口,捍卫其储君地位。”
国字脸皱紧眉头,脸上刻满忧国忧民,“如此一来,这好不容易平息的战火难道又要重新燃起吗!百姓又要遭殃了。”
八字胡砸吧着嘴,有点悔不当初地摇摇头,“谁说不是呢!若是大昭赢了也就罢了,若是输了,那比以往更不如,还不如去年初答应大夏的要求。”
“话不能这么说,去年镇北侯不就大胜了吗!西北军如今实力与以往也不可同日而语,我朝现在也不大怕他们。东宫已掌握朝政,即使陛下有什么不测,我朝也不会有大的波动。”国字脸不赞同道。
八字胡被国字脸这么一激励,信心好像也足了点,“仁兄说得是,我朝七十年来对大夏总共有过五次大战,只有这么一次胜利,希望镇北侯能像卫霍再世,佑我大昭平安。杨雪原和卫青霍去病一样,刚好也是至尊之人的……”
八字胡做出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饶是知道这些传言,谭茵却很是反感听到这种捕风捉影之语。
谭钧身为读书人,自然关心天下大事,聚精会神地听着隔壁桌这两人的谈话。
谭茵看了看父亲,谭钧颇为不屑道:“这些人畏北人如虎,稍有个风吹草动,就惧怕不已,整天想着如何跪地求饶。”
“大夏如果真的想与大昭开战,不会只陈兵数万,应该是先探探情况,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变数。”
谭茵想起上京临行前杨澈的那番话,还有他最后消失在视线中的身影,想起他对自己的照顾和帮助,希望他能平安。
......
北面桌子上坐的却是三位书生,统一着装,看来是某个书院的书生。三人分列北、东、西三方就坐,谭茵几人从南面刚好可以一览无余。
谭钧低语道:“是至善书院。”
至善书院在姑苏城首屈一指,几乎每届都有人高中进士,更出过一位状元。
本届二甲、三甲就有数人出自此学院。像李征这样出身县乡的书生,能中进士的可谓凤毛麟角,几十年也不见得能出一个。
东侧书生身材适中,戴了副眼镜,说话不多,看起来有点呆,果然书呆子是也。
西侧书生看起来年纪最小,眼珠转得很快,颇为灵活,端茶倒水这些活做起来甚是麻利,一直盯着中间那位书生。
北侧书生身量最高,长相英俊,应是三人中的领头羊,只见他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其他二人都不停点头附和,颇有点舍我其谁的气概。
小书生恭维领头羊道:“若不是仁兄母亲身体有恙,今科进士榜中必有你,真是可惜啊可惜!”
领头羊状似谦虚道:“哪里哪里?”口中说着谦虚之语,可神情却是颇为自得。
小书生“唉”了一声,头从左晃到右,“仁兄不必过谦,连那吴江下面一个什么乡的青松书院,出来的书生都能高中,何况我至善书院。”
姑苏城中这些名院书生都眼高于顶,一般人都不放在眼里,连官员都让他们三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折在他们手里,更是助长了这种风气。
他们对什么人和事都要评论一番,文人相轻,基本上没什么好话。
谭茵本就不喜这二人装模作样做派,见他们对青松书院颇为不屑,更是不平,转过头看看父亲,谭钧到是没有异状,还是兴致勃勃地听着众人说话。
书呆子接过话道:“我听说青松书院谭山长颇有才学,今年中榜的李征倒也着实出类拔萃。”
总算有人说句公道话。
小书生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小书院出身没有依靠。你听说这个李征授了什么官职吗?不过是个八品的礼部主事一职,而姑苏三大书院的进士职位最差也是个从七品。”
谭钧虽面上不显,但心底却长叹一口气。
谭茵想起李征在上京时的殚精竭虑和四处奔波,他在博文书局时对着许临海,感叹其身为天之骄子。也曾感叹赵旭出身世家,身后有诸多凭仗。
而他却没有任何依靠和支撑,只能以自己的才华作为投靠高官的砝码,李征母亲说得对,自己对他的前程的确没有任何帮助。
他的辛苦自己又何曾真正感同身受,纵然对父亲说不怨他,但其实心里对他一直有抱怨和遗憾,父亲说得对,每个人的选择不同。
只是不知道为何是从八品,听这些人所言似乎并不是很好,难道王侍郎没有提携?只是这与自己已经无关。
……
晚上,月朗星稀,恍如白昼。
谭钧走出院门,看见女儿对着一池荷花,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谭钧走到女儿身边,看着她皎洁的面庞,问道:“可是在想白日之事?”
谭茵点了点头,“女儿在想,理解一个人真难。我一直认为李征读书好,人能干,未来总归不愁。”
“知道他中了进士后,总想着已经功德圆满,远超最初的期待。虽然知道他很难,但一直劝他要放眼长远。现在想来,他怎么甘心从一开始就甘居人下呢。”
谭钧看着女儿认真思考的样子,微笑道:“我的茵儿长大了,懂得从别人角度考虑问题。”
谭茵收到父亲嘉许,有点不好意思,“爹,女儿出去一遭,有好多疑惑,有些想得明白,有些想不明白。”
谭钧叹道:“不用急,慢慢会明白的。”
谭茵笑着点了点头。
谭钧摸了摸女儿的头,想到自己的得意门生,叹道:“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但关键的不过一两步而已。娶妻嫁郎就是这最关键的一步,也不知道李征日后会不会后悔。”
谭茵听到此言,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扑在父亲胸前无声哽咽。
好一会儿,她站直身子,用手胡乱摸了几下,平复一下心情。
谭茵沉吟片刻道:“对了,茵儿,我听你娘说,你与杨澈熟识。你曾经救过他,他也帮了你们大忙,对你似乎还颇为照顾和关心。”
谭茵知道父亲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此人,斟酌道:“也是机缘巧合,但我与他不过只见过寥寥数面,并没什么深交。”
“他曾经说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后来对我颇多照顾,也只是为了致谢罢了。”
谭茵不想让父母烦忧,想着日后也不会再见,遂故意隐去临行前杨澈的那番话,也许他那句话只是看她当时可怜,一时之言罢了。
谭钧看女儿神色不似作伪,遂放下心来,笑道:“你娘还担心他对你有意。”
谭茵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尴尬笑笑。
看女儿神情尴尬,谭茵郑重道:“大昭战神美名天下扬,其人运筹帷幄、勇毅果决,乃难得的将帅,其貌更是久负盛名。作为大昭子民,我等自然烧香拜佛、敬重爱戴。”
”只是其人经历过于复杂,其身又处大昭核心,关于他脾性的传闻很多,恐怕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他与东宫也曾传得沸沸扬扬。这些豪门权贵的生活非我等普通人所能想所能及。今后没有交往也好,若是见面也尽量避开些才好。”
谭茵涨红了脸道:“女儿再蠢再笨,也不会犯这种糊涂。”
谭钧欣慰地点了点头。
月是故乡明,这一池莲花让人清醒也让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