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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要成为皇帝或是国王,必要条件不是血统,不是法律,而是要看是不是足够无耻吗?”奥尔良公爵看了国王交给他的信,满怀感叹地说道。
路易笑了,这也是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坚持奥尔良公爵对自己的忠诚,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没有伤害过自己的弟弟与臣子,他才会如此放肆地说话:“我也是国王,”他说:“你把我也骂进去了。”
奥尔良公爵做了一个鬼脸,作为一个快要四十岁,女儿也已经将要出嫁的男人来说,这个鬼脸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可爱。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路易说,“皇帝也好,国王也好,甚至只是一个总督,一个市长,只要他愿意对自己的子民负责,他就不能太受道德的约束。”
奥尔良公爵笑了笑,看向一旁的王太子小路易:“你是不是有点不明白,殿下?”他当然是懂得,几年前他还是洛林与阿尔萨斯的总督。
王太子小路易思忖了一会:“我大概能理解您们的意思,但……”
“但总有些感觉过不去,对吧,”奥尔良公爵抽出自己的手套,在自己的手心里随心所欲地拍打了几下:“和他说说吧,路易。”
王太子立刻看向自己的父亲,路易当然愿意给他一个答案。
奥尔良公爵之前那样说,并非毫无缘由,在这封由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写给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的秘密信件里,他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无赖——他原原本本地向路易十四控诉了利奥波德一世是如何的下作,恶心——他要求威廉一世继续与奥尔良公爵之女的婚约,除了约定的,大郡主的嫁妆会有很大一部分用来偿还奥地利公国在大会战中欠下的债务之外,还有的就是谁都知道奥尔良公爵有多么爱护这个女儿,路易十四也对这个侄女青眼有加,可以说,为了大郡主,他们也不会对普鲁士公国如何……
简而言之,利奥波德一世是又要钱,又要人——他厚颜无耻地要求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在婚约缔结后与他站在一处,与法国做敌人,为此他甚至承诺了,如果他的儿子腓力将来继承了西班牙王位,普鲁士国王的女儿会是最新被他考虑的联姻对象。
对此威廉一世即便不能说是不屑一顾,也不太敢相信,主要是因为利奥波德一世的为人……路易十四对女儿与侄女的看重与溺爱,从来是哈布斯堡派系的嘲笑目标——古罗马时期的父亲是主人,对子女甚至有买卖的权力,中世纪的父亲是领主,一样可以操控子女的人生,这个时代的父亲依然以温情脉脉为耻辱——但不可否认的,路易十四对子女的柔情,就像是覆盖在钢铁上的皮毛,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冷酷与咄咄逼人。
利奥波德一世就……尤其是大公主安东尼娅,西班牙的小王后,竟然大胆到乘着托莱多暴乱,国王重病垂死,王太后更是早一步去见了上帝的时候连夜出奔到罗马,以没有圆房的理由要求教皇解除她与卡洛斯二世的婚约,并且否认那个男孩出自于自己的肚子,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西班牙人固然面颊红肿,利奥波德一世难道就好看了?对女儿刻薄恶毒的父亲不是没有,许多公主因为国王不愿意给嫁妆而在修道院里孤苦一生,但弄到举世皆知——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竟然将自己只有八岁的女儿嫁给了一个那样的怪物……这就有点……
反正威廉一世绝不会认为他比大公主安东尼娅更能引起利奥波德一世的怜悯之情的,一般而言,缔结婚约就代表着两国之间的盟约达,虽然说这不代表两国之间从此就能平和相处了,但新娘的嫁妆还没清点完,那里就直接撕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之后的几十年里,或是几百年里,普鲁士王国的王子与公主的婚姻,只怕在政治层面上得不到多少信任了。
但这对利奥波德一世,或者说,对奥地利的哈布斯堡有什么妨碍吗?,当然没有,不但没有,还有很多好处呢!没有了联姻带来的帮助,普鲁士王国之后的发展必然举步维艰,作为七大选帝侯之一,利奥波德一世不必担忧它会对自己的子孙造成威胁。
威廉一世十分干脆地说明了这个情况,他不愿与法兰西为敌,也不想与奥地利以及盟友为敌,只要看看地图,就知道他确实有苦衷——普鲁士位于神圣罗马帝国的右上角,与法兰西间隔着奥地利与其他选侯……如果他坚持加入法兰西的阵营,军队能不能出帝国范围还很难说呢。
“他将这个问题摆在我们面前,”王太子小路易忍不住说:“就是为了让我们原谅他的‘无能为力’吧。”
“说两面投注也不为过。”奥尔良公爵说:“我们可以打个赌,胜败的天平如果向乙方无限制地倾斜了,他肯定会及时醒悟,做出正确的决定来。”
“对威廉一世与普鲁士王国,这个做法是对的,就是有点无耻。”路易目视王太子:“现在,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了。”
王太子站了起来。
“奥尔良公爵之前说,是不是做皇帝,做国王的人都要如此无耻,是的,孩子,当你只是一个人的时候,你可以坚守你的信仰、道德、喜好甚至怪癖,但一旦你不是一个人的时候——一个丈夫要为自己的妻子负责,一个父亲要为自己的儿女负责,一个儿子要为自己的父母负责,一个国王则要为他身后数以千万计的民众负责——为了这份责任,你要抛弃很多东西,很多对常人来说司空见惯的东西,你的爱情、亲情、yuwang、信仰、然后是作为一个人的道德与思维……”
他深深吸了口气:“我曾经尝试过固守我的底线,但总有人去不断地试图打破它,”奥尔良公爵走过去,把手放在兄长的肩膀上,路易握住了他的手:“于是,我也在不断地后退,我不是一个完人,孩子,”他说:“如今我能坚持的也不多了,除了你们,我的血亲,与波旁,我拥有的也只有法兰西与我的人民……”
“父亲……”
“孩子,我在这里和你说话,并不是要你变成一个如利奥波德一世那样无情残忍的人。”路易向王太子伸手,他立刻会意地走了过来,路易一手拉着弟弟,一手拉着儿子:“我只会和你们说,事实上,我的底线是,我的亲人更在法兰西之上,”他感觉到握着的手微微一抖,他看向王太子,安慰地笑了笑:“你也应该察觉到了,我的儿子,有句话说,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与国王,是的,有时候一个统治者也与一个怪物差不多,但这并不是理所当然的,我一直认为,就算是国王,首先也应该是个人,完全地将感情摒弃在外,剩下的东西只会令人生畏,令人厌恶。”
“就像卡洛斯二世与利奥波德一世?”小路易低声反问道。
“所有的暴君都是如此。”路易说:“他们有些失败了,有些成功了,我不希望你成为那样的人,但我却要你理解,世上有些人是这样的,当你与他们往来的时候,你要站在他们的立场上,用他们的大脑去考虑,才不至于陷入被动的局面。”
“直白点来说,”奥尔良公爵补充道:“一个骑士要懂得如何与一个骑士战斗,也要懂得如何与一个卑劣的盗贼战斗。”
“但如果我万一也遇到了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时候呢?”王太子问道。
“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做出决定,”路易说:“但就像是我说过的,你要做出任何决定前,都要顾及到你所承担的责任,你要记得你是在为两千万法兰西民众代言,就像是利奥波德一世与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为他们身后的千万子民代言那样。”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小路易说:“他们的行为确实无耻,但若是为了他们的子民,这种无耻又是一种高尚的行为了。”将来他若是成为国王,也必然会需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另外,当他面对敌人与盟友的时候,也要将这些考虑在内——当他们爱护自己的子民时,必然要对别国的民众足够残酷才能维持其中的平衡,所以父亲才会说,一个不受别国民众仇视与憎恨的国王,不会是个好国王。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王太子还在咀嚼与领会父亲与叔叔的教导,邦唐却轻轻地走上前来:“请原谅,我并不想打搅您们,但先生们,胜利厅中的人已经苦候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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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之前描述过的,凡尔赛宫是一个十字型的大型建筑,它的第一层,中心是胜利女神厅,前方是大画廊,左右两侧是巴克斯厅、尼普顿厅、维纳斯厅与马尔斯厅,后方是国王办公用的朱庇特厅与朱诺厅,方才他们就在较小的朱诺厅里对话。
利奥波德一世举办盛大宴会的理由是儿子的命名日,路易十四举行这场宴会却是为了生儿育女的前奏——不是他,而是即将出征的年轻将领们。
与后世的战争不同,在这个时代,身为军官与指挥者的将领是需要身先士卒的,尤其是在冲锋的时候,哪怕是如奥尔良公爵这样身份尊贵的人也是如此,路易十四身为国王也一样要出现在战线的前列——所以,在军队中,贵族的折损率不比普通士兵低,有许多家族因此绝嗣。
所以在一场紧迫的大战即将到来前,年轻的将领们最紧要的事情反而与军事无关——他们没结婚的要赶快结婚,结婚的要赶快生出孩子来,在施行萨利克法的地区与国家,这个孩子还必须是男孩。
而在这场有关于西班牙王位继承权的战争中,国王看重与经过磨练与考验的新人都在出征名单里,无论出身如何,被国王亲手挑中就注定了只要不是命运不济,必然能够飞黄腾达,所以说,除了如旺多姆公爵的孙子约瑟夫,萨伏伊的欧根这样的显赫之人,就连出身平平的让.巴尔、维拉尔、塞涅莱等人也不由得让那些有个女儿的贵人们双眼发光。
除了以上五个人之外,这里还有数以百计的校官与尉官,无需多说,能够站在这个大厅里的军官都是能被国王记下名字的,前途无量说的就是他们,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们不幸战死或是受伤成了残疾,国王在军队中施行的保险制度与丰厚的抚恤金也能保证他的妻儿衣食无忧,还有各种针对军人家眷的特权——像是酿酒、租赁与盐铁贸易许可证,免试的军事学院预备生资格,又或是在驿站、邮局与其他国王设置的部门担任职员或是管理者的资格,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人们将之称作“国王的庇护”,军人们也会自豪地宣称国王是他们的“父亲”,他们对路易十四的忠心只怕丝毫不逊色于那些曾经跟着圣路易前往圣地朝圣与战斗的敕令骑士们,路易十四也时常毫不吝啬地称他们为自己的“孩子”。
有这些就足以吸引不少巴黎与凡尔赛外的贵族,又或是那些比起“穿袍贵族”还要令人不屑的金融新贵,他们没法打入持剑贵族与穿袍贵族的阶层,就只能从军队下手,而且这些军官,往往会让人误会征兵的官员将容貌也纳入了条件之一——不过这个时代的人们也确实认可那种,相貌丑陋的人是遭受了魔鬼诅咒,相貌堂堂的人则是受到了天使祝福的鬼话的——反正这些容貌即便不能说是俊秀,也极其端正或是威严的年轻男子,身着国王特意命令手艺与眼光最为精妙的裁缝量身定制的军礼服时,举止从容,神色坚定地走进大厅的时候,旁侧的女士们不免举起羽毛扇,将微红的面颊与闪亮的眼睛藏在后面,从缝隙里打量这些军官——这里面很有可能就有她们的丈夫。
对依然抱有美好幻想的女孩来说,器宇轩昂,年轻强壮的军官当然要胜过大腹便便,年纪老大的官员,对军官们来说,这些女士们要么拥有一个辉煌的姓氏,要么拥有一大笔可观的嫁妆,远比他们自己能够挑选到的女性更合宜,他们挺起胸膛,目光炯炯,努力做出一副完美的姿态来。
这种微妙的变化逃不过那些贵妇们的眼睛,她们窃窃私语,乐不可支,直到胜利女神厅通往朱诺厅的双门訇然大开,礼官走出,高呼“国王驾到!”
这是一个奥尔良公爵无论看了多少次,都不会感到厌倦的景象,原本熙熙攘攘的大厅突然鸦雀无声,男士们如被风吹过的麦草那样摇晃着帽子迅速地俯下身体,女士们则如同娇弱的落花一般垂着头在地板上打开自己的裙摆,房间里只能听到国王的手杖敲打地板的声音。
国王走出去三五尺,才有人陆续起身,他们一抬头,视线就聚集在国王的身后——谁能够在这个时候走在国王的身后,就表明他是国王最爱重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