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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子爵脸色发白,他和他身边的人都不间断地“探听”过这位陛下的喜好与偏向,在以往的记忆与情报中,路易十四不是一个易怒嗜血的人,他还以为……秘密使团虽然拿不出,也不能拿出查理二世的任命状与其他正式文书,不,等等,应该说,如今的他们就算能够拿出来,亚瑟子爵也不会让他们拿出来,不然一个叛国罪的罪名就要扣在他的头上了。
但这些人……可不是普通的骗子,即便是秘密使团,成员也无一例外的都是贵族!
果不其然,这里国王的判决才下达,被牵到临时行刑台上的使团成员几乎都要崩溃了,他们语无伦次地哀求,狂叫,哭喊——他们叫嚷着自己并非平民,应当受到更多的尊敬与宽赦,又叫喊着亲眷朋友的名字——别说英法之间仇怨深重,但他们之间依然时常有联姻与血缘关系,那种发生在一个国家里的,因为断嗣,臣子们就向另一个国家请求得到一个国王的事情,在一个封地里依然可行。
路易坐在高台上仔细倾听,他身后确实有与这些人有关联的大臣与贵族,不过能够跟着国王出来大巡游的人,就算没有足够的忠诚也有足够的智慧,哪怕不谙内情,他们也能感觉国王身上那种阴冷的不祥之感,一些人几乎敢保证,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说话,路易十四就会让他成为下一批被送上绞刑架的倒霉鬼。
“一共是十三名,陛下。”大法官赛吉埃.勒布伦靠近了御座,低声说道。
“这可真是一个吉祥如意的好数字。”国王说,他伸手拂过递来的文件,在上面从容不迫地签上了名字,虽然那些使团成员都有一个显赫或是不那么显赫的姓氏,但在这里,他们都只是一些善于欺骗与讹诈的下等人,贵族们或许会听取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却不会相信一个贫苦之人的坦白——这不怪他们,在那个时代,以及后续的很多年,人们一直将高尚的道德与无瑕的品行与身份高贵的人紧紧相连——他们没有正式的文书,也没人敢为他们佐证,他们就只有去死了。
很快? 第一个人被拖了上来,他竭力想要保持平静,用镇定与憎恶的目光来威慑那个疯狂的法国国王? 但他失败了,对痛苦与死亡的恐惧很容易就让他涕泗横流?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当行刑人粗鲁地将他努力蜷缩在蕾丝袖口里的拳头拉出来的时候? 他更是颤抖着嗥叫起来? 又戛然而止——他昏过去了,行刑人不由得看了一眼高台? 卢瓦斯侯爵做了一个手势? 于是……行刑人举起了斧头? 随着一声沉闷的咄声,一只苍白的手翻滚着落在地上。
鲜血喷涌而出,受刑的人被剧痛惊醒,醒来后只瞥了一眼? 就又昏厥了过去。
在这个时代,行刑台周围总是会聚集着很多人? 一来是因为这个时代没什么平民百姓有资格与钱财享受的娱乐,二来按照当时的医学理论,人类的躯体和血液都能入药,新鲜人血可以增强人的精力? 人的脂肪可以用来包裹伤口与做蜡烛,人的骨头可以用来治疗头部疾病——头痛和流鼻血都能。所以在行刑台上的罪犯和屠宰铺子里的猪牛羊差不多,都有着一群急切的顾客。
但今天,围观的人们格外沉默,不仅仅是因为国王亦在此处的缘故。
这可是十三个贵族老爷啊。
贵族一向可以得到格外的原宥,除了叛国罪之外,他们的任何罪行都可以用钱财与爵位抵消,有时候落在他们身上的最高刑罚也不过是终身囚禁,而且囚禁时的待遇——从衣食住行每一方面,都和他原先的生活没有太大区别,一些罪犯甚至可以在自己的囚室里与家人会面,管理账务甚至接待来访的客人。
一个贵族若是被处死必然是一件大事,这里却有整整十三个,别说观刑的平民们噤若寒蝉,到了第四个的时候,就连站在国王身后的贵人们,也有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位伯爵很不幸地看到了自己的亲眷,他忍不住想要上前恳求——不是恳求国王,他暂时还没那个资格,在国王开口前对国王说话,他恳求的是大法官赛吉埃.勒布伦。
他将自己的钻石胸针和戒指都摘下握在手里——伴驾的时候人人都会尽可能打扮得光彩夺目,好让国王看见自己,佩戴在身上的珠宝更是价值不菲,这些足够大法官说句话了,他想,何况人们也许不会指责国王,但也许会诟病当时陪伴在国王身边的赛吉埃.勒布伦。
但他立刻被拉住了,他回头一看,正是他的一个好朋友,后者正在如日中天的赛涅莱侯爵麾下做事,他瞪着伯爵,用力但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严厉的目光就像是冰水那样熄灭了伯爵的勇气,他无力地垂下手,让开目光不去看那个可怜的人。
伯爵的朋友松了口气,如果是别人也许可以试试,但赛吉埃.勒布伦?他正是路易十四要求高等法院的法官们搬迁到蓬图瓦兹——也就是从一个独立的机构成为国王附庸的时候,欣然应允的十四名法官之一,当时人们都觉得他疯了——高等法院当时可以说是尾大不掉,每个法官都将自己当做了无冕之王,他们不但在第一次与第二次投石党暴乱中站在国王的反对者这边,还公然宣称要悬赏马扎然主教的头颅,以及身体的每一部分,他们蔑视国王就像蔑视一个手工作坊里的学徒……那时候看好这位国王的人不多,但赛吉埃就有这样的勇气与眼光。
他确实赌赢了,国王不但给了他蓬图瓦兹法庭首席庭长的职位,还让他作为使团首领,去迎接西班牙的特蕾莎公主到法国完婚呢,这位好先生更是就此对国王感恩戴德,崇敬不已,就算是最善于口灿莲花的达达尼昂伯爵与最能够揣摩国王心思的邦唐或是柯尔贝尔先生也没他匍匐得更低,想让他说出哪怕一句违背了国王意愿的话,只怕比登天还难。
不看别的,卢瓦斯侯爵还认认真真地看了审问的笔录与提交的证据呢,这位大法官却只有一个想法——国王说他们是骗子,他们就一定是骗子!别说查理二世,就算是耶稣基督降临在他面前,这里是他的十三个门徒,他也会这样坚持的!
所以说,擅自去贿赂这个人,他不但不会按照你的意思去劝说国王,甚至还会在国王的面前出卖你,到时候事情只会变得更麻烦,国王也会更恼怒,十三个英国人就够多了,别再多出一两个法国人了。
不过那位伯爵很快就不用再烦恼了,整个行刑过程也没用多长时间,十三具尸体被整整齐齐地挂在了临时竖起的绞刑架上,或许有人恳求过用斧头砍掉他们的头,但斩首的刑罚一般多用在贵人身上,他们当然是没有这个“资格”的,他们被砍下的手摆在他们摇晃的脚下,迅速地招来了一大群密密麻麻的飞虫。
“这应该不是全部。”路易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
“还有二十二名巫师,”维萨里说:“他们进了迷途森林,说是有意寻找梅林的遗迹,来……做一些事情。”
“针对我的刺杀,又或是蛊惑一些蠢人。”路易漠然地说道:“他们大概不知道自己也只是别人用来转移视线的迷雾罢了。”那些人没有在敦刻尔克,也没有在加来,或是大海上,更没有在布列塔尼,查理二世毫无疑问的是参与者——所谓的秘密使团确实引走了一部分视线,留在巴黎的又是巴拉斯,他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虽然以拉略提醒过他,巴士底狱有着一个需要时刻关注的囚徒,但他以已度人,并不认为这个已经被抛弃的女人会有什么可观的价值……
“你们找到那个法术了吗?”路易说:“算了,上车。”
维萨里低下头,在一干艳羡的目光下荣幸地成为了国王的同车人——蒙特斯潘夫人在国王冰冷的目光下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带着点心虚,这件事情她绝对没插手,她或许讨厌玛利.曼奇尼,但怎么允许有人对国王造成威胁?
“现在科隆纳公爵和米莱狄夫人正在托斯卡纳、那不勒斯、加约拉等地区搜索有关这种法术的记录,”维萨里说:“奥比涅夫人正在寻求罗马的帮助,拉瓦利埃尔夫人,哈勒布尔公爵的母亲派出了他们的族人——前往塞尔维亚一带寻找线索,还有路德维希一世陛下,他也搜罗了一些祭司与萨满……”
“有大概的方向吗?”路易打断了他的话:“其实也很简单,如果我死了,谁得到的利益最大,谁就最有可能。”
维萨里叹了口气,太阳王如日中天,几乎已经成为法国的象征,若说为了那张御座,奥尔良公爵与王太子小路易反而是最不可能的人,除掉感情因素,他们谁也触摸不到路易十四所能达到的高度,如果路易真的被刺杀,没人能压制得住路易十四麾下的骁将重臣,让那些诸侯与爵爷俯首帖耳,法国只会再次陷入不间断的动荡中,他的敌人将会乘机掀起暴乱与征伐,将这个庞大的王国再次推入腐烂的泥沼。
所以说起来,还是外国人和国王的反对者最有可能,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利奥波德一世不说,曾经可以说是盟友的英国国王查理二世——几乎已经不再掩饰对路易十四的敌意,还有同为哈布斯堡的西班牙,在他们的国王卡洛斯二世奇迹般地痊愈后,他们也开始谋划着,想要恢复百年前的荣光了,还有荷兰的流亡政府,以及如佛兰德尔、洛林、阿尔萨斯以及布列塔尼这样,虽然名为法国领土,却更偏向于哈布斯堡,或是索性想要独立的地区……可能还有一些察觉到路易十四正在削弱地方势力,统一法国,增强王权的贵族——如曾经的圣西蒙公爵……
还有一个,罗马教会,虽然说现在的教皇英诺森十一世与路易十四之间的关系不如以往的那样僵硬,他甚至派来了自己的私生孙女充当人质与传信人,但要说罗马教会与法国国王的恩怨,除非路易十四愿意交出主教任免权,取消金银与贵重物品对外流出的限制,否则教会和法国王室的关系永远不会好。
“我希望能够在玛利的葬礼结束前听到确切的消息,”路易温和地说,但一想起还摇摇摆摆地悬挂在绞架上的十三具尸体,维萨里可不认为国王真的“一如既往”,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们也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更多的还是为了避免以后出现相同类型的刺杀——路易十四之后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多,不会越来越少。
“我会的,陛下。”维萨里说:“不过您可以代我去询问几位大人吗?”
路易有点吃惊,他甚至笑了笑:“谁?”
“血族的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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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卓的亲王提奥德里克,他曾经是法兰克的国王,巴黎是他的祖地,也是因为这点,他在路易十四第一次接触里世界的时候担任了引导者与守护者的职位;还有一位,茨密希的亲王阿蒙,他是一个疯癫而又势力强大,丝毫不逊色与提奥德里克的血族,他却是因为看中了年轻的路易十四,有意将其发展成后裔才接近国王,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差点杀死了路易,后来因为需要夺回被波兰国王约翰二世·卡齐米日丢掉的祖地——也就是利沃尼亚,才逐渐与路易建立了平等的盟友关系。
提奥德里克是个古板而又克制的人——血族,他当时出现在路易面前,是因为阿蒙对国王的冒犯,在路易十四成为太阳王后,他继续庇护了路易的孩子一段时间,等到小路易也成年了,他就向国王告别——因为对提奥德里克来说,一个国王与一个血族亲王本不该有过于亲密的关系。
同时也是为了限制阿蒙——他若是总在国王或是王室成员身边,就很难要求阿蒙远离巴黎或是凡尔赛了,茨密希原本就不受任何规则限制的魔党成员,他继续留在路易十四身边,有百害而无一利。
要寻找梵卓的成员,还是不那么难的,毕竟梵卓得成员多数都在大城市里,他们是黑夜的贵族,一些血族还有着半公开的身份,与凡人有来往和交易,而且路易身边多的是教士与巫师,后者要找到血族,还是很容易的,只是要和梵卓亲王对话,维萨里现在还没足够的资格。
但要给亲王传一封信,那还是可以的。
出乎意料的是,提奥德里克亲王当天晚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