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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里,春暖花开,景明人悦。距离魏楚欣重生归来,已经五个月有余。
这日午后,魏楚欣还如往常一样坐在屋中仅有的一张破榆木桌子旁,拿着削尖的木棍,在铺满细沙的方形草席上练习书写。
昨日又是阴历十五,每个月的那一天魏楚欣都要接受大量的信息。重生以来,她虽然发现看过《魏氏医书》上的文字后能过目不忘,读过的内容能一字不落的复述,但要彻底理解吃透精要,还要对书中的内容逐字逐句的推敲。
每个阴历十五之后,魏楚欣都要用十五到二十日的时间去揣摩研习,以求完全理解吸收医书上的内容。
午后的微光照在魏楚欣光洁细腻的鹅蛋脸上,她穿着交领布衣,虽然布衣被洗得发白,在两袖之间还打着几块补丁,但她身上秀美恬淡的气质丝毫不减,藏蓝色的衣服反而衬得她肌白胜雪,美玉无瑕。
张妈妈抱着一大捆晒得老绿的蒲草回来,一进屋就看见魏楚欣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长眉轻蹙,淡唇微抿,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张妈妈站在门口眼睛不眨一下的盯看着魏楚欣,在心里无不感慨。
这半年以来,三小姐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做事她越来越看不明白,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不说,就是性格也和早先不同了。
以前的三小姐,温柔中多少有些柔弱,遇见什么事都不喜欢出头,受了欺负或是委屈也是忍着不发,一笑了之。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就拿一个月前三小姐带着她去管事魏三鹏那里讨米一事来说,张妈妈都不知道平日里温柔安静的人嘴皮子原来这么厉害,当着管事的面随便说了几句话,就要回来了半袋子白米。
要知道她这前前后后不知道往魏三鹏那里跑了多少趟,好话说尽,也没要回来一碗米。三小姐一去,平平淡淡,脸上带笑,绵里藏针的问魏三鹏:我姓魏,三叔也姓魏,不知道咱们这魏是一个魏么?
魏三鹏本来是府里的下人,只是得老爷信任器重,才被赐了了魏姓,下派他到庄子里管事。
一句话就问的魏三鹏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茬。等魏楚欣又道:三叔这半路改姓魏的人都能吃上大米,而我这自打出生以来就姓魏的人,却要吃糠咽菜,三叔说我父亲在府里待的久了,要赶上芒种衙里放假,到庄子小住几天,愿不愿意听这样的轶事呢?
这句话一出,魏三鹏马上就客气了起来,米也给了,菜也送了。
这边魏楚欣回过神来,见张妈妈正站在面前失神的看着自己,那样子有点怪怪的,带着些崇拜又带着些困惑,好像不是在看她从小照顾到大的三小姐,而是在看别的什么人物般似的。
魏楚欣禁不住就笑了,站起身来,走到张妈妈身边,拿过她手里抱着的蒲苇草,往案边走来。
张妈妈也才回过神来,眼看着魏楚欣拿起那蒲苇草又开始编起“寿”型草结来,终是忍不住劝了起来:“这寿型结都快装满两大箩筐了,三小姐还是别编了吧,再编下去,怕是手都要磨出水泡了!”
魏楚欣手里的动作没停,只抬头看向张妈妈,终于打算揭开谜底。她编了大半年的寿型草结,到底打算作何用途。
“妈妈还记不记得我是因为什么被撵出府的?”
因为什么,因为谗言,因为阴谋。
她属羊又是腊月出生,人们声称腊月羊,命数不好,克人。
又恰巧她娘是早产诞下了她,月子里受大夫人明里暗里的刁难落下了病根,身体一直不好,虚虚弱弱病了九年,到最后熬得油尽灯枯离开了人世。
她娘刚下葬,魏老太太又生了大病。久病不愈,最后大夫人请来法华寺的大师到府里驱邪。经大师细算,说府里面有个属羊的女娃,命不好,方人。先克其母又克其祖。
她父亲魏伟彬是典型的迂腐文人,深信高僧之言。为了能让她娘入土为安,也为了彰显他作为儿子的孝心,默认了大夫人将她送到乡下庄子里的提议。
送魏楚欣走的前一天,下了好大的雨。魏楚欣冒雨跪在魏伟彬书房门口,想见魏伟彬一面,想求魏伟彬别把她送到庄子里去,结果跪了一整天,魏伟彬也没出来见她。最后魏楚欣只能被大夫人派人强行送到了庄子里。
上一世,魏楚欣怨魏伟彬狠心,以至于魏伟彬后来两次来庄子里休闲小住,要见她,她都避而不见。等后来被接回了府,也是不肯和魏伟彬说话,不和魏伟彬服软。再加上大夫人在他耳边吹枕头风,她在魏伟彬那里就当真成了不肖女儿。
在魏府里,一个死了亲娘,不受父亲待见的庶出小姐的命运,会是怎样?
魏楚欣上辈子已经领教过了。魏伟彬把她当成了垫脚石送给了鲍昊做妾,她成了他仕途之路上的牺牲品,他心爱大女儿的替代品。
靖州知州鲍宇的二儿子鲍昊声名狼藉,在靖州何人不知,何人不晓。然而魏伟彬不管那些,和他的仕途相比,一个可有可无克死了他心爱的女人又不和他亲近的女儿算什么。
张妈妈看着魏楚欣脸上露出的淡淡冷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半天都找不出话来安慰魏楚欣。
最后还是魏楚欣开口,微微笑了笑,让人看不出心事的说:“这是给老太太和老爷编的,要想回府里,得需要这些。”
张妈妈看向那已经装了快两大筐的草结,站在原地怔了好是一会。心里不禁质疑着,编这些个东西就真能回府了?
能不能回去得老夫人点头,老爷下令,大夫人不反对。可在这庄子里都快待五年了,老爷就来过一次,三小姐还赌气没见。
现在想回府,哪有编个草结就能回去的容易事啊。看来三小姐就算是再有主意,也毕竟是孩子,还是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
张妈妈到最后还是无声的叹了口气,想劝魏楚欣别再编了,就是把手磨出血泡,也是没用!
但如何去说,说了伤人,拖着不说早晚也是要伤了姑娘的心。
要说回府,怎么就这样难呢,三小姐不是和府里的姑娘一样么,是老爷的亲生骨肉。
这世上真有不惦念儿女的爹娘?
彼时魏三鹏正坐在厅堂的花梨阔椅子上,手拿信纸,一边看信,一边叹气,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他身边坐着个妙龄女子,名叫玉红,今年才十八岁,是魏三鹏瞒着魏府里的人,从窑子里新接回来的小姨娘。
玉红坐在魏三鹏对面,眼看着魏三鹏的八字眉一会上一会下,一会紧蹙一会又松开的,有点沉不住气了,放下手里的茶杯,忍不住柔声询问:“鹏哥儿,信上怎么说?”
魏三鹏摇了摇头,把信压在了案上,叹了口气:“打三小姐的话来了,老爷芒种要和大少爷下庄子,让我事先准备着。”
“嗨,我当什么事呢!”玉红听了,眸光一闪,心里灵机一动,便暗生一计。只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笑说:“来就来嘛,好生筹备着便是,鹏哥儿唉声叹气的做什么!”
“筹备倒是小事,关键是我们的事……”魏三鹏说着,刚放松了的眉头又忍不住紧锁了起来,堆起个深深的“川”字。
玉红直起腰往门口看了看,见外面没人,起身走到魏三鹏身边,然后来了温柔巧笑,整个人便柔弱无骨的扑到魏三鹏怀里,拿手指慢慢去抚魏三鹏新蓄起来的胡子,娇嗔道:“亏别人称你声管事,挺大个男人一点血性都没有!”
“这先姐姐难产没了都几年了,你就算续个弦又有什么的,你们大老爷还能把你怎么着,要说这天下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别说你才大我两旬,那戏文里唱的十八新娘八十郎在这大齐国也不是没有,瞧把你吓成的这个样!”
“起开,让人看见成何体统!”魏三鹏赶紧拿手一推身上的玉红,眼睛往外看了看,见屋外没人经过才松了口气。
魏三鹏此时瞧着玉红那窑子里的做派就觉得心烦意乱。后悔当初不该贪嘴去妓院里吃那一口,结果被个女人给缠赖上了,虽说晚上能让他享受那些个乐子,可是要被魏伟彬给看破了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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