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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祭被突然站起的阿黎吓了一跳,不解的抬头看着她,“阿黎,你怎么了?”显然,他并未听到那声音。
阿黎没有回答他,而是低头看着脚下的深渊,企图再听到那声音,她需要证明那绝非自己的幻听,而是真真切切的,有人在呼唤她!
“阿黎。”
那声音再次响起的那一刻,阿黎的心狂跳,她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面前的万丈深渊,没入了黑暗之中。
“喂,阿黎!”龙祭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制止阿黎,便看着她消失在黑暗里,龙祭咬了咬牙,也随着阿黎一同跃进了深渊之中。他怕阿黎打开封印,放出那深渊下的未知存在,恐将祸乱人间。
不知下落了多久,阿黎才看到封印,巨大的阵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将整个深渊的底部全部封印,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也不允许其中之物离开。阿黎将手覆于封印之上,想要感受到封印之中的气息,龙祭也随后落到封印之上,淡淡的微光中,他看着阿黎的神情,几乎可以肯定她想要解开这封印,“这封印之中的东西我们尚未可知,轻易打开恐招致灾祸,阿黎,不可。”
“若我知道这封印下为何物呢?”阿黎收回手掌,她没有感受到封印下的气息,但那声音,确确实实是他的,而且当初阿黎曾问过束修,他被封印于何地,束修只告诉她:天渊。她从未听过那个地方,但依此名一直以为天渊在天界,却从未想过,天渊可能在人间!
阿黎认真的神情告诉龙祭她并未玩笑,“这封印下的……是什么?”他问道。
“这封印下的,”阿黎手中光芒汇聚,那支笔再度握于手中,“是我的挚友啊!”玉笔舞动,一个巨大的“破”字在阿黎笔下成型,爆发出金色的光芒狠狠地撞在那封印之上,这一字中蕴含的力量纳入阵中,将这巨大的封印之阵土崩瓦解,转眼之间,这容纳了整个深渊之底的封印就变成了点点荧光,消散而去。
阿黎和龙祭随着封印的散去而下落,真真正正地站在这深渊之底,四周一片黑暗,如此幽深的地方,连阳光都无法抵达,更何况此时已开始入夜,失去了封印的光亮,他们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令狐晔!我来了!我是阿黎啊!”阿黎对着四周漫无边际的黑暗大声喊着,她肯定令狐晔就在这里,封印被破开后,她真实地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当年他被天帝以九柄神剑封印,失去了踪迹,她好不容易从父尊口中得知他被封印在天渊,却始终寻不得天渊所在之处,如今机缘巧合,她终于找到了!
“阿黎。”伴随着响起的声音,空中燃起了火焰,照亮了无尽的黑暗,在那光芒之中,一只巨大的黑狐缓步向他们走来,他看着阿黎,兽瞳中流露出一丝丝的柔意,“你来了啊。”
看着那愈来愈近的巨大身影,直到他静静地站在面前,阿黎才露出了浅浅的笑,“好久不见了,野狐狸。”
听到阿黎的称呼,令狐晔也会心一笑,“你也还真敢如此叫我,娘娘腔。”
“很抱歉,我还的确就是个姑娘家呢。”阿黎异常坦然地接受了那个称呼。
令狐晔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张开了口,“几百年未见……与莘……她如何了?”语气中带着不安。
阿黎愣了一下,而后便释然了,令狐晔被天帝封印之后便与外界隔绝,而在那之后陆与莘才被定下刑罚,他自然不知晓,况且,据说那日令狐晔的致命一击,令陆与莘为天帝挡下而死,亲手杀死了心爱之人,这几百年里,他也当是十分痛苦的吧。
“与莘入了轮回,去了凡间,永世不能再回灵界。”阿黎回答他,“正因那日她为天帝挡下了你那一击,才减轻了她的刑罚,保住了今后的生世。”也许正是令狐晔拯救了陆与莘吧,以如此痛苦的方式不经意间将她从极刑中救出并送入轮回,代价便是被天帝封印,再无法相见。天命作弄,因因果果,得此失彼,又有谁能一生都如愿以偿。
“是吗……”令狐晔抬头看着上方,尽管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不安了这么多年的事情,终于得到答案了。”他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这么多年悬着的心终于安稳了些,他低下了头,看向了阿黎,以及她身后的龙祭,“那么,阿黎,时隔三百年,你为何出现在这里?你身后的小鬼,又是谁?”
龙祭对于阿黎与这黑狐是旧识而感到讶异,但他听到令狐晔的名字只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又在何时见过,直到阿黎又提起天帝,他才突然想起,令狐晔便是天帝钟离玦当年同母异父的弟弟,只是如今他的气息已与当年不同,他才一时未能记起。
令狐晔这一问,阿黎才想起龙祭还在自己身边,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才发觉龙祭也在盯着令狐晔看着,自己被久别重逢的兴奋冲昏了头脑,将他晾在一边不免尴尬,阿黎顿觉有些抱歉,“他叫令狐晔,是我的友人,三百年前他被封印于此处,我一直没能寻到,以为在天界,没想到竟在此处人间。”
阿黎又回头面向令狐晔,“令狐晔,他是龙祭,是这世间最后的真龙后裔,这天渊之顶便是人间的天庙,他已在那里几十年了。我此次下凡来就是受命来寻他的。”
“哦?”听到他的名字,令狐晔眯起了眼睛,“你就是龙祭吗。”
“你认得我?”龙祭疑惑,他并不觉得令狐晔应该认识他,当年见到令狐晔时他已重伤失去意识,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的存在。
令狐晔冷哼了一声,对龙祭的态度突然不友好起来,“我确实认得你,龙祭这个名字,可是几十年都在耳边不停地响起。”
“什么意思?”他的话令龙祭愈发不解。
“你无需知道。”令狐晔似乎对龙祭的存在十分不满,并没有耐心回答他的问题,可随后他却又歪头看向了虚空处,不爽地皱眉,“如此无能之人你竟还惦记着,这么多年你为何还想不明白?”
阿黎愣住了,这句话不像是说给他们听的,而是说给另外一个人的,第四个人吗?可她并未感受到这里有除他们三人之外的气息。
令狐晔并未在意呆愣的两人,依旧在对着虚空说话,“时至今日你当已恢复,恰逢阿黎破除了封印,我便可以将你送走。”一会儿又沉默了,叹息了一声,“那便随你如何了。”
“喂,小鬼。”令狐晔冲着龙祭喊到。
龙祭回过神来,听到那称呼顿时咬牙切齿,“我不是小鬼……”
“你是什么都无所谓,但是你听好了,我与你一样都是未能守护好心爱之人的罪人,所以我讨厌你,就如同我讨厌我自己,所以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令狐晔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而后身上便发出了绿色的光芒,那光芒向他的口中汇聚,逐渐形成了光团,那光异常明亮,朦朦胧胧地照亮了整个深渊,阿黎也因此看到了令狐晔的身后,九柄神剑将九条巨大的黑色狐尾深深地钉在四处。阿黎破开的封印只是天渊的封印,那九柄神剑,才是真正封印着令狐晔的封印。
淡绿色的光团成型后,令狐晔将它轻轻放在了地面上,而后在三人的注视中,光团开始变化、凝聚,直至它变成一个人的形态,那是一个少女的模样,散发着淡淡的仙魔之气,与令狐晔身上的仙魔之气相同。
那少女出现之时,龙祭的神情就已经变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少女的模样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熟悉,直到那少女周身的光芒慢慢暗淡,容貌终于清晰无比那一刻,龙祭终于还是叫出了她的名字,“青……青儿……”
青儿?她是竹青儿?阿黎在龙祭和那少女之间来回看着,终于确定那绿色光团所化的少女便是龙祭口中酿酒的小妖——竹青儿。可她明明早已魂飞魄散,如今出现的,真的是她吗?
“没错,如你所见她便是竹青儿,或者说是竹青儿的魂魄。因她身染我的魔气,所以当年她破碎的一律魂魄被天渊的封印视作我的气息将之收入,我将她的残魂放入自己的魂魄中,帮助她一点点修复,到如今已魂魄俱全,可入轮回了。”令狐晔向他们解释,“也正是因为我的魔气,使得她被视作妖魔,那日之后我便收敛了自己的气息,以免再惹得他人不幸。这小妖自恢复意识那日起便不停地与我说:龙祭、龙祭、龙祭,说了整整二十年,我当是几百年都不会忘了你这名字了。”
看着面前的情景,阿黎觉得自己先靠边站比较好,便后退了几步,挪到了令狐晔身边,坐到他毛茸茸的爪上,他也未作何反应,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竹青儿与龙祭,似是默许。
竹青儿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淡绿光芒,透过她的魂魄,阿黎依稀能看到她生前的模样,娇小可人,灵动单纯。而此时的竹青儿,虽已失去生命,却并未有怨恨,她看着呆立在面前的龙祭,展开了笑颜,“终于,再见到你了。”
听到她的声音,龙祭似乎终于相信面前的她不是幻觉,走到了她的面前。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虽然再没有生机,却真真切切地在这里,她魂魄尚存,真的太好了……龙祭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却触不到,魂魄乃虚无般的存在,他已无法再触摸到面前的人了。“是我没能保护你,我本应受生世的相思之苦、悔恨之痛,为何天道又怜我,将你送回我面前?青儿,你可恨我未能抓住你?”
阿黎很明显地听到了令狐晔“啧”的一声,听起来十分的不爽。
“为何要恨你?”竹青儿不解地歪了歪头,“等待了这么久,终于能再见到你,我心中只有欢喜,为何要恨你?”
“我……”龙祭愧疚地低下头,双眼的视线有些模糊。
“龙祭,我之所以未消失,不只是因为他为我续魂。我还想再见你最后一面……就算没有你的出现,总有一天我也会被仙人消灭而消失,但正因你的出现,我平淡无奇的一生有了意义,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而我也正因为心中想要再见到你的执念,拼命留下了一点残魂。你并非没能保护我,而正是你拯救了我。”竹青儿将龙祭抱在怀里,尽管无法真正接触到,她还是以此想要安慰他。但很快,点点荧光自竹青儿身上飘离而出,她达成了心中的执念,已不可停留于世间,必将落入轮回转生。
看到渐渐开始消失的竹青儿,龙祭慌了,他伸手抓着虚空,眼中溢出的是不舍,“不要,青儿,别走,我不想你离开!”
“愚蠢的小鬼。”令狐晔冷哼了一声,抬爪将竹青儿的魂魄重新化作光团纳入掌中,并将所有荧光召回,将自己的一缕魔气注入了其中,“若不入轮回,怎能与你来世相见,沉溺于这一时的幸福,当真是愚不可及。”光团吸收了他的魔气,便向空中飘去,慢慢消失在天渊上空,令狐晔低头看向龙祭,“我已送你们一世缘分,你可能护她今后的生生世世?”他问他。
龙祭抬头与令狐晔四目相对,他的眼中透露出了坚定,“只要我龙祭还活着,便绝不会让她受一点伤害!”
阿黎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突然听到了雷声,来自天渊之上,在如此幽深的地方仍旧能听到的雷声愈来愈响,甚至那一刹那的光都照进了天渊之内。一条白色带翼的巨龙自阿黎身边冲上了天际,阿黎惊到了,她隐约能在电闪之时看到龙祭在雷云中穿梭,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此时的龙祭只感到体内的力量在翻涌,他抑制不住那痛苦才变回原型,又受那雷声的召唤冲上天空,在雷云中翻滚,任由雷电轰击在身上,似乎只有那样才会好受些。在雷云中不知穿梭了多久,受了百十道雷劈之后,体内的力量终于平复下来,龙祭便失去意识自空中落下,直直地坠入天渊之中。
阿黎急忙唤出笔,祭起狂风承接住龙祭巨大的龙身,将他安全地放于地面。巨龙慢慢化成人形,阿黎跑过去,看着躺在地面上的龙祭,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令狐晔也走了过去,看到了什么神奇的、不能理解的东西一般,歪了歪脑袋。很快,龙祭便自昏迷中醒来,他坐起身揉了揉额头,感觉脑袋有些痛,而后看到阿黎惊讶地看着他的神情,感到莫名其妙地站了起来,“做什么那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阿黎你怎么变矮了。”
“不是我变矮了,是你,长大了……”阿黎看着面前丰神俊朗的青衣男子,非常不习惯这种突然要仰起头看他的感觉。
龙祭懵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甚至在脸颊上捏了一把,自己痛的叫出了声,“总么会突然……而且我,仿佛是取回了那沉睡时的五万年……”感受着自己体内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力量,龙祭愈发觉得奇怪了。
“大概是成长了吧。”令狐晔思考了一会儿,如此说道,“心灵的成长,才令你真正长大了,又或许曾经的你被某种枷锁所束缚住,直到方才那刻才被解开。这才是你原本的样子。”
“枷锁……”龙祭喃喃自语,看着自己变得骨节分明的双手,似乎回想起了什么,而后又自嘲一般笑了笑,没再说话。
那天随龙祭回到天庙时已是天亮,慧言住持见到长大的龙祭亦是十分惊讶,但他什么都没问。龙祭幻化了一尊龙神雕像在天庙大殿,他告诉慧言住持他将离开天庙,云游四海寻找竹青儿的转世,但他不会忘记誓言,天庙若有难,他必会回来。而后他吐出了一颗混白的宝珠,磅礴的龙气自那颗宝珠中溢出,龙祭将之交给了阿黎,告诉她这是他应龙的本命龙珠,只要将此龙珠带回天界交于天帝,阿黎此行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在离开之前,他又让阿黎代他向天帝传一句话,他说:“浮屠花开时,此身方了结。”
阿黎在离开前又去了一趟天渊,她问令狐晔要不要离开这里,令狐晔摇了摇头,他说:“这世间情仇万般,我不想再去理会那些恩怨,已无必要,在这天渊生世,也适得一份安然。况且,被兄长亲手封印,这份痛我永远也不想忘记。”他又告诉阿黎,其实在钟离玦继任天帝之前,他并不是如今这般无情,过去的他十分温柔,在他们流浪的日子里一直照顾着令狐晔,但某一日令狐晔醒来之后,钟离玦便变了模样,变得冷血无情,离开他去了天界做起了高高在上的天帝,仅仅将他纳入了天界的神籍后便对他再不过问,如同忘了他这个弟弟。
令狐晔说这些的时候没有什么表情,也不带什么语气,似乎只是在讲述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可阿黎熟知他,他心中必定是难过的,但不愿被人看出。被至亲伤害的疼痛超乎想象,他本就重情义,换来的却是薄情,那种痛他宁愿自己憋在心里好让自己永远也别忘记,以此来告诫自己。
阿黎又将龙祭要她转达的话说与了令狐晔,问他懂不懂这之中的意思,可惜的是令狐晔也不明白,阿黎只得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准备带着龙珠回天界复命。可就当阿黎刚刚从天渊中离开,就将要前往天界之时,她震在了原地,扭头望向西北方向的天空,毫不犹豫地飞身冲往了那个方向。
她感觉到了,在离开汐鏖国之前她施加在东方雪楼和岑霏儿身上的护身决,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破碎了!
耳边的风呼啸了许久,阿黎终于看到了长安城,但映入眼中的,是冲天的火光,以及盘踞在城中的巨大凶兽——九头蛇。庞大的蛇身如同一座巨山,所到之处屋瓦尽毁,九个蛇头四处喷吐着火焰,意图将一切焚毁。即便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阿黎也几乎能够听到城中百姓痛苦恐惧的叫喊声,视线所及的长安城,尽是绝望的气息。
这九头蛇乃是上古凶兽,早在十万年前便被封印,如今是谁解开了封印,将之唤醒?!
阿黎进入城中,看到两道华光不断击打在九头蛇身上,一个复杂巨大的阵法也浮现在地面上,试图将九头蛇困于阵中,可却难以办到,好在那两道华光的攻击制止着九头蛇,令之勉强控制住了这庞然大物。
即便如此,周围的一切也在不断毁灭,阿黎顾不得其他,唤出笔于空中画出了另一个阵法,放至空中,与地面上的阵法配合两道华光的攻击一同压制着九头蛇的动作。身体的迟钝与疼痛激怒了九头蛇,它的九个蛇头一同仰天嘶鸣,凶戾的力量炸开,将那两道光芒击飞,并摧毁了两道法阵。
阿黎受到重击,摔倒在地,又因阵法反噬仙力大乱,吐出了一口鲜血,刚欲抬头却见一个巨大的蛇头张开血盆大口迎面而来,心下大喊糟糕,已来不及抵挡,眼见就要命丧蛇口,一道白色的身影冲到阿黎面前,以手中的戟挡住了蛇头,并发力将之震开。
“阿黎,此处危险,快些离开。”那人一身白色战袍,长长的白发高高竖起,身上气息如寒霜般冰冷。阿黎一眼就认出了他,天界双战神之一,离乱天君元非笑,也是神机天尊束修的第二弟子,她的二师兄。刚才那与九头蛇打斗的两道华光,想必其中之一便是他,那另一人,阿黎也猜到了是谁。
抬头侧望,果然不远处的屋顶之上站立的一身同样白色战袍的男子,淡蓝色的长发,手握长剑,他便是天界另一战神,御战天君空华。
他们二人也是多年挚友,身经百战,配合默契,联手对付这上古凶兽也未显狼狈,虽其中也少不了施展阵法之人的相助。既是空华在此,方才那施阵之人,阿黎不用想便知是何人。
起身后,阿黎并未选择离开,而是将自己的仙力注入到九头蛇脚下的阵法中,令阵法愈发强韧,四人合力将九头蛇拖延在了此处,但阿黎明白仅凭他们几人也只能拖延,是无法收服这九头蛇的,天界必然要支援。
随着体内仙力的消耗,阿黎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九头蛇也渐有突破束缚之势。力不从心之际,阿黎的余光瞥到不远处的两个身影,一名女子紧紧地抱着另一名男子的腰,向后拖拽,似乎是在阻止他向前靠近,而阿黎一眼便认出,那名仿佛失了魂魄般的男子,正是汐鏖国小皇帝东方雪楼,却不见岑霏儿那只小雀。阿黎心中担忧,一时分神,九头蛇的庞大的蛇尾突破了阵法,重击在阿黎身上,凶悍的力量几乎震碎她的心肺,胸骨断的断裂的裂,身体重摔在地面上,阿黎吐出一大口鲜血,一时无法动弹。
巨尾击飞了阿黎,便狠狠砸在地面上,震裂沟壑无数,碎石飞溅。阿黎抬起头,看到巨尾砸落的地方,瞳孔骤缩,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她强忍断骨之痛站起,向那个方向走去,那是方才东方雪楼那两人所在的位置。
烟尘散去,如小山般的蛇尾下,方才抱着东方雪楼的那名女子大半身子都被压在其下,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点点光芒逐渐自她身上飘散而出,东方雪楼就跪在她面前,呆愣地看着她。
“阿雪……没事了,我会保护你的……”那女子竟还能露出微笑,在微光中那样刺目,待那光芒散去,一只小小的、丑丑的灰雀映入眼中,那双玲珑剔透的目中溢满了泪水,映着火光,“阿雪,我的骨灰很少的……你把它们装到瓶子里,来年冬天,再带我去看白梅……好不好……”
东方雪楼听到了她的话,双目逐渐清明,两行清泪落下,而后仰头痛苦地哭喊着。而小雀在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就缓缓闭上了眼睛,生机迅速消散而去,她没能等到东方雪楼给她的回答。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她不必听到回答,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答应她的,如此相信着。
那小小的身体里,总是有着一颗强大的心,她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保护了心中最重要之人。可她也有脆弱,因为那即将到来的永远的分离,而止不住地悲伤,就算此时能够拯救面前之人便已满足,却还是有着想要再陪在他身边的念想。
但不管那念想有多强烈,都已无法实现,就像阿黎有多想救她,却仍旧无能为力。
一模一样,面前的这副场景,与她曾经看到的毫无差别,她从不屈服于命运,而命运也绝不会因她的不屈服而有所改变,一如眼前的一切,无不在嘲讽着她,妄想、妄想……就算她如何反抗,也终究逃不过命运的决定,她拯救不了任何人。
阿黎看着眼前的画面,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人,在她的面前生生被两只凶兽撕咬而死,血肉模糊的模样。她曾体会这样痛苦,也仍旧无法阻止如今这痛苦的发生。
那女子原就是化成人形的岑霏儿,她早就该想到的。
此情此景,一股绝望悲伤的情绪无法控制地自阿黎心中涌出,浓浓的黑气也自她的身体散出,阿黎看着手里的笔,黑色的力量向笔尖汇聚,她再次感受到了它的存在。一笔书“断”,一笔书“焚”,挥出之际,九头蛇的一颗头颅应声而落,并在突然燃起的烈焰中化作了飞灰。
突如其来的剧痛令九头蛇发狂,它剩下的八个蛇头全部看向阿黎,盯着她身上环绕的黑气,巨大的蛇瞳中无一不透露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仇恨,他疯狂的嘶鸣了一声,所有蛇头一齐向阿黎张开血盆大口咬去,阿黎却呆愣在那里看着九头蛇袭来。
“束黎!快躲开!”惊呼声响起,一道赤红的身影掠过,卷起阿黎闪入空中,躲开了九头蛇的攻击,“发什么呆,你不要命了吗!”一身赤炎之色的龙浮在空中,龙尾卷着阿黎怒斥她。
九头蛇在阿黎方才的位置轰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地面龟裂开,阿黎回过神,听到空倚眠的吼声,又看到下方地面被摧毁的模样,不由得一惊,她也不知为何自己方才竟失了神,险些葬身蛇腹。这条炎龙名空倚眠,与方才的御战天君空华乃是兄妹,只不过她是空父空母的养女,所以并非空龙。
阿黎想要向她道谢,九头蛇却再度疯狂袭来,空倚眠刚要带着阿黎躲避,一层无形的屏障突然罩住了九头蛇,令它毫无防备地撞了上去,那屏障结实的不可思议,以九头蛇这强悍的身躯也撼不动分毫,反被撞了个七荤八素。阿黎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她抬头望向天空另一侧,一个熟悉的身影屹立于空中,一身墨色衣衫,漠然的看着被困在屏障中发狂的九头蛇,阿黎隐隐感觉到他心情不佳。
“神机天尊?”空倚眠也看到那人,而后便松开了阿黎化作人形,身姿婀娜、明艳妩媚,一头赤红长发随风轻扬,宛如舞动的烈焰,“既然天尊来了,重新将这九头蛇封印,便不是什么难事。”
阿黎很清楚束修的实力,他们四人艰苦的战斗确实结束了,但魂魄中突现的刺痛感却令她疑惑、迷茫。在她很小的时候,对束修十分的依赖,为了时时能与他讲话,便去偷学了禁术——依魄术,将自己的一魄与束修相联结,两人便有了密不可分的联系。之所以依魄术被划为禁术,是因为依魄术若想解除,只能将联结的那一魄强行剥离,对魂魄损伤极大,故而在这件事被束修发现后,只得严词训了她几句,罚了她一月的紧闭便作罢。多年过去,束黎发现了依魄术的另一个弊端,就是受术的两人中,强大的那一方能够以那一魄的联系,控制住另一方的行动。
而就在刚才,阿黎感觉到自己方才在九头蛇血盆大口下的怔愣,正是因为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自己的魂魄,令她失神动弹不得,若非空倚眠相救,她必然要殒命于此。可是阿黎不相信,她脑中那个残忍可怕的可能,她更宁愿相信方才只是自己的一时失神。
束修没有看阿黎,只取出了一截枯枝,手中施法令枯枝重现生机,长出了新芽,那些幼嫩的新芽脱离枯枝飘向九头蛇,围绕着它并逐步收缩,将九头蛇压迫的越来越小,最终,身躯巨大只余八头的九头蛇在不甘的嘶吼中化作一团光珠,被嫩叶卷携回到束修手中,汇入他手中的枯枝,新芽也回归原位,九头蛇便如此轻易的被他封印了。
而后,束修吩咐元非笑回天界向天帝回禀此事,又轻飘飘地看了阿黎一眼,目光触及她嘴角干涸的血迹,神情并无变化,只淡淡说了一句“随笑儿回天界复命后,去狱祖处寻我。”,便飞身离去了。
只将这残破不堪的大地修复,元非笑便要带阿黎去往天界。重建这座繁华之城,尚还需凡人百姓自己的努力,毕竟失而复得的东西,尤来得珍贵。
临行前阿黎看到了东方雪楼的身影,他的双手因挖开尖利的碎石而血肉模糊,但他毫不在意,如获珍宝般从废墟中捧起了什么,护在怀里径自离开了。阿黎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那是与皇宫相反的方向。身负皇族血脉,他一辈子都被困在皇宫这个牢笼之中,或许他找到了离开的理由。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回到天界后,阿黎将龙珠交给天帝钟离玦,又将龙祭那句话传达给了他,他沉默了许久未语,最后只将越界文书交给了阿黎,对于那句话却只言未语。
阿黎将越界文书收好,便忍着伤痛回到了神机境,她并未回神机殿,而是向西御风飞行了片刻,穿过一片浓重的云雾,视线便豁然开朗,一片广阔的湖泊现于眼前,湖水依然清澈,却又与平时有了不同,湖中央一棵参天巨树破水而出,郁郁葱葱充斥着仙灵之气,而那巨大的树干上,便套着一串同样变得巨大的佛珠。
阿黎之前从未见到过这棵巨树,但她也能猜到,这应是封印九头蛇的那截树枝所化,而那树上已然感觉不到任何九头蛇的邪恶气息,狱祖应是用自己的那串佛珠,牢牢地将九头蛇封印在了这片湖中。
湖边有处朴素的小木屋,那便是狱祖的居所了。方才落地,便看到了坐在湖边树下,正在下棋的两人,束修对面坐着的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僧人,身着素色僧衣,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干净祥和的气息,令人心中舒适得很,他便是隐居在神机境的清心佛陀——狱祖。
阿黎走上前去,站到了束修身侧,看着面前专心于棋局的两人,阿黎并不打算等他们下完,“父尊,我已取得越界文书,稍作休整便可以带小左去魔界了。”她如此说道。
束修落下一子,视线仍旧停留在棋盘之上,没有看阿黎,“翎儿此时应还未醒,你且歇息一日,明日一早他便会醒来,到时你们再出发。受了那么重的伤,既然来了,便请狱祖为你医治吧。”束修淡淡的语气没有什么波动,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拖着重伤的身子去魔界,如何能护得好翎儿?”
阿黎一愣,原来束修要她来这里寻他,竟是因为她的伤,不自觉的一丝暖意自阿黎心中流过,带走了阿黎心中的唯一一丝怀疑。
狱祖垂眸看着束修最后落下的那枚棋子,片刻后摇了摇头,“这局棋,你已经输了。”
“啊?”阿黎愣了一下,她看那棋盘,没什么不妥,双方势均力敌,还能下好久,怎的父尊就输了?莫非她的棋艺差到如此地步,棋局都辩不明了?
阿黎还在迷茫的时候,束修沉默不语,只拿起身旁的茶盏,静品了一口。而狱祖则站起了身,走到了湖边,“束黎姑娘,你五脏、筋骨受损,本应静养月余,但既有要事在身,小僧便再助你一回。”他翻手化出一只碗来,蹲下身舀了一碗清澈的湖水,而后将一颗种子放入了碗中,闭上眼睛默念了几句什么,那种子便在湖水中迅速发芽生长,开出了一朵雪白的莲花。
狱祖将那朵花摘下,走到阿黎身边交给了她,“将这莲花的一片花瓣服下,而后将莲花置于怀中,明日之前便会痊愈。”
阿黎照做,将一片花瓣吃下,而后将那莲花收入了怀中,便顿觉因受伤而炽热的肺腑清凉舒适了些。“多谢佛陀相助。”阿黎拱手道谢。
“棋局已定,茶香已散,黎儿,我们走吧。”束修起身对阿黎说道,并转身准备离开。阿黎向狱祖告别后跟了上去,却又听见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却不是与她说的,而是对束修。
“所谓种种皆为借口,所做不过私心,此间数万年,执念放下,方为解脱。”他如此说。
阿黎听着那话,并非不懂其中意思,正相反,她十分明白狱祖所指为何事,心中不由有些压抑。她看向束修,却见他静静站在那里,背对着阿黎,看不见神情,良久之后,他才挥手化了云,带着阿黎一同腾云而去,消失在云雾中。
狱祖望着石桌上的棋盘,将自己手中本应要下的那枚白棋,丢入了湖中,而后便转身回了屋中,“无因则无果,既有因存,只待果生,因因果果,缘,便是孽……”
微风拂过湖中央的巨树,翠绿的树冠微摇,发出沙沙的声响,湖面漾起波纹,映着粼粼的光。如此安宁祥和的美丽风景,令人难以相信,这湖中封印着的竟是一只凶戾邪恶、万分危险的庞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