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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习课时,黎诩回了教室。
没老师看管的课堂,黎诩比班干部还管用,几乎是他一来,班里就安静了,半点骚动都没有。
刺啦,黎诩撕了张纸,舒愿偏头去看,黎诩正伏在桌上不知写什么东西,大半个身子遮挡着,让他无法看到纸上的内容。
舒愿埋头把还剩两道题的英语阅读做完,眼尾瞟见黎诩仍然维持着同个姿势。他搁下笔,左手摸到课桌挂钩的包取了下来,右手戳了戳黎诩的手臂。
“上午忘记还你了。”他低声说。
黎诩没看他,径自接过后扔到靠背上:“谢了。”
“身份证在暗格里。”舒愿说。
“行。”黎诩盖上笔盖,将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揉成团,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隔着两组的广铭森转了过来,黎诩眯了眯眼,右手一扬,精准地把纸团抛到广铭森的脖子上。
舒愿抿抿嘴,感觉自己刚打开一条缝隙的小窗户啪的一下被人从外面无情地合上了。
后半节自习课黎诩一直在睡觉,舒愿则对着英语作文提笔写不出完整的句子。
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不轻易被外界所打扰,休学的那段时间他更是把自己封闭成与所有人和事都毫无瓜葛的状态。
而黎诩甚至是趴在旁边没动就让他分心了,舒愿反省的同时,迷茫地自问,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下课铃打响时,舒愿又克制不住朝黎诩看过去,这次对方连看的机会都没留给他,抓起背包和篮球就冲出了后门,一同奔出去的还有广铭森。
“诩哥,”广铭森跟上黎诩的步伐,“这样可行吗?”
“不行也得行,”黎诩把包甩到肩上,“出了事我负责。”
他俩率先占了靠近体育馆最边上的场,黎诩把篮球扔给广铭森,十指交叉活动了一下关节。
“林康他们呢?”广铭森问,“不会放飞机吧?”
黎诩轻笑了声:“不会。”
约莫过了几分钟,原本空旷的篮球场就被人占满了,林康领着另外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跑过来,停下后先扶住膝盖喘了半晌:“真他妈倒霉,好端端的突然给我来个连堂测验。”
“没事儿,”黎诩拍拍林康的肩膀,向他后边的几个男生一招手,“人找着了吗?”
“找了,在操场做公区卫生,”其中一个男生戏谑地笑笑,“听说是被罚的,待会儿图图会把他带过来。”
图图跟强子一个班,因耳朵大并且姓涂而得称。
黎诩拍了两下球:“拖点时间也好,等下人少了更好行动。”
舒愿放学走过校道,不自觉地将视线投向篮球场。他收住往前的脚步,迟疑了下,过去在末尾场地旁的长椅坐下。
除了广铭森是他眼熟的,其他跟黎诩打球的每次都不是同一批人。舒愿觉得黎诩其实人缘很好,班里的人都说他难接近,但跟他交朋友的看得出来都是真心的。
在黎诩又进了个球时,舒愿叫了他的名字:“黎诩。”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喊黎诩的全名,于他来说,这已经是他向某个人示好的最明显的表现了。
但黎诩明明离他才两三米的距离,却似乎充耳不闻,撩起衣服擦了把汗后又接过别人抛来的篮球跑向了另一边。
当晚舒愿临睡前把手机关机了,他拉开抽屉摸了摸药盒,最终还是把手缩了回来。
他仍是开了床头的壁灯,怀里塞着柔软的抱枕,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盯着头顶涣散的光芒很久才入睡。
没想到在梦里又遇见了黎诩,对方侧着脸庞,让他帮忙在伤口上贴创可贴。
梦中的舒愿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却分不清碰到对方的脸时那瞬间的手感是否真实。
黎诩笑着问他:“如果哪天我为你而受伤,你会不会心疼?”
舒愿想问,好端端的,为我受什么伤?
但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次日回到学校,班里的人在议论纷纷,说什么“打残了”“篮球场”“压下来了”,舒愿通通听不懂,只有夹杂在其中的黎诩的名字让他提心吊胆。
早读还没开始,全皓朗转过身来跟他八卦:“诶舒愿,你不是跟校霸挺熟嘛,知道他现在怎么个情况吗?”
舒愿有种全世界都知晓真相就他一个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什么意思?”
“也是,你晚上不在学校,不了解正常,”全皓朗推了推眼镜,“昨天下午放学后,校霸带人群殴高三一男的,把人给打残了。”
舒愿如遭当头一棒,这一棒直接把他从昨晚离奇的梦里打清醒过来了。
“他昨天放学后和广铭森打篮球去了。”他说,自己都没意识到心中的天秤偏向了黎诩那头。
全皓朗哈哈两声:“打完篮球就打人呗!广铭森昨天晚修就没出现过,宿舍也没回,你能相信他只是请假了吗?”
能相信吗?能相信黎诩没有组织群殴事件吗?
许多话萦绕在嘴边,舒愿却一句都问不出来了。
他有太多疑问,好像每个疑问他都能找到解释的出口,但在求得证实前,所有解释都是猜测。
早读期间,崔婵娟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她站在讲台上拍拍手掌,全班立刻静了下来。
“关于你们口中讨论的事,”她厉声道,“没有亲眼看到,只听他人天马行空地编造,那便是口说无凭的谣言。”她敲敲讲台,“下周就要进行段考,我希望你们不要因为莫须有的事情影响考试,明白了吗?”
底下的人稀稀拉拉地回应:“明——白——了——”
“明白了吗!”崔婵娟提高了音量。
这回大家整齐大声地应了。
虽然被班主任警告过,但嘴巴长在各自身上,课间难免还是有人会议论起这件事,毕竟出了名校风好的清禾中学未曾发生过群殴事件,还演变得如此激烈。
黎诩没回学校更是增加了这件事的真实性,舒愿惴惴不安,连着两堂课都听不进去。某个想法呼之欲出,他压制回去,告诉自己不可能。
怎么可能。
黎诩怎么可能是为了他。
那件事的前因后果黎诩怎么可能知道。
理智与冲动相互撕扯,折磨得舒愿脑袋快要炸裂。第三节课下课后,他冲出教室,穿过回廊跑向了高三教学楼。
15班在四楼的楼梯口旁,离四楼还有两级台阶时,舒愿停住了。
如果谣言是假的,他能承受由自己的冲动带来的后果吗。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但如果谣言是真的呢?
无形的力量推动舒愿踏上最后两级台阶,他双腿打着颤,勉强扶住墙望向教室里面。
文科班比他想象的还要闹,男生女生三三两两扎成堆,表情夸张地仿佛在描述什么可怕的事情。
舒愿快速地扫了一眼,没看见强子,说不上是安心多一点还是不安多一点。他叫住从前门走出来的女生,直截了当地问:“卢正强在吗?”
女生笑笑:“又是来打听昨晚的事吧?”
舒愿心尖儿一凉。
“别问,问就是瘸了,”女生说,“他被打瘸了。”
“他?”舒愿问。
女生点头:“对,卢正强,他被校霸,校霸知道吧?就高二10班的黎诩,卢正强被他打瘸了。”
为什么?
舒愿糊里糊涂地回到班上,别人在拿着语文书课前朗读,他愣怔地看着黎诩的座位出神。
纵使再骇人听闻的谣言,也仅仅是被大家聊作茶余饭后,谁又曾为当事人真正地担忧过?
舒愿从书包里摸出手机,藏在桌底下长按开机键。
趁着老师在上面板书,舒愿迅速低下头解开锁屏,随手划拉了两下,失望地发现从昨晚关机到现在没接收到任何的未读信息或未接来电。
他把手机塞进抽屉,双眼直直地盯着黑板。老师在扩充知识,黑板上写了个“罅”,问学生不借助工具能不能说出这个字的读音和意思。
周围的人乱猜的一大堆,老师随便叫了个学号,舒愿温吞地站起来回答:“xià,裂缝。”
老师拍了拍手,把他所念的拼音写上了黑板。舒愿面无表情地坐下了,就着这个字把自己没想完的事续下去。
人际的裂缝是基于感情所在,裂缝的出现是对感情细节的不重视。
舒愿自认理性地分析着,台上老师不知说了什么,同学们哄笑成一片,舒愿被这笑声搅得脑子里刚理完的思路成了一团浆糊。
啧,不想了。
他把手伸进抽屉,把手机握紧手里。通讯录里的名字少得可怜,休学之后他就把以前认识的人全部删了,所以除去父母,黎诩便是少数存在于他通讯录里的人。
好找得很。
舒愿极快地打了三个字发送过去:“你在哪?”
“在家关禁闭。”
黎诩把编辑好的这句话删掉,在床上翻坐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可乐瓶盖。上面还用油性笔写着日期,20140905,他收到舒愿给他买的可乐的时间。
正面是发,反面是不发。
好像反面更容易扔出来?
那就正面不发,反面发。
打定主意,黎诩往上抛起瓶盖,瓶盖做自由落体运动,掉在床上后打了个旋,然后反面朝上。
黎诩爽快地拿起手机,在文本框里编辑道:“你想见我吗?”
发送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