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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开荷包,老狗觉得自己可能闯祸了。
里面是一个纯金打造的小麒麟,鳞片分明,栩栩如生,威风凛凛。底下刻着四个圆劲均匀的窄字,老狗只能勉强认出一个“心”字。
老狗站在暗巷里,月光并不明亮,荷包里的麒麟光芒夺目。
这下可扎手了。
眉禅镇别说金子,连银子都是少见的,去年向巡查的大人孝敬的,还是寒碜的五十万铜子儿。
就连他塞给公子哥的那块碎银子都不是从眉禅镇来的。
还是趁早给人家还回去吧。
不过,可不能被别人发现了——特别是青田旅社的那位灰老板。
发着金光的金麒麟可不是谁都能拒绝的。
毕竟,公子哥长得俊俏不说,又宅心仁厚的天真,死了怪可惜的。
老狗把麒麟又塞回荷包,揣进怀里,翻身上了房,坐在房檐上隔着院墙看公子哥。
公子哥没事人似的等着小童给他摘糖人,他选了个戏球的小狗的图案,天又冷,竹签子被冻在了扎起来的枯麦秆里,小童吃力的往下拔。
那个黑衣护卫警戒的站在公子哥身旁,偶尔会用冷冰冰的视线看向老狗,多半是早就发现了他。
老狗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厉害的人。
他主子肯定不简单。
转头瞥见乐开怀酒馆门口,王三骂骂咧咧的背着胡大人往衙门口走。身后的师爷阴沉着脸,视线偶尔飘向糖人的方向,忽然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微微笑。
没安好心。
老狗继续盯着公子哥。
黑夜里炸开了白色的烟花,公子哥似乎没什么兴趣,评书却听的津津有味。
直到马车停在他跟前,还恋恋不舍的回头张望,露出柔和的惋惜神色。
马车上了官道,绕过了闹市区和那个上锁的高塔,沿着山路盘桓而上。
这个方向,是往镇子西边的眉禅寺去的。
眉禅寺的历史远比眉禅镇悠久。
传说一位法号眉禅的高僧在此地坐化,他的弟子才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修了眉禅寺,后来来参拜的人多了,才有了眉禅镇。
镇子里那座废弃的高塔,原本供奉的就是眉禅大师的舍利子。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眉禅镇多了些三教九流,到后来信佛的人越来越少,终日有人故意在寺门口烧羊吃,主持不得不买了祖产,将眉禅寺搬到了半山腰躲清净。
老狗隐约记得,如今庙里只有一个干瘪而矍铄的老主持,和一个对眼儿的沙弥。
马车在庙门口停了一下,小沙弥不声不响的开了门,马车带着仆仆风尘驶进去,小沙弥才慌忙的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行了礼。
一直开到天王殿前,女装书童才扶着公子哥下了马车。
老狗跟着马车东躲西藏地跑了一路。
等到沙弥合上山门,翻上了院墙,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听他们说话。
沙弥是对眼儿,但口齿清楚,声音还有些稚嫩:“都已准备好了,”
公子哥躬身合掌,向小沙弥恭恭敬敬的说了一句没人听见的“阿弥陀佛”,神情庄重而真诚,比小沙弥还像个修行人。
小沙弥憋住了笑,说完了后半句:“请大人随我来。”
公子哥跟在小沙弥身后进了大雄宝殿。
门被合上,上了三道锁。
老狗倒是很想跟过去,但是黑衣护卫扭着脖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藏身的阴影。
不一会儿,大雄宝殿里,传来了小沙弥念诵心经的声音。
小沙弥念经的声音清脆干净。
老狗心想,公子哥年幼的时候,可能也是这样的声音。
念到第三遍的时候,老狗打了个哈欠,想赶紧把荷包还了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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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老狗能看到现在的公子哥,他一定想不到,在不起眼的眉禅镇还会有这种场景。
昏暗不见天日的巨大房间里,十六张大长几案分两排一字排开,五十一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执笔客,仿佛没有察觉到公子哥的存在,埋头处理几案上堆积成山,摇摇欲坠的卷宗。
不时在传递卷宗时耳语两句,声音低低的,一个字也漏不到公子哥的耳朵里。
公子哥高坐在黄金座上,若有所思地等着主事的那位天字掌印大人。
不一会儿,天字掌印走到公子哥面前,撩起黑袍,跪倒在地,如同拜见君王一般磕头。
“臣拜见殿下。”
天字掌印一袭黑袍,和执笔客一样,全身上下没有露出一寸皮肤。不同的是,头上的帽子更高,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一个天字。
“殿下,请您写下那人的名字。只要他是眉禅镇的人,生平履历即刻便可呈上。”
说着,他的双手高高举起,呈上了一个檀木托盘,上面整齐的摆放着笔墨纸砚。
公子哥居然皱了皱眉,一副十分犹豫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写下了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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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哥从大雄宝殿里出来的时候,老狗正坐在房檐上看自己眼皮打架。
要不是护卫还跟防贼似的,戳在院子里侯着,老狗都要觉得公子哥是不是已经从后门溜了。
老狗想过:要不要下去把荷包交给那个忠心耿耿的侍卫。
但这个想法很快被否决了。
那个护卫一看就不是善茬,又有权势。
万一讹上自己抢劫偷盗,轻则充军,重则死刑。
还是那个公子哥看着好说话。
公子哥似乎不习惯晚睡,困得睁不开眼。书童背着他一溜烟的跑进了眉禅寺的东跨院。
护卫撇了老狗一眼,也跟了过去。
老狗看着公子哥被安置到了正房,书童也困了,进了东厢房。
只有那个护卫像和自己作对一样,戳在了正房大门前。
老狗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真是一条狠狼。
不过也对,自己一个整天跟土匪强盗贪官奸商混在一起的人,又偷了人家主子的东西,还不一小心若有似无的亲到了人家高贵的主子的脸。
看起来还真不像什么好人。
头上的月亮慢慢亮了起来,整个院子安静的,能听见人的呼吸声。
老狗慢慢地往跨院正房的屋顶上挪动,尽量不发出声音。
老狗曾来过眉禅寺,习惯使然,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熟记所有的道路和门窗的位置。
他知道,这间正房的后墙上有一扇小窗。
从小窗进了屋,才发现屋内十分简陋——除了一张睡塌,只有一个洗澡用的木盆。
老狗轻手轻脚的走到公子哥身边。
公子哥看起来已经睡着了,月光透过厚厚的窗纸落在他脸上。
老狗不得不承认,他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皮肤洁白光滑,鼻子挺拔而俊美,唇角有自然的弯曲弧度,就连睡梦里也好像是在笑着一样。
有一种不存在于老狗身上的孩子般的纯真。
老狗回忆起公子哥的眼睛,柔和,清亮而干净,永远是湿润润的,好像永远都不会因为发怒而充血,或因为冷漠而干涸。
他是要有多幸运,才能在纷乱战火的年代,拥有名为幸福的眼睛。
老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了,但想起了:门外还站着一位门神。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荷包和那个玉珏,顺手放到了公子哥的手边。
他的手,被人抓抓住了。
是原本该站在门外的那个护卫。
带着满脸的怒气,捏着他的手腕。
老狗为了表示客气,而大叫了一声“疼啊——”。
一嗓子吵醒了已经安然入睡的公子哥。
护卫的手骤然一紧。
“疼啊——”这次是真的疼。
公子哥睁开睡眼,迷迷糊糊的看着手边的荷包,又看着那个护卫,做了几个十分古怪的动作。
护卫微微出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才松开老狗,转身点了灯。
伴着灯光,护卫看见了那个荷包,打开一看,东西一样不少。
护卫别扭的哼了一声,不再用那种凶狠的眼神看着他,只是满脸的不信任。
这个表情老狗十分熟悉,甚至觉得还有点亲切。
毕竟现在的场面实在有点尴尬。
公子哥愉快地收下了那个荷包。
那个玉珏则被公子哥挑起,系在了老狗的腰间。
任凭老狗口头上怎么拒绝,公子哥像聋了一样,把那根红线牢牢拴在了老狗的裤腰上。
公子哥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他的神情温柔而庄严肃穆,好像是在进行什么庄重的宗教仪式。
收口时,公子哥把结打成了一朵花,和老狗脏兮兮的布衣形成鲜明的反差。
转过头,公子哥对着护卫又是一阵挤眉弄眼。
过了一会儿,护卫才不情不愿的开口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
“小的宋老狗,家住眉禅县。”
“说具体点。”护卫一脸的不耐烦。
哪能挣钱,那就是我家呗。
“眉禅县的油糖铺,我就住那。”
一番繁复的盘问结束,护卫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给了老狗一大包银子,又大赦天下一样的,允许老狗先去西厢房睡一觉,明日再走。
次日。
老狗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但天雾蒙蒙的,找不到太阳的踪迹。
跨院里也不见人影,老狗美滋滋的出了寺。
准备回镇子上买两个刚出炉的酥饼去去霉运。
但他没想到,再走出两步,连吃酥饼的微贱美梦都要破灭了。
“哗唥——”
一个等候多时的官爷在老狗的双手上套上了锁链。
这位老狗从来没见过的官爷鼻孔冲天,说:“让我好找啊,从前线逃到这来了,宋老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