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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我呆不下去了。
隔壁是真正的陈岁年与吴怀瑾,我拍拍其中一个的肩膀,“师兄,我出去转转,若是谢师兄回来了,叫他莫要来寻我,我去去就回。”
谢陵和三师兄待在一起,很安全,我很放心。
憋了这么几日,我得出去透口气。
陈吴两位师兄弟自是满口应答,传个口信的事,叫我不必挂心。
我从侧门出去。
穿过两座庭院,三条小道,五处厢房,终于耳根清净了。
凌霄山庄连着一座山头,虽非巍然屹立,胜在层峦叠翠,幽静宜人。
我找了块稍有起伏的地儿坐下,往底下望去,乌泱泱一片,塞满了人。
小山坡上满眼苍翠,我随手拔了根野草,放在手里折来折去,又薅几根,编了个拇指大的草球。
一条胳膊绕过来,抢走了我的草球。
谁这么缺德,连草球都要抢。
不对,我都跑到后山来了,怎么还有人啊?
我抬起头,想看看是谁。
老天爷啊,
怎么又是江御风?
36.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江御风戴着他标志性的面罩,把草球往袖里一揣,不打算还我了。
行,我再拔几根,对不起了草兄弟,你们受苦受累了。
江御风索性也坐下来,看着我编草球。
大哥,你很闲吗?
现在比的是耐力,他不开口,我更不会说话。
我能和他说什么。
我怕我一张嘴就让他去死。
江御风认输了,他率先问我:“小矮子,你不去吃酒,在这编什么草环?”
“是草球,”我纠正他,又纠正第二个点,“我不是小矮子。”
他笑了,又问一遍:“好,常小公子,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我瞥他一眼:“没看见吗,我在编草球啊。”
我不知道这样的对话有什么意义。
但是让江御风吃瘪,我还是挺开心的。
江御风挨着我坐下来,得意道:“我说不和你们剑宗的人过招,没骗你罢。”
我:“……”
你不要偷换概念啊,别当我是傻子。
我说:“你不是走了吗?”
“本来是打算走的,”江御风说,“但是临时有事,想见一个人,一直没见到,就又多留了两天。”
好啊!
可算和我说实话了。
这些天没白黏着谢陵,阿弥陀佛,因果循环,都是有好报的。
我沉住气:“哦。”
江御风眉梢微动:“你不问我找谁?”
我摇摇头。
板上钉钉的事情,这还用问吗?
当然他肯定不知道我知道。
可怜的江御风,虽然你武功过人,但在此事上已然被我参透一切。
江御风眼底闪过一丝琢磨的意味,说:“你打算何时返回无情剑宗?”
哦,打探行踪的。
我也不怵他,昂起脸道:“明日一早。”
大不了我今夜不睡了。
我还不信你能把我打晕了再把谢陵劫走。
“噢,”江御风又抢了我新编好的草球,“可惜了。”
他厚颜无耻道:“你我很是投缘,我原准备与你多叙几回话,听说溧水城的香酥鸡最为有名,早知道我买一只带过来了。”
怎么会有他这样睁眼说瞎话的人?
他这辈子才见过我几回,投缘这种鬼话也能说得出口。
但是那个香酥鸡真的好吃吗……
算了,晚上叫谢陵陪我去买。
“萍水相逢,不劳你破费了。”我假惺惺地同他打太极。
“是吗?”
江御风已经抢了我三个草球了!
他一脸促狭地望我:“可是你的脸上写着很想去尝一尝呢。”
我瞪他一眼,不打算再与他胡扯下去,“不要随便猜测他人的想法!”
“临安城猫儿胡同,去最里边一间就能找到我。”江御风在我身后说道。
临安城。离剑宗还挺近,以前下山怎么从未见过这个人。我不明白他自曝住处的用意,说了我也绝不会去找他。
也不一定。
如果有一天我的剑法超过我爹了,我大概会去找他寻上辈子的仇。
我绕到山坡背面,只露出一个脑袋,朝他解气地喊道:“三个草球都送你了,往后千万别来剑宗烦我!”
37.
喊完这么一声舒服多了。
这几日我闲暇时拼命搜刮了一番前世记忆,确定中间四年多从未与江御风在任何时刻见过。
这是万万不会有差错的。
不然我也不会临死前才从谢陵口中知晓杀我的人是谁。
反正这几年我也不用见着他。
先骂再说。
我心平气和往回走,一脚踩在断枝上,咔吧咔吧。
38.
怎么又有脚步声。
不会还是江御风那个杀千刀的罢?
39.
我错了。
江御风轻功卓然,走路一向无声无息。
一股子浓烈的酒气迎风熏过来。
反正不是他。
究竟是谁我也不知道。
我也想不明白自己刚复生几日就又得罪了什么人。
一柄手刀从后颈砍下来,常小师弟昏倒了。
爹,娘,
这回我怎么还早死了几年。
40.
多虑了。
虽然依旧是乌漆麻黑,但我毕竟是走过一遭地府的人,能分辨出此黑非彼黑。
后脑勺疼,脑袋晕乎乎的,我摸摸后颈,被手刀劈中的地儿还隐隐作痛。
干。
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我拒绝了谢陵去后山捞鱼的邀请,为的是不弄脏这一身新衣服。
前些日子刚下了一场雨,地上泥土湿漉漉,比掉进水潭里更脏。
气死我了!
41.
我仰头望天。
对不起,望不到天。天色渐晚,所见之处皆是昏暗。
我摸摸四壁,沾了一手泥,和零星的几簇草叶子。
42.
我,
为什么,
这么惨,
啊。
43.
往好的方向想,至少我大概清楚自己现在是在哪里了。
应该是在凌霄山庄后山的某个不知名土坑里。
或许平常是用来设陷阱的,或许是为了埋什么东西的,或许是……
到底是为什么要挖这么深的土坑啊?!
四壁光滑,连个稍微大些的石块都没有,我爬也爬不上去,蹦也蹦不上去。既没有剑做支撑,也没有江御风那一身厉害的轻功。
靠,江御风。
说他属乌鸦的真是抬举他了。
建议他不必执着于武学,去做个算命先生也是很好的。
毕竟他才说过满场的井底之蛙,我就真成了井底之蛙。
呱。
44.
顶上压着块大石头。
问题来了,我该怎么出去呢?
出去后得叫我爹给我做个骨哨,我在里头嗓子都喊烂了,外头也未必能有人听得见我的喊声。
早知道不乱跑了。
我来捋一捋,我爹有哪些仇家。
混江湖的难免会有龃龉,我爹又担了个盟主的名分,照理说合该是招人记恨的。
但凡是找上无情剑宗来的,我爹大多都会帮衬几分,见人不托大,遇事不拿乔,几十年也就这样过来了。
以前的事儿我也不清楚,总之自打我记事以来,我爹就是现在这副乐呵呵的模样。除了我小时候实在偷懒,他才会象征性地展现亲爹的威严。
比如让我去跪宗祠。
不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说他有什么仇家,好像真没有。
那我有什么仇家吗?
那只能是谢陵罢。小时候打过几架,两人双双被我爹提溜扔进宗祠,除此之外我也再想不到别的了。
我冤呐。
45.
天色愈来愈暗,石缝里连昏暗的光都吞没了,伸手不见五指,看着怪吓人的。
好说入夏了,夜里算不得冷。我屈膝坐在泥地上,回想着上辈子没学完的心法,开始打坐。
手中无剑,仍可修习功法。
无情剑宗虽以无情剑传承,却并非每一代宗主都修得此剑。
练剑练到尽处,需与道法相通,抛却俗世牵挂,剑本无情,人亦无情。
祖师爷一生不曾娶妻生子,涅槃前收了此生唯一的弟子,将无情剑的心法与招式传授与他。
自此有了无情剑宗。
一代一代传承下来,连着两代宗主皆未参破其中玄妙,我爹原是他师父心中的不二人选,可惜亦是功亏一篑。
人要懂得变通,练不成无情剑,总不能这辈子就不修剑道了。
我爹悟性极高,开辟出旁的剑法招式,以此寥慰宗祠,立足江湖。
他晓得我多半是做不成第九代传人的,不强求我修习剑招,而是更专注于功法,背了一大箩筐心法口诀。
我爹说:“儿啊,虽说咱家有你几个师兄照拂你,但人也不能全靠他人。能学一点是一点,为的是强身健体,万一遇着事了,你几个师兄和爹都不在,你也能有自保之力。”
爹啊,您闲着没事就抓两个王八壳搁地上瞅,旁人的事都能说出一二门道,偏偏轮到自家的事却是算不准了。
危机来临之际,三个师兄,包括您,都在我身边。
也没能改变得了结局。
医者不自医,剑客教不了他的儿子,更别说不好好当剑客半路去卜卦的武林盟主。
不想当神算子的剑客不是一个好盟主。
不想好好练剑的小师弟不是一个好儿子。
照影剑的剑诀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我想,这一回不能再荒废下去了。
46.
首先,得先让我出去啊!
不然都是空话。
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在我悟出剑意之前,我已经先饿死了。
宏图大业在心头,饿死是小,叫爹娘伤心是大。
也不晓得现在是几时了。
还不如听江御风的,同他去吃香酥鸡。
现在倒好,香酥鸡吃不成,我还成了落汤鸡。
呜呼哀哉。
何苦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