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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我醒得很早。
或者说我压根没怎么睡着。
我爹人到中年愈发不拘小节,多半留宿于秦庄主院中。入夜,约莫子时一刻,隔壁房门轻轻作响,我猜是三师兄回来了。
谢陵睡在靠外的一侧,我正欲悄悄下榻,他偏偏翻了个身。手臂横在我身上,睡相颇为不雅观,彻底打消了我夜半敲门的念头。
卯时三刻,谢陵准时睁开眼。
我佯作昏睡,待他洗漱完毕才缓缓起身。
院中草木青青,青石板路蒙了水雾,我站在三师兄房前,近乡情怯地扬不起手。
犹豫一息失了先机,房门从里向外推开,三师兄衣着整齐,眉眼俊秀,依旧是那个英雄出少年的李雁行。
上辈子走得匆忙,最后一眼留在了他身上,记在脑子里的是三师兄痛苦万分的神色,而非平日里冰冷出尘的他。
昨日已死,现下立着的是活生生的人。他身后负着太素剑,剑收入鞘,锋冷银光尽数消弭,垂眼问道:“小师弟,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摇摇头,伸手抱住他。
他娘的。
我太矮了。
算了,心意到了就成。
“师兄,今日比试,你一定能拔得头筹,惊羡群雄。”
平日里我极少和三师兄这般亲密,他多少有些不自在,手臂不知该往哪儿放,也虚虚地回抱住我,笨拙地抚弄我的头发。
“好。”
24.
“阿雪!帮我绑一下头发!”
我耳朵一震,连忙松开手,侧身往声源处望去。
三师兄的胳膊自然滑落下来,温声道:“四师弟唤你帮忙,快去吧。待会比试场上再见。”
谢陵头发束了一半,从房间里跑出来,愣神立在屋檐下,面上立刻变了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他听见我与三师兄简短的对话,不可置信道:“你居然觉得今日比试李雁行会在我之上!”
陵哥,不是我觉得,是你真的没比过三师兄……
我连拉带推和他一同挤进了房里,按着肩头教他坐在铜镜前,拿起木梳,替他束了个利落的高马尾。铜镜映照出谢陵板着的一张脸,我忍不住笑道:“你和三师兄好歹有上场比试的机会,下回群豪会都未必轮得到我。”
“你和三师兄都是我爹的徒弟,自家师兄弟置什么气。三师兄剑法出众,你更精于剑诀心法,当然都能在英雄榜上占据一席。”
谢陵撇嘴,勉为其难接受了我的找补,愤愤道:“待会你可看好了!”
我:好好好。
太难了。
每日都夹在好胜心强的四师兄和闷声气死人的三师兄中间。
25.
上辈子我对群豪会还是很感兴趣的。
剑宗这些年极少过问江湖事,我爹虽担着个盟主的名号,却不常以武林盟主自居。江湖上也没有那么多穷凶极恶的人事要劳烦到诸多门派齐聚一堂,唯有五年一轮回的英雄榜评比,才是最热闹的时刻。
毕竟是头一回见世面,出了远门,又见着了那么多江湖高手。
这回不一样了。
一回生二回熟,我连英雄榜的名次都提前知晓了,群豪会在我眼里索然无味。
各派人士陆陆续续赶来,秦庄主热情好客,来者不拒。三教九流蜂拥而至,既有威名赫赫的少林寺华山派,亦有无门无派的独行人士。
当然,能住进凌霄山庄的,手里自然握着秦庄主亲自递去的帖子。
其余人士在周边客栈住下,待到大会开启之日纷来沓至。
秦庄主是江湖上出了名的老好人,也唯有他能够将各门各派不伤和气地安排好住处。
百草门的慕门主与七星岛的孟岛主结了姻亲,孟岛主次子求娶慕门主独女,成亲三月后慕姑娘在孟公子私隐处悄悄涂了毒,当晚家里就死了个面容秀丽的书童。
慕姑娘用药将孟公子那处废了,拂袖乘船重回百草门,从此慕孟两家算是结了仇。
七星岛在北,剑宗居于南。这事都传传到了南边的剑宗来了,孟公子自然无颜赶赴群豪会接受众人同情的注视,慕姑娘倒是袅袅婷婷地落座了。
孟岛主颐养天年,七星岛一行来的人不多,从西侧门入,愤愤然朝他们的前任少夫人投去又恨又惧的目光。
谢陵一脸看热闹的诡异笑容,又不好同我开口,毕竟是极不光彩的事。他以为我不晓得这件轰动江湖的秘事,我又要讲——
咱们赶路来凌霄山庄的路上,连艄公都有所耳闻,我怎么会没听说过啊!
好吧,就让谢陵继续误会下去吧。
我故作好奇:“师兄,那是哪一派的人啊,他们为什么都盯着慕姐姐?”
谢陵面色一僵,含糊其辞道:“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是和百草门有旧怨罢。”
呵。
满口胡言的男人。
26.
不过谢陵也不用费心思想着怎么哄骗我。
因为我爹来了。
但凡是个使剑且年纪在五十以下的,一股脑儿拥上去,将我爹团团围住。
我估量了一下成功挤进去的几率,又坐了回去。
三师兄跟在我爹旁边,不知是谁先认出了他,惊呼一声:“你是那个使木剑胜了的年轻人!”
这一嗓子嚎的。
我恍惚记起当年也是这个人,石破天惊地替三师兄喊来了无数簇烂桃花。
三师兄年纪痴长我几载,比四师兄还要大上两岁。连谢陵都有人给他说媒,轮到三师兄更是只多不少。
五年前他与现在的我一般大,由我爹带去了那年的群豪会。
他本无资格入场比试,却阴差阳错惹恼了英雄榜末位的一位兄弟。那兄弟年纪也不大,正是春心萌动时,年轻人知慕少艾,心仪的少女却将目光投给了三师兄。就是这么个事儿,叫这位仁兄在场下挑衅起了三师兄。
三师兄自然是莫名其妙。
秦庄主不慎撞见了,训斥了那位仁兄一番。
不说还好,一说那人火气更甚,直接向三师兄下了战帖。
你一个英雄榜上的人去单挑一个观战的弟子。
要不要脸啊?
他肯定是不要的。
三师兄答应了。
大师兄心疼他,要将自己的佩剑借他一用。
最终也没用上,还是用了无情剑宗历代沿用的木剑。
我爹说过,点到即止的比试,用木剑足矣。
看来三师兄的确是听进去了。
木剑对上双刀,从数量上就低了人家一头,更别说质量了。
使双刀的兄弟,年纪不大,心肠倒是相当歹毒。刀刀往骨肉里砍,每每叫三师兄躲过去,又改换主意,要划花他的脸。
听同去的师兄弟说到此处,我气得恨不得亲临现场,去教训那黑心肝的刀客。
我不停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木剑驽钝,不具杀意,随身形翻飞,一剑掸落一刀,两个回合之后,年轻双刀客已然两手空空。
三师兄弯腰拾起两把弯刀,物归原主,朝围观诸位颔了颔首,退回我爹身后。
怎么那时候我就没跟去呢?
没亲眼见着三师兄崭露头角的场面,我扼腕叹息。
双刀客面红耳赤,眼见着心仪少女涨大胆子,跑去给三师兄送香囊。
差点忘了,起源是这么个哭笑不得的风月事。
年轻过的武林前辈们含笑望向一对少男少女,追忆往昔的语句到了嘴边,又硬给噎了回去。
三师兄不明所以,手里攥着剑鞘,直接回绝:“我平日里不喜佩香囊。”
白长了一张勾魂摄魄的脸,三师兄的心是用木头做的。
上辈子是没见到,我想这辈子如果能见着他娶亲,娶的一定是他的太素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