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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适合出逃。
傅丞云终于拧松了最后一根窗条,猛地推拽了几下掰断了开来。
“你让一让,我要出来。”傅丞云向文然摆摆手,叫他挪开几步,顺便将老六端来的饭菜挪走,扫清了障碍。
文然没想好要如何开口,只能退了两步。
傅丞云攀上窗口挣扎着往外钻。傅丞云看着约是七八岁的年纪,勉勉强强能从窗口过,但他爬到了一半才发觉爬出来容易,爬下来却不大容易。
文然上前,伸手托了傅丞云一把,让傅丞云安全落了地。
“多谢。”傅丞云冲着文然一抱拳,“他日江湖再见,我傅丞云定还报今日之恩。”
文然一听这话不由得无声笑开,一个半大的孩子哪儿来的这么多一本正经。
“你要去哪里?”
“回徐州。”
“你可有盘缠?”
傅丞云一愣,双眉一竖:“我就算乞讨也要回去!”
“你饿不饿?”
“不饿!我要走了!否则又要被那个老疯子逮回来。”
“等等。”文然叫住了刚刚转身的傅丞云。
“干嘛?”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究竟为什么急着要回徐州,为什么老六要关你,说不定,我能帮你。”
徐州的事情,与宋怡临相关的事情,文然都想知道、想刨根究底。他并不相信宋怡临会丧心病狂地杀人全家,否则傅丞云不会在绣山县,但他又忍不住担心宋怡临牵扯在这些事情里,会被秦棠穷追不舍。
文然心里知道,他应该去向宋怡临问个明白,可他害怕宋怡临对他含糊不清,越发让他疑神疑鬼、担惊受怕。
而傅丞云既然在这里,既然被老六和宋怡临关着,必然有其中的道理,他不能轻易让傅丞云离开。
傅丞云回头看了文然一眼,一个酸书生能帮他什么?
“你帮不了我的。”
“你都未说如何能帮你,又怎知我定然帮不了?”
傅丞云被文然一句话就绕的头晕了,愣了半晌摇摇头:“不用劳烦,我自己可以。”
文然看着傅丞云一个孩子强装大人模样,执拗倔强得好像完全说不通,一下子能明白为何他会被老六关在柴房里了。
文然环抱双臂,笑着对傅丞云说:“你如果执意一个人走不接受我的帮助,那我也只能将老六叫醒,来抓你了。”
“你!”傅丞云听文然要挟他,气得跳脚,“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是说好了帮我逃出去的吗?!我不需要你帮忙,你别添乱就成!”
傅丞云撒腿就要跑,文然并不是真的想将老六叫醒,只得追着傅丞云跑。
傅丞云两日没吃过东西,能从柴房的窗口钻出来已经很不容易,其实没什么气力逃跑。
即便文然是个书生,好歹腿长总不至于真让傅丞云跑了。
文然将傅丞云拦下来,皱眉道:“就你这般连一个酸书生都跑不过,还能真以为能报的了什么仇?”
文然一句话令傅丞云如遭雷击,震在原地。
文然轻轻拍了拍傅丞云的肩头:“走吧,跟我回去,我给你弄点吃的。”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傅丞云疯了一般挣脱文然,急怒大喊道,“我爹我娘、我大伯、姑姑他们都死了!都死了!他们连我家的两条狗,他们都没放过!我为什么不能报仇?!我若不能报仇,我为什么要活着?!”
文然一下子按不住傅丞云,又让他跑了,只能继续追。
傅丞云跑出了街巷,像没头苍蝇一般乱撞,绕的文然都迷路了。
傅丞云跑入一条漆黑的巷子,突然传出一声叫。
文然心头一跳,急急赶了过去,不待文然冲入小巷子,宋怡临竟然扛着傅丞云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文然仿佛被人点了穴,一下子愣在当场。
宋怡临走到文然面前,笑说:“这皮猴都臭了,赶紧回去得洗洗。”
“啊?”
“怎么了?”
文然摇摇头,跟着宋怡临回老六的院子。
傅丞云被宋怡临绑了手脚,口中塞了团布,只能仰着头狠狠瞪着文然。
文然走了一段,宋怡临一直没说话,夜里本就寂静无声,文然走着走着心里越是不舒服,说不清是心虚,还是犹豫,只能尽快打破这样的静谧无声,突然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宋怡临道:“刚才醒来,发觉你不在,便出来寻你了。”
宋怡临一路向前走着,说话时并没有看着文然,,这一句说完又陷入了沉默。
文然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傅丞云偷跑文然本可以直接拦住的,却由着傅丞云破窗而出,还跑了这么远,宋怡临是不是不高兴了?
文然一路惴惴不安地跟着回到了老六的院子,老六也醒了,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声音从厨房走出来,见宋怡临扛着人回来,哼了一声,道:“热水给你烧了,我要去睡觉。”
老六没再多说一句就转身走了。
宋怡临扛着傅丞云进了厨房,将人直接丢进了浴桶里,紧接着就是一桶刚打上来的进水劈头盖脸倒了下去。
“唔唔唔!嗯嗯!”傅丞云嘴里塞着布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哼哼唧唧,像条刚从河里捞出来的鱼一般在浴桶里扑腾。
宋怡临一手按在傅丞云脑门上,将人按回浴桶里:“你给我老实点。”
文然见宋怡临是真有些生气了,也不敢上前拦着,便索性帮起忙来,将灶上烧开的热水倒进另一桶井水里,给傅丞云又倒上了一桶温热的水。
傅丞云使尽了全力挣扎,简直是要与宋怡临誓死拼命了。
宋怡临火气上了头,将傅丞云压入水中,硬声道:“好说歹说你听不进去,听不进人话,长耳朵有什么用!”
“宋哥,消消气。”文然轻轻抚了抚宋怡临的背。
宋怡临深吸了一口气,将傅丞云点了穴。
“文然,抱歉。”宋怡临低着头,沉沉叹了一声。
文然靠到宋怡临身边抱了抱他:“宋哥,他还小,你别跟他置气了。”
“对不起。”宋怡临将额头抵在文然肩上,缓缓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惑,却一直未与你说明白。”
文然心里一咯噔,紧紧抱住宋怡临:“宋哥,若是不方便告诉我的就不要说,是我不该私自打探的,更不该将他放出来。你莫生我的气。”
宋怡临不是生气,更不可能生文然的气,他只是着急,又有些不知所措。
“人不是你放的,我知道。”若不是傅丞云这小子此时此刻在此地,正瞪着一双死鱼眼盯着宋怡临和文然,宋怡临真想将文然“就地正法”,好好揉搓一番、掰扯清楚了,自从秦棠突然出现,文然竟开始怀疑他了。
“宋哥……?”
宋怡临松开了文然,拉来两张板凳,给傅丞云的浴桶里倒了一壶热水,就让他这么直愣愣地泡着。
“文然,坐,饿不饿?给你烤两张饼吧?”
“宋哥,我不饿。”
“好吧,我有些饿了呢。”宋怡临给文然扯出一个咧嘴地笑,有些不大由衷,有些丑,回头就在锅里贴了两张饼,一下就烤出了香气。
文然坐在一旁,静静等着宋怡临,只等他自己想好了要怎么说。
宋怡临将饼子烤好了,又烧上了水,才坐到了文然面前,给他递了一张饼。
“这孩子叫傅丞云,徐州远威镖局傅仲青的独子。秦棠要查的案子,就是远威镖局的灭门案。”
宋怡临说了两句话,文然都猜到了,可当文然听宋怡临说出秦棠名字的时候,他不禁震惊,宋怡临认识秦棠?知道秦棠?远在秦棠出现在他们家院子之前?
宋怡临见文然一脸惊讶,大约能猜出来文然心里的疑惑,轻轻一叹,伸手敲了敲浴桶,冲着傅丞云说:“我说的话,你也好生听清楚了。”
傅丞云哼哼了两声,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的意思。
宋怡临不再理睬傅丞云,对文然说:“魏少得到消息,道上有人出高价买远威镖局一门性命,价钱高的离谱,而意图却完全不清楚。魏少最开始交代的只是前往徐州,弄明白是谁要买傅家一家的性命。”
“所以,你最开始只说要去十日。”
“嗯。”宋怡临点头。
“那你查到了?”
宋怡临又点了点头,却并不算回答了文然的这个问题,转而说道:“我是查到了一些事情,但不方便出面,只是给远威镖局递了信,让给他们多加小心。傅仲青大约是知道是祸躲不过,于是偷偷将唯一的儿子傅丞云连夜送出了城,才让我能有机会救他一命。”
傅丞云不知怎么将口中的布团吐了出来,一下大喊起来:“我知道!杀我全家的是无忘斋!”
宋怡临回身将傅丞云的哑穴也点了,厉声道:“你知道个屁!”
文然不相信是宋怡临杀的人,却不知该不该信傅丞云这一句,杀人的是无忘斋。
宋怡临摇头叹道:“幕后之人想将此事推在无忘斋头上。魏少就是因此才会让我去的徐州。”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非得下此狠手?非得杀人满门?”
宋怡临事情已经说了一半,再藏一半只会让文然更忐忑不安,索性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远威镖局在西南十分有威望,甚至承接了为皇家运送木材的生意,将西岭上好的金丝楠送往至洛河,再循水路北上。有人想要抢这单大生意。”
“生意罢了,何至于……?”
宋怡临长叹一声,文然太善良,想象不到人心之恶,承接皇家的生意带来的不仅是极大的利益,更有极大的声威,是多少人抢破头也难以求来的。傅家能在这条路上跑了数年,又岂会仅仅是江湖走镖的这样简单?
“这其中还牵扯了西南官场,还有一桩年前的旧案,徐州节度使曹昇遇刺身亡,一封密折入京,牵出了徐、粱二州岁贡贪墨的大案子。”
曹昇的案子是年前一场巨大的朝堂风波,文然虽然躲在卞城,却还是听说了的,但似乎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入罪的不过三人罢了,只因曹昇一封密折虽言辞犀利但缺少关键证据,曹昇密折中估计岁贡的贪墨逾五百万两,但这笔钱却查不到丝毫踪迹,便无法将人入罪。
“魏少要我做的便是找到曹昇案子中的实证。”
傅丞云干瞪着眼,他已经糊涂了,他家人的命是怎么跟贪墨舞弊混在一起的?他的爹娘究竟是为何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