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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使臣们惊得几乎是脱口怒道:“斩首国王?!你这个东州佬在信口雌黄什么!”“这是亵渎缇苏皇室!要降神罚的!”……
面对着众人的怒斥,方停澜居然还能笑出声来:“哈哈,都什么年代了,还谈什么神罚不神罚。至于我是不是信口雌黄,大家心里自有定数,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见到诸位了,何况……”镇海公微眯起眼睛,“如果真该降下神罚,那也落不到我这个东州人的头上,而是应该去惩罚那些刀上沾血的人,不是么?”
对面顿时哑口无言,倒是一旁海连没忍住翘了翘嘴角。
始终没发言的龙容此时皱起了眉,“不对,鹰归山和旧王城的贵族们怎么可能坐视首都大乱……”她话说到一半忽然生生刹住,瞳孔惊缩,“除非……!”
“除非他们都在作壁上观,想成为最后的赢家。”方停澜把剩下的话接了下去,“您作为曾经的第一继承人,这个道理比我清楚。”
王女咬住了下唇。
她当然清楚。缇苏的贵族向来自恃矜傲,除开首都久梦与环绕在久梦周边的七座城邦外,其余各大省区都由那些古老家族牢牢把持。父皇速禾尔在位时,他们尚且臣服于律令上对皇室的尊重,但阿巴勒即位后,这份尊重便出现了一道长长裂隙,之后琥珀王死于皇宫坍塌,又一位皇室的私生子贝伦绪上位后,恶意的岩浆便不再按捺地从那条裂隙中喷薄而出,哪怕阿巴勒使缇苏一跃成为四荒第一大国,贝伦绪拼命压榨平民提高省区的赋税以示讨好,也并不会让这些人对他们下贱浑浊的血统有任何改观。
是我的错吗?龙容惊惶地想道。如果我当年更坚强一点,阻止阿巴勒叔叔登上王位,或者更奉献一点,代替贝伦绪来做这个傀儡,是不是这一切就——
“一切依然会发生,王女殿下。”坐在对面的东州人微笑着,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的一切,“按你们南境的话来说,这是时间之神毕托勒的选择——国王,贵族,平民,甚至是安万那区每一只食腐的老鼠,每一个人的不满被时间静酿了一年,五年,数十年之后,总会化成一场燎原大火。”
方停澜漆黑瞳孔沉静如潭,却仿佛在潭渊的最深处点了一束火苗,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终将落火停在了海连的脸上。男爵表情冷漠地回望着他,但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暴露了他对久梦城的无尽担忧。方停澜的嘴角忍不住微扬,男人薄唇开合时如同在宣读神意昭旨,又像是在说溺毙情话,“所以不要再失悔过去,看着我,做出您的选择就好。”
室内一时死寂无声,方停澜也不着急,他又从怀里抽了一份公文,当着众人的面就这么批阅起来,直到他写完最后的落款,从灯火对面才传来一道女声:“既然您出现在这里,想必您心里的那个‘数’是早就盘算好了的。”
“当然。”方停澜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我可以提供给殿下什么,而殿下又能回报给我什么,一切我都明码标价。”
39.
接下来的时间,使团开始和方停澜讨论起海连听不懂的各种条约与款项,海连站在这里也嫌无聊,干脆无声地退到了屋外去隔壁查看伤者的情况。
一进屋,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便迎面扑来,靴子踩在地板上会发出粘滞的细微声响,用白布遮罩的术台前一位老先生和一名学徒正在低头忙碌着,而术台上的伤员舌下垫着布条,早已因为剧痛而昏死过去。
“怎么样了?”海连用东州话问道。
“不太妙。”老人叹了口气,将鲜血淋漓的两手抬起,学徒迅速将热巾送上,又递来一瓶已用了一半的烧酒,“受伤的人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逍麻的配备不够,有的人可能得像这个小伙一样硬撑了。”老人歪了歪头,“他昏倒前还骂了我一句,可惜我听不懂他们南国的鸟语。”
“这么难取吗?”
“他们中的子弹名叫透骨,是铁格谷三年前出产的一款利器。”孙老先生道,“弹片太细小,不好清理。”
“要我帮忙吗?”海连看了一眼一旁的狼藉。
“您?”孙老先生有些意外。
海连点点头,也从一旁舀了一盆热水开始洗手:“我年轻的时候在被我的老师丢到了缇苏的脏医那里打杂,在他们偷来的尸体上学习怎样更效率地割断喉咙,切开骨缝,所以粗略会一点这种带血的医术。你们那位镇海公以前肩头也中过弹,是我取的。”
时间紧迫,后面还有好几个气息奄奄的伤者在等待就医,孙老先生见海连动作的确娴熟,便让出了半个位置,用目光示意一旁的工具,“有一颗卡在了骨头与肌肉之间。”
“嗯,看到了。”
取弹的施术需要精神高度集中,导致还是小学徒小声地唤了海连好几次,男爵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是龙容的使臣之一。对方对这副血淋淋的场景十分畏惧,目光一直克制着不敢往台上看,只向着海连扬了扬下颌:“他们都打算去吃点东西,我没见着你人,所以过来叫你。”
“我不饿。”海连摇摇头,“你们已经谈完了?”
“差不多,按照规矩,签字的仪式只能由签字的两人进行,所以其他人都已经出来了。”大约是这一路海连都尽心竭力地保护着所有人,男人如今看他的眼神里也不再有抵触,他轻咳一声,打算说点什么拉进一下自己和这位异族男爵的关系,“你刚刚没旁听实在是损失。”
“怎么?”
“要按商人的术语,镇海公开出的价格简直算是赔本的买卖哪!”使臣啧啧道,“他答应资助六百五十万银锱作为殿下回国光复的花销,甚至还会调动东天理线的瀛沧军向莫亦人施压,这样一来,我们便可以专心对付地面上的麻烦了。”
“他倒是大方。”海连不咸不淡地道。六百五十万银锱,都足够组成一支横行允海的无敌海军了。
“啧啧,我们几个出来后又讨论了一下,大概猜出了这位方大人的打算,”使臣捋一捋唇角的胡须,胸有成竹,“咱们殿下和北宏的婚事已经彻底黄了,而全四荒的人都知道镇海公至今未曾婚娶。如果殿下能重回栖梧台,那就如浴火的凤凰一样,会成为全天下最高贵的女人;而作为资助她重生的南宏镇海公,用这六百五十万银锱作为聘礼,那是他赚大了呀!”
青年呼吸一滞。
他几乎能听见心脏在胸腔里猛地沉了一下,但浸没在鲜血中的手指却纹丝不动,尖镊稳稳夹起最后一枚弹片,丢到了一旁的铁盘中。身边的使臣还在喋喋不休:“……如此一来,我们虽然没法交好北宏,但有四荒金库的南宏作为盟友,便几乎可以挟住整片允海,到时候我们再慢慢和北宏算这笔账……”
“你还不去吃你的饭么。”海连打断了他,“还有,如果方停澜是打的这种算盘,我会在他对王女殿下说出求婚之前捅死他。”
使臣吓了一跳:“为什么?!”
青年用手腕揩了揩脸上溅到的血迹,一字一字道:“因为这人是个王八蛋。”
40.
同一时间内。
“条约的内容我已经拟好了,您再确认一遍。”
龙容看了一眼面前盖着南宏国印的羊皮卷,没有立刻打开它,而是轻声道:“我有一件事一直想问您。”
“您请说。”
“从那位陈王殿下带着你来拜会我那次开始,我便觉得你身上有种奇怪的气质,但当时我还年轻,想不透,现在我隐约感觉到了。”女人碧蓝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对方,“您虽然总是对任何国家的皇室成员都优雅微笑,尊敬有礼,实际上你根本不在乎一个国家是否有国君,对么?不然我实在想不出您能轻易调动这么大一笔银锱,又能随时在卷宗的眉页补上国印。”
方停澜有一瞬的讶然,但被他迅速掩去:“我很尊敬您。”
“你并不尊敬我,”龙容道,“你从一开始就在平视我,而不是仰视。”
这下连微笑的伪装也没必要存在了,男人叹了口气:“好吧,你说对了,我确实不在乎你们缇苏什么血统高贵的人才有资格登上王位之类的狗屁传统,在我看来,这几十年来你们最英明的君王是你们最看不起的阿巴勒。”
“那你为什么要……”
“因为久梦城里有他的家,他的亲人,他的朋友。”
“他?”龙容怔了怔,似乎有什么东西如电光石火地从她脑中窜过,并迅速将曾经不经意的线索串联到了一起,王女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你和他?!”
“是的,我和他。”方停澜坦然承认,“所以,您明白了么?”
“但是、但是这也太……”王女震惊得有些语无伦次,“这一切他并不知道呀!”
“这次我不会瞒着他了。”他道。
方停澜重新微笑起来,又一次示意龙容打开羊皮卷。她缓缓从头看起,表情随着视线的下移也越来越古怪,而看到最后时,王女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我不能签。”她道。
“我知道,本来就不是让您签的。”方停澜答得坦然。
“这份条约如果记入史书,会笑掉所有人的大牙的。”
“史书里只会记载我如何慷慨解囊,高瞻远瞩,”男人声音清朗,字字如金,“从此之后两邦交好,共御外敌。”
“看在您的高瞻远瞩慷慨解囊的份上,我得提醒您一句。他的性格看起来像风一样,实际认定的事很难更改。”龙容弯起眼睛,“您没准会做一笔赔本买卖。”
“究竟是不是一笔赔本买卖,总得投资了才知道。”方停澜道。
交谈完毕,龙容重新将羊皮卷合好,向方停澜优雅颔首后告辞,她走到门口时回头问道:
“我替你去叫他进来?”
“那就有劳殿下……不,陛下了。”方停澜笑着向她行了一个缇苏觐见国王时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