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犯春

七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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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那你同意了吗?”

    傍晚的红榴港,最热闹的地方当属这一家瞎子酒馆。这里老板从前是个水手,在一次火并中瞎了一只眼后便不再出海,专心卖起了酒。只要是这里的常客,你便能品尝到四荒各地的好酒。

    但今天海连没点他们这儿招牌的龙息烈酒,而是自己拎了一个酒瓶放到了桌上。

    “尝尝看。”他说。

    奥布里安啜了一口,不由惊讶无比,酒液入口时仿佛花团锦簇,但咽下后却像是冰棱剖开了牡丹一般清洌,哪怕是最不懂酒的粗人,也该明白这一瓶绝对价值不菲。男人喉咙中便发出了满足的喟叹:“好酒。这不会就是阿克说的你剿来的那十四坛东州酒?”

    海连点头:“没错。”

    “有名字么?”

    “……”海连张了张嘴,却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剿来的东西,忘了。”

    奥布里安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他又饮了两口,转回了话题:“你还没说你最后同意了没?”

    “同意什么?”

    “跟着王女殿下去泰燕呀。”

    “我说我考虑考虑,反正他们九月才出发,现在才入夏,早着呢。”海连歪靠在座椅上,听远处喝醉了的水手们大声吹嘘着自己上一次的冒险,“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仿佛这个活就该落到我头上一样。”

    “因为你是东州人?”

    “我没把自己当东州人,”海连自己也饮了一口,“我觉得我哪儿的人都不是,真要问,我也该是允海人。”

    奥布里安哈哈大笑:“说得好!敬您这位海上国王!”

    两人撞一撞杯子,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一起在泥巴区喝涮锅水一般的酸臭麦酒的时候。老友一年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海连听他说起了此番游历的见闻,又听他骂了一通不懂欣赏的观众,最后话题兜兜转转到回忆过去时,海连才注意到对方似乎是有些喝醉了。

    花犯春有这么容易上头么?海连咂舌,从对方手中将酒杯收走,而奥布里安还在嘀嘀咕咕:“……我当年真以为你表哥是个大好人,真的。”

    “我从一开始就没认为他是好人。”海连对着一个喝高了的人有些无奈,“还有说了多少遍,他不是我亲戚。”

    奥布里安继续嚷嚷:“他还当时借钱给我付了房租呢!”

    “那点小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不咸不淡地答道。

    确实不算什么。现在四荒中谁不知道迟锦方家与罗河联合商会结盟,辖天下销金路,那些走南闯北的蓬莱客、博浪商们就算斗篷上没有方家的纹,也总有一两样是方家的货;如今哪怕是在久梦城,那些烟草,绸缎与香料,无不有着方家的痕迹。

    就连这杯酒也是。

    既然提起了旧人,作家借着酒意,话也渐渐说开:“说起来,你不想去东州……其实是不想碰见他吧?”

    “不是。”

    “真的吗?”

    “当然。”海连皱眉,“而且我记得我当时从允海回来后就跟你说过,我跟他一刀两断,再没有任何瓜葛。”

    “你没说。”醉鬼这会倒一针见血起来,“我只知道你当年开着云中淑女号去追他的船了,我以为你会就此一去不回,结果却……”他咬字含糊,但记忆却清晰,四年前好友从船上回来时那一脸如鬼般的惨白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记错的。

    哪怕知道按海连的脾气,没准会给自己一拳,但作家就是忍不住想问:“你们在允海上到底怎么了?”

    “吵了一架而已,”海连冷冷道,“然后我就回来了。”

    “不对。”奥布里安摇头,“不应该是这样的剧情。”

    “什么叫不应该……”

    “因为你不是这样的人,方停澜也不是。从他来到久梦城时我便是你们的旁观者,我看的很清楚。”作家猛的倾身向前,他目光炯炯,声音笃定,“你与他皆是传奇,那么决裂就不会只是吵架。”

    瞎子酒馆的水手们喝到了最兴奋处,他们齐齐唱起了船歌,唱惊涛骇浪,唱情人缠绵,角落的海连在歌声中看着作家醉醺醺的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那天晚上,你们一定会打起来,用炮火。”

    午夜的允海上火光冲天,船舷撞在了一起,巨帆在狂风中猎猎飘扬。

    “用刀枪。”

    匕首悬在颈侧半寸,枪口直抵额头。

    “用手指,用牙齿,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吻里带着血,手指的骨节泛着白,被进入时的快感宛如灭顶之灾。

    砰!

    青年手中的酒杯摔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成为了酒馆歌声中唯一的不和谐音。海连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我看你是喝多了吧。”

    他几乎是夺门而逃。

    咽喉里残存着花犯春的气息,初夏的栀子花香送进了清凉晚风中,面颊上的热度已经褪去许多,但耳垂还是发烫,仿佛某人的灼灼呼吸依旧近在咫尺。他僵立酒馆门外一动不动,仿佛能站到地老天荒。

    过了许久,海连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刚打算回去看看奥布里安是不是已经醉倒在桌上了,就看见从前方赶来了一个人。是法卢科安插在红榴港的眼线。

    对方匆匆向他行了一个礼:“男爵,那边的船动了。”

    海连用力搓了把脸,等他再睁开眼时,瞳孔里已经回归平静,他点点头:“准备出发吧,这次我们开黑鲛号。”

    5.

    与极尽华美的云中淑女号不同,黑鲛号的外表其貌不扬,同那些游荡在公海上的海盗们的劫掠舰并无什么区别,甚至看起来还要更寒酸一些。但允海上浪尖混日子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宁可惹上一队海军,也别碰到黑鲛号。

    它是允海上最快的船,也是最凶狠的船。

    海连登船时,对方已开出了近二十海里,他接过水手们递来的望远镜扫了一眼:“查过对面的火力吗?”

    “查过,弹药是普通走私船的配给水平,有八门重弹和一座船头炮,没看到迫击炮口。”黑鲛号的大副名叫泰塔,是当年女妖号上的幸存者之一,跟着海连已经有三年了,“唯一要小心的是没能查到他们手上有多少火铳。”

    “行。”海连点点头,“先远远地跟着吧,别让他们察觉。”

    盯梢这种事对黑鲛号做过太多次了,什么时候提速,什么时候借助海浪避开对方的视线,大家已经驾轻就熟,大副吩咐下去后又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到了公海再说。”

    海连脱下金线天织锦的男爵外套,换上了半旧的海盗装束,他重新扎起头发,束紧皮带,黑鲛号的铁锚缓缓从海底拉起,长帆在月夜张扬,在握住舵盘的那一刻,他便是海上的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