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人

七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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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一艘不起眼的小艇驶入了红榴港口。这些天是海运的旺季,来往人流巨大,每个人身上都沾着浮躁的酒气与浓郁花香,奥布里安刚下船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位年轻人早早候在了码头,帮忙接过了他手中的提箱,顺口调侃道:“看来您是在龙息堡待得太久,已经不适应咱们久梦城的气味了。”

    “怎么可能,我从半年前就计划着赶紧回来,结果那边硬是多留了我两个月,中间正好碰到苍狼湾大潮,又耽搁了一个月。”奥布里安揩了揩鼻子,又打了个喷嚏。他环顾四周,“怎么只有你在这儿,海连呢?”

    年轻人朝他苦了一下脸,“他肯定忘了。”

    “这家伙,放了我多少回鸽子……”奥布里安摇头苦笑,他说着又多打量了年轻人两眼,“这么久没见,小朋友好像又长高了。”

    阿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男孩从前过分细瘦的四肢如今匀称修长,那头鸡窝似的褐色卷发倒是和从前一样生机勃勃,他穿着久梦最时新的衣裳,湖蓝色的细绸款式精致,像是把一片粼粼波光的海面穿在了身上。

    “海连哥老说不能让我再长了,再长就比他还高了,他不乐意。”他说着比了个高度,脚微微踮了踮,“我再长这么多,就和他一样高。”

    “现在就挺好。”作家笑着拍拍阿克的肩,“走,带我去见见他。”

    行李都被阿克带来的走伕抬去了不远处的马车上,奥布里安将船费递给船夫,对方看了一眼铜币上的花纹,摇着头不肯收,“您给错钱啦!”

    “怎么?”奥布里安一愣。

    “半年前国王陛下就颁布了新法令,要把所有旧钱换成新币,”老人说着就要把钱递回来,“我单独为这几枚铜板跑一趟城内,太不划算!”

    “还是我来给吧,”阿克从兜里取出几枚新钱递过去,一面解释道,“你也知道,贝伦绪登基后乱七八糟的法令推行了不少——从前缇苏铜币上雕着的是红丽花花纹,半年前他突然说红丽花是琥珀王的象征,必须统统销毁,改成毛茛花纹。其实吧……”他凑到奥布里安身边,压低声音道,“海连哥和法卢科大人私底下算过,换了花纹后的新钱每一枚铜会少二毫的重量,累积起来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奥布里安扬了下眉:“他倒不傻。”

    “不傻的不是贝伦绪,是那位公爵大人。”阿克说,“国王负责吃喝享乐,换钱的所有流程都是西莫纳在操办,你难道以为东西能进到国库里么?”

    “……”奥布里安张大了嘴,“说起来,你跟在海连身边,倒是学了不少东西。”

    “是他不愿意管这些弯弯绕绕费脑筋的事,才逼着我也跟着听的,”阿克摊手抱怨,“我要不帮他记着点儿,哪天他要是出了差错,我们一帮人都得完蛋了呢!”

    从红榴港出发,过三个狭窄路口,便来到了大道上。奥布里安看了一眼窗外,皱了皱眉:?“这不是去他家的路。”

    “你是说使馆附近的那栋小楼吗?”阿克答道,“那房子早卖了。”

    “卖了?”

    “你走后不久就卖了。卖的钱一部分他拿去改装他的那两艘船,”阿克说,“剩下一部分请泥巴区的人喝酒。”

    奥布里安不太赞成,“这样一来白鸟区的人肯定更不喜欢他了。”

    “反正他也不待见白鸟区的贵族们,所以不在乎这个。”阿克道,“我可提醒你一句,你一会见了他别提他房子这茬,上次有个人说起那栋小楼从前是个东州人买下来金屋藏娇的,当天晚上就被海连哥套着麻袋揍了一顿。”

    作家惊了:“一年没见,他怎么脾气更大了?”

    少年撇撇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反正少问少错,不问不错。”

    “他现在没了家,住哪里?”奥布里安咋舌,“总不能是住回了……呃,金铃花夫人的那座破楼里吧?”

    哪怕到了今日,提起金铃花夫人这几个字,这位已经享誉缇苏的大作家都有些犯怵。

    “怎么可能。”阿克笑了,“他前段时间出海,估计是劫了艘走私船,剿来了十四坛东州酒,一天开两坛给每个来玩儿的人喝,截止到今天,正好喝完,你要是现在去看他,没准还能分到一杯。”他手向窗外一指,辚辚马车从大道向西,径直穿入了玉兰港。

    无论玉兰港中多少船只光彩夺目,云中淑女号依旧是其中最耀眼的那颗明珠——用明珠形容似乎还有些不够恰当,从前的她不过是一尊沉默的死物,而如今桅杆缝隙间咸咸的盐粒,船头花纹上炮火的痕迹,以及在甲板上忙碌的人群,都昭示着她不再是个文静的姑娘,而是一位久经沙场的骁勇女将。

    船上的水手都认识阿克,朝他乐呵呵地打了声招呼,又问他身后那人是谁。“是船长的朋友。”阿克答道。

    “久梦城到处都是船长的朋友!”大伙们哈哈大笑起来,“人人都想来和海连喝一杯镜花酒!”

    阿克也笑了,他领着奥布里安下了甲板,来到了船舱的大厅。这地方还没来得及收拾昨夜胡闹后的狼藉,倒在地面上的酒瓶随着海浪骨碌碌地来回晃荡着,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奥布里安的脚尖。年轻的少男少女们用小指擦去眼尾的残妆,手挽着手打着呵欠从奥布里安身边走过,有女孩认出了他,朝他抛了一个吻:“大作家,什么时候能在大剧场给我安排一个角色呀!”这话她只当玩笑话说出,惹得其他伙伴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手腕上的丝带在晨光中簌簌摇摆。

    奥布里安看向阿克,对方朝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朝前指了指一扇虚掩着的大门:“他就在里面。”

    作家推开门的一刹那,地面上的那些彩色纸带和金粉被对流的风卷起,飘飘然地散落在他脚边,有几片彩屑格外的轻,也就在空中多打了两个回旋,最终恋恋不舍地停栖在房间中央的长椅的软垫上。

    长椅上横躺着一个人,头枕着软垫,在一片狼藉中睡得很沉。他长靴也没脱,一只脚耷拉在地上,另一只踩着长椅扶手,身上胡乱盖着一团薄绒毯,也盖住了经历过狂欢后皱巴巴的亚麻衫——云中淑女号的船长依然很年轻,很漂亮,所以如此放肆的睡姿也可以被原谅。

    奥布里安刚要开口叫他,对方便仿佛感知到了有人的存在。青年睫毛微颤了颤,皱着眉缓缓睁开了眼。

    他勉强撑坐起来靠在椅背上,喉咙里咕哝了一句什么,才轻声道:“……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是我了?”奥布里安失笑,“我看你真是喝多了。”

    海连依然是一副迷迷蒙蒙的状态,他等到意识慢慢清醒,这才仿佛恍然大悟般噢了一声:“抱歉,我忘了……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你忘了,好歹你的小管家没忘,不然我就得跑到被你卖了的那栋房子面前干瞪眼了。”奥布里安从桌上倒了杯清水递给海连,“赶紧喝了,醒一醒你这一脸的酒气。”

    “阿克不是管家,是我的大副,”海连接过杯子,“我昨天没喝多少,只是最近太累了,所以睡得不好。”

    海连一边辩解,一边将清水一饮而尽,他把杯子随手一搁,这才冲奥布里安露出一个清爽的微笑,“欢迎回到久梦城,大作家。”

    “十分感谢您的迎接。”奥布里安向对方行了一个不甚恭敬的礼,“男爵阁下。”

    海连嗤笑出声:“别叫我男爵。”

    “那应该怎么称呼您?”奥布里安挑起眉毛,“如今谁不知道允海上最不好惹的不是十六岛的海盗,也不是哪国的海军,而是你和你那两艘鬼神一般的无敌战舰。我不论在泰燕城还是在龙息堡,都能听到你的各种光荣事迹……对了,那帮家伙还给你起了个新名字。”

    “叫我什么?”

    “海中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