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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承黎列在宿抚谋逆的首倡者中,若想洗去罪名,不能不兵行险招,应承安虽至今未与蔺自明有所交谈,甚至受其算计,神智迷乱下邀宿抚做颠倒态,如今思绪倒与他不谋而合。
委屈应承黎往诏狱走一遭,宣扬此事因由,叫世人知广宁王乃是忠贞之士——
无需太过令人信服,只要受质疑时有反驳之语就足够。
宿抚驯养应承黎必然花费不少心思,还要留着他做自己天命所归的证据,必然不舍得对他痛下杀手,因而应承安神色音调皆冷漠道:“谋叛当绞。”
这四字声色如金击玉,应承黎猛地一颤,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应承安,怒目圆睁,捆在绳上的麻绳被绷起的肌肉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脱口道:“你要杀我?”
应承安答完后就微微低下头去,仿佛没听见应承黎的质问。
他的仪态是标准的御前奏对,身形挺拔,到了肩颈处却弯出柔顺弧度,目光虽落在阶陛下,却能叫宿抚看见他的神色,任谁也挑不出疏漏,但宿抚察言观色,竟一时分不出他是在指桑骂槐,还是当真想置应承黎于死地。
却不知应承黎打的是先叛应承安,再叛宿抚,去而复归,夺回龙椅的主意。
便是知晓,大概也不会相信应承安此举是在助他。
宿抚百思不得其解,便干脆准备快刀斩乱麻,看看应承安是在打什么主意。
他走下阶陛,审视这一站一跪的一对兄弟片刻,蓦地长笑一声,向屠毅伸手道:“刀。”
“论罪确是当绞,但好歹为王封侯,总得留些体面,”他将刀柄递到应承安面前,笑吟吟道,“因此请承安为朕行刑。”
应承安平日不怎么摸刀剑,但他手中有柄不世名剑,名唤平海,在亡国那日被宿抚收走,束之高阁,偶尔赏玩一二,又或者逼迫亡国君为他舞剑。
并非不能驭使,但手持利刃杀人尚是生疏事。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抬手握住刀柄,然而神色从始至终无所动摇。
宿抚并不信他能将这副声色用到最后,他微微后撤,断喝道:“拔刀!”
应承安抽出长刀,刀身一声清鸣。
屠毅的佩刀与禁卫制式佩刀有所不同,刀背足有一指宽,刀身厚重,较寻常长刀还要长出一截,约有十二三斤,应承安单手持握不住,利刃刚一出鞘便向下坠去。
宿抚见过屠毅用刀,刀身虽厚,刀刃却磨得极薄,劈砍时势大力沉,称得上削铁如泥,这一刀落下去非毁了书房地板不可,当下一个跨步换到应承安身侧。
应承安手腕纤瘦,隐隐可见骨骼轮廓,似是不堪长刀沉重,显出弯折之态,如此脆弱,叫人由衷生出暴虐心思。
宿抚伸手在应承安掌侧一托,手掌滑上去覆住他手背,五指从他指缝间插入攥住刀柄,发力止住了佩刀下坠之势。
刀尖斜指向地面,兀自乱颤不止。
应承安大概是还有些低烧,皮肉摸起来微温,偏偏又过分滑腻,宿抚触及它们时不免想起昨夜滋味,喉头微微一滚,贴在应承安耳边低笑了一声:“承安当真是君子,不能用杀人饮血之刀。”
君子一怒未尝没有拔刀杀人之时,只是应承安顾虑太多,已如负千钧,提不起这样重的刀。
他垂下眼睫,目光从被宿抚握住的手上一扫而过,落到了仍在轻颤的刀尖上。
刀刃上有泓光,看得出主人是爱刀之人,刀身擦得光可鉴人,正巧映在漆朱的柱子上,就如饮血一般,应承安一瞥之下不由得心生寒意,慌忙挪开了视线。
宿抚没注意到应承安这点心烦意乱,他用另一只手揽住应承安腰身,提膝抵在他腿上轻轻一推,迫使他转身与应承黎相对。
应承安垂下的目光正好对上应承黎写满了惊诧的眼神,刀尖被宿抚推来,不偏不倚地指向应承黎心口。
宿抚声色放得轻柔,语调却低沉:“昨夜诸略为逃脱追捕,在川色楼左近点燃火药,致使民居失火,死伤数十人。蓄意纵火者,主犯与谋从皆斩,承安不当犹豫。”
应承黎目光游移,是心虚之象,应承安手上与宿抚相持的力道顿时一松,刀尖向前递出一截,惊得应承黎仓皇倒退,失衡地跌坐在地,连滚带爬,险险避开利刃。
宿抚稍微收了力,只让刀尖刺破应承黎的衣衫,贴在裸露皮肤上。
寒意激得应承黎汗毛倒竖,汗水成串地从额角淌下,嘴唇毫无血色,面颊却浮起过分鲜明的红光,发髻在向后退去时被颠得散开,碎发凌乱地沾在额上颈上,状如疯癫,条理倒还清晰。
“陛下明鉴,臣确确实实毫不知情,往望京阁乃是想为陛下尽忠,捉出贼子马脚,不然岂会任由雁探跟随,不藏头露尾?”他飞快辩白道,“臣居京中,奉养母妹,无衣食困苦之患,何必自讨苦吃,为其奔波。”
在广宁侯府上监视应承黎举止的雁探并未发觉蔺自明是如何与他约定相见,这番话宿抚一个字都不信,他冷笑一声,质问道:“这么说,广宁侯冒死与蔺自明会面,还是因为忠贞于朕?朕不分青红皂白问罪于你,叫广宁侯受委屈了?”
应承安重新握住刀柄,他藉由宿抚这一番动作勉强摸到了执刀的诀窍,手腕向内扣去,叫刀尖稍稍离开了应承黎的胸口。
应承黎垂着头说:“臣不敢,”
他张口喘息,发作的妄涎之药余毒在这一番慌乱中被消耗干净,叫他勉强觅回些许理智,又谦卑道:“臣贪生怕死,枉顾纲常道义,不过求活一小人,幸得陛下宽容,不与臣这等卑劣之人计较,使臣苟活,臣已感激涕零,不敢妄想其他。”
宿抚也不常听到如此卑躬屈膝之言,他思索片刻,蓦地笑了起来,松开与应承安交错的手指,留他一人握刀。
刀身往下一沉复又扬起,应承安拿稳长刀,面无表情地将它缓缓提起架在应承黎肩头,刀刃冲下,恰好抵在将他五花大绑的绳索上。
应承黎尚未生出逃脱一死的庆幸,应承安扬手斩开拘束,刀刃去势未止,斫开应承黎肩头,留下半寸血口,叫他眉头抽搐了下,险些脱口哀嚎,余光瞥见应承安用左臂架住刀刃,皮破见血,声音为之一噎。
刀势比应承安想的要沉重些,臂上一层皮肉不够,眼见刀刃要沉入骨骼,宿抚抓住刀背,抬手在应承安手腕处一切,夺下刀收入鞘中扬手掷给屠毅,又去抓应承安左手。
屠毅从阴影中迈出一步接住刀,无声无息地退了回去。
宿抚握了个空,应承安垂下手,数息后血珠从指尖滴了下来,声音里却听不出痛楚。
“使建元入险境,转性情,寡廉耻,恶仁义,皆是臣不教之过,该受这一刀。”应承安低声说,“臣与广宁侯同罪,请陛下一视同仁。”
宿抚的目光在应承安被血染湿的衣袖上停留片刻,毫不自知地皱了眉,不咸不淡道:“承安笃定朕不舍得杀你。”
他突然意兴阑珊,不等应承安有所回应,一指应承黎吩咐禁卫道:“将广宁侯押进诏狱扣押,等查清火药源头再司会审,其间凡是为他求情的,一并送去做伴。”
应承黎不知是因为暂时饶得一命还是肩头刀口疼痛,瘫软无法行走,被禁卫架着胳膊拖了出去,脚跟“咚”的一声磕在门槛上,让应承安回过神来。
“臣不知道陛下不肯赐臣一死,”他有些恍惚道,“是因为……不舍?”
先前那个可笑猜测再度被记起,亡国君犹豫片刻,仍是不太敢相信,便抛下侥幸,低眉顺目地说:“建元下狱,臣母在广宁侯府上无可依,请陛下允臣膝下尽孝。”
宿抚道:“伸手。”
他堪称粗暴地扯开应承安的衣袖,转头看了屠毅一眼,禁卫会意地递来袖剑,从里衣上裁下一截绸缎,将仍在流血的刀口紧紧裹住,似是不知如何指责应承安,一甩袖子怒道:“你就用这副模样去见亲眷?”
应承安苦笑了下:“拖延到补骨脂再发作几次,肌消骨损,就更不敢相见了。”
宿抚见他神态,微微动了恻隐,便张口应下,正要安排,先前去寻御医验查越梅臣带回的补骨脂的御医叩门而入,回禀道:“药粉里含生草乌,御医隐约记得脉案中有所记载,一时寻不到……”
“臣乌头不服,”应承安抬手打开禁卫怀中木匣,拿出一包补骨脂看了一眼,解释道,“前些年重病时服了一剂参附汤,险些没熬过去。”
他把油纸包递给宿抚:“诸略没问传国玺,不知是志不在此,还是以为时机不到——这张纸上有字。”
匣中有十一包补骨脂,每张纸上有两个阴文,合起来是:“以陛下心志,必不肯为补骨脂所控,宴无好宴,一试而已。”
蔺自明想试什么?
宿抚皱起眉头,余光瞥见地上沙盘,被应承安拨回京城附近的漆朱人像陷进沙粒中。
“陛下调遣禁卫与雁探,郑重对之,不是在乎臣性命,就是八十万大军为假,前者能潜入陛下寝宫,后者能知军机,”应承安停顿一下,开始信口胡诌,“必有暗通款曲者,其知有所依凭,可遣使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