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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武文殊只见过周铮一面,还是在周唯给他看的那张双人照片上。
在他的脑海里,这个人的形象真的如纸一样单薄,只停留在平面印刷品的范畴,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突然有血有肉地出现在自己眼前,那种震撼感让武文殊出现短暂的窒息,他无论如何想象不到……或者说,他没有切实感受过他们这一对孪生兄弟竟然如此精准地复刻彼此,长相,五官,身材分毫不差……
“周唯”的名字即将脱口而出,却在一瞬间强行改口,武文殊很清楚周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恍惚不过几秒,周铮的拳头便呼啸而来,武文殊松开一只手,想用手臂挡下来,他心里笃定对方无法动弹那只被子弹灼伤的胳膊,却没想到这个人像个毫无知觉的僵尸一样,抡起血淋淋的大臂向武文殊挥过来……
或许是这一招太过凶残血腥,又或者这副‘周唯’的样貌让他下不去手,武文殊没有接招反击,而是闪身躲开,禁锢松懈的瞬间,对方认准机会狠踹在他的胯下,武文殊闷哼一声,弓着背跪下来,疼得大颗冷汗渗出额头,可他不想放弃,挣扎地又往周铮身上扑……
咔嚓一声,耳边是枪管上膛的响动。
冰冷的枪筒抵在武文殊的额头上。
周铮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举着枪,冷冷地注视他……
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半跪,从武文殊的角度望过去,这个人高傲自得的神情更加淋漓尽致。
武文殊嘴边现出一丝笑意:“你不会开枪。”
“是吗?”周铮快速移动枪柄扣动扳机,枪没有消音,爆破声瞬间冲击耳膜,子弹在脸旁寸许之外的墙上留下一个深入的弹孔。
嗡地一下耳鸣爆裂,半边脸都是木的,武文殊一下也不敢动,他瞪大眼睛,惊恐地注视眼前这个人。
突然骤起的枪声让超市里的人纷纷探头往侧窗外看,里面顿时混乱,有人拨打了911。
歪歪嘴角,周铮鄙夷地冷笑,他拾起地上的棉服,举着枪向后倒退几步,随后迅速逃离小巷。
武文殊不敢耽搁,拿起地上的护照,却一眼扫到旁边一根用红绳编绕的编织物,依稀是手链的形状,红绳半散,后面是开的……
没时间多想,他惊惶地一把抓起来,消失在小巷的另一端。
子弹没打穿,更没伤及筋骨,是擦着大臂过去,除了一些烧烂的皮肉以外,并无大碍。
周铮的车停在刚才那个废旧工厂外一个偏僻的路口旁,是岳念廷预先为他在美国租好的,拉开行李包,将酒精,止血药,绷带拿出来,他翻出一条毛巾咬在嘴里,后背紧贴向驾驶靠座,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大力喘着粗气……
猛地,他将酒精一股脑倒在伤口上,一声凄厉的呜咽无法控制地从喉咙中发出,要不是毛巾,他能把牙床咬碎,他趴在方向盘上不停喘息,低吟……再直起身,上面已是一片潮湿,汗蹭得到处都是……
抹了把脸,好歹涂了些止血药膏,吐出毛巾用牙撕开纱布,周铮用一只手熟练地为自己包扎伤口……正当此时,电话响起,目光一扫,是岳念廷。
花了几秒钟调整,接起来时他自认为与平时无异。
“你到了吗?”那边问。
“嗯,到了。”
周铮尽量简短。
对方先是一愣,随后语气波动,稍显急促:“你怎么了?”
伤口上一阵针扎般的刺痛直击周铮的痛觉神经,他紧咬牙关,耽搁了一下,回道:“岳先生,我没事。”
也许气息多少不稳,也许还是咬字的问题,总之岳念廷没有说话,沉默将近半分钟,缓缓开口:“周铮,你受伤了,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周铮懊悔,眉头紧皱,一副颓败的模样。
他还是太过自信能瞒天过海,可以岳念廷如此过人的敏锐直觉和对自己的了解,不接就一定瞒得住吗?
周铮彻底放弃,实话实说。
“岳先生,对不起,任务失败了,我已经完全暴露。”
那端陷入沉寂。
按照周铮对岳念廷的了解,他是在等他继续。
“武文殊从飞机场出来误上了一辆贼车,被当地黑帮团伙打劫,发生暴力冲突,对方一怒之下开枪……”周唯深深叹了口气:“情急下我没办法,把他给救了,岳先生,虽然您从没交代过为什么要监视他,但您曾对我说过他的生死不是咱们能决定的,换句话说,他的生死至关重要,还没有到他可以死的时候,我这么理解是对的吧?”
听筒中是低低的叹气声。
“没错,周铮,你的判断一点问题也没有,他确实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行,更不能客死他乡……不过,”不过什么岳念廷没说下去,只是把叹气再一次加深放大:“……真是天意啊。”
像是卸去重担般的如释重负,又像是失败后破罐破摔的释怀,总之……岳念廷的口气透出一种轻松的意味:“周铮,回来吧,任务结束了。”
“您……您不打算让我再监视他了?!”对方讶异。
“你要如何继续?”岳念廷苦笑:“如果是其他人或许还有希望。”
“就因为我跟周唯是兄弟?”他问。
“是孪生兄弟,”岳念廷纠正他:“你们长得太像了,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即便是个傻子也得琢磨琢磨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美国,更何况……”对方顿了顿,嗓音发沉:“武文殊可一点都不傻。”
鼻中飘出冷冷一哼,周唯表示不屑。
“你不要小看他,”岳念廷吸了口香烟,把松弛的烟灰磕在烟缸中:“知道为什么武文殊这么重要,像块金字招牌一样,不能让他倒吗?”
周铮侧耳倾听。
“两个字,稳定。”
对方呼出一口白雾:“所有的链条是在四年前悄无声息地渗透埋入中泰的,当时中泰的掌舵人还是蒋玉珍,蒋玉珍这个女人很是了得,铁腕集权,即便中泰大肆吞并扩1张,新旧势力碰撞交锋,也照样能将整个集团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我原先还担心武文殊接班后中泰会成为一盘散沙,没想到他看似怀柔放权转变风格,走出的每一步却恰好踩在那个微妙的点上,让各方势力得以维持平衡,你以为如今的中泰是靠运气得来的吗?”
岳念廷似沮丧又似感叹:“可惜事情总有利弊两面,武文殊比他母亲在性格上少了强势和狠辣,却又太过迁就屈从,要不是他对林啸坤放水严重,对他的公司毫无监管,又怎么能让林柏杉趁虚而入控制林祥实业,让这个蠢货有恃无恐搞成现在这幅鬼样子?”
周铮听着,有些出神,却没想到岳念廷的声音进一步放沉,愈发凝重:“周铮,咱们太需要稳定,太需要时间了……而我绝不能冒险给武文殊一个利用你反扑,将我一军的机会,你明白吗?”
周铮点点头:“岳先生,您放心,我会照您的吩咐做。”
“这其实是个好消息,不是吗?”对方轻笑,声调微扬,听起来相当愉快:“你要回来了,回到我身边。”
心脏猛地一紧,那一瞬周铮愣住了,还未及反应,听筒里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声入肺,伴随剧烈喘息。
“别抽烟了,行吗?”周铮皱眉,心里不舒服。
把烟灭掉,岳念廷大力地清喉咙,压抑咳嗽:“没事,老毛病,不要紧。”
“啊……对了,岳先生……”像是想起什么,周铮在身上乱拍乱找,拿起外套一通抖落,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却没找到……他坐在那困惑地想了想,最后只得尴尬地说:“没……没事。”
对方笑笑,问他:“伤得厉害吗?”
“啊?啊……擦破点皮。”
岳念廷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那边的唐人街有华人开的医馆,去看看,回来我会看你的伤。”
周铮没接话。
“好久没喝我煮的茶了吧?最近我学会一种新技巧,我煮给你喝,”耳边传来岳念廷从未听过的柔软声音,像春风一般温煦舒服:“一定想家了,回来正好可以看到林泉山最美的景色,在山里多陪我住些日子,可以吗?”
周铮的表情一下子舒缓下来,他淡淡地,很温柔地嗯了一声。
那边露出些许笑意。
“需要我帮你订机票吗?”
周铮有些犹豫:“先不用了……我还有点别的事……”
“一定要去治疗伤口,别让我担心。”
胸口发热,心跳加速,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周铮支吾两句,赶紧结束通话。
放下手机,把烟塞进嘴里,他没开车灯,点上火,漆黑的车内火星猝燃,红光忽明忽暗,头靠向座椅靠背,一缕一缕吐着白烟……
像是手机铃声,突然叮咚大作起来,一声一声不断地在车内循环……这种模拟门铃的响动周铮从未听过,他迅速警觉寻声找去,铃声好像被什么东西捂着稍显哑闷,最终他在棉服的口袋里发现了一个陌生手机。
手机无框,屏幕很大,很有商务气质,来电提醒一闪一闪,号码前面+001,是个未知的美国本地号,事实上,连这个手机周铮也是未知的,他不知道他的棉服口袋里怎么会多出来这么一个玩意……
起初他相当困惑,搞不清楚状况,没用几分钟,他忽然圆睁双目,震惊地望向手中的东西,划开,他贴在耳边……
对方念出他的名字。
兴许是已经猜到的缘故,周铮并没表现出多么惊讶,声音不冷不热:“武文殊,你是什么时候把手机放到我身上的?”
“你靠在墙上的时候。”
唯一能用的手把控电话,周铮咬着烟,吞云吐雾,琢磨接下来说什么……
“别抽了,不是受伤了吗?”说这话时,声音带着满满的笑意。
这句话像万吨炸弹在车里轰然爆炸,周铮全身僵直,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猛地将前后灯打开……
前方几尺开外的光影里,武文殊一身松散的衬衫,大衣搭在手臂上,拿着电话,唇角上扬,一副淡然自若的表情。
看到车里周铮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武文殊向他解释:“现在基本每部手机都自带定位功能,别人不行,定自己的完全可以。”
周铮真是听乐了,他摇头苦笑:“武文殊,看来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下来吧,我不想动手,”对方表情诚恳:“怎么说你也是周唯的哥哥,我得先礼后兵啊。”
“你他妈什么时候礼过?”周铮咬牙切齿。
“周铮,咱们谈谈。”
车里的人很是无奈,更有种挫败感:“武文殊,你棋高一着,我输得心服口服,谈可以,但不是现在,我答应你,回到北化我一定去找你,我说到做到。”
“我凭什么相信你?”
用肩膀夹起电话,周铮淡定地向车窗外弹烟灰:“因为你没有别的选择,现在你充其量能做两件事,要么,逼我说你想听的,我要不说你能怎么样?虐打囚禁拷问我?先不说你够不够坏有没有这个本事,就他妈这些玩意我太熟悉了,上什么刑怎么弄我,我能给你讲一晚上,你撬不开我的嘴,又或者,你是想把我揪到周唯面前……”
他停下来,狠劲地嘬了几口烟:“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尤其不要跟周唯提我,一个字也别提,”他一个字一个字着重说:“我这是为你好。”
这个‘你’字说得太巧妙了。
从扒开周铮‘面纱’的那一刻起,武文殊就明白他遭到了这个人长期的跟踪,目标只有他一个人,而且绝不是这一两天的事,而是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去美国的安排这么突然,还是大半夜,不是天天门根底下盯梢,怎么可能及时获得第一手动向……
至于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目的地是三藩市,武文殊甚至不敢再往下想,细思极恐。
看着坐在车中的人,披着跟周唯一模一样,真假难辩的皮,内在却截然不同,他冷笑着,满眼寒光地注视自己,武文殊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
对着电话,他说给周铮听:“好,我在北化等你。”
拿离耳边,对方将手伸出窗外,啪嗒一声手机被扔在地上。
灭掉烟头,弹出窗外,周铮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武文殊目光跟随……之后他低下头,掏出那个在超市暗巷中发现的红绳,他仔细看过,这是一个编了多半,快完成的手链。
攥着它,他将目光移向前方,散在大路的尽头,周铮的车早已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