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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回到病房时,武文殊已经输完液,正低头挽袖口戴腕表。
单单见到这人的背影刘长青就怵得要命,声音透着隐隐抖音:“武总,您……醒了,好点没啊?”
对方抬起头,看了眼刘长青,继续低头摆弄表带卡扣:“我记得上午你要负责环保局的问询,跟他们开研讨会,怎么会有空去库区找我?”
“这……这不是担心您嘛,库区粉尘和有害气体都没散完,烧得零七八落,很多东西别看挂在那里,大风一刮就往下掉,万一还有没烧尽的余火……多……多危险啊……”
“你在哪个库找到我?”武文殊直视他。
“啊……那个,我想想……”刘长青额头冒汗:“是一进区,右边第三个库。”
“那个库为什么空了?”
“啊,是这样的……”他强行挤笑:“原先是为了搁置一些淘汰下来的废旧医疗器械,后来环保力度不是加大了嘛,很多厂商自己搞回收,随时替换随时拉走,那库用不着就空了。”
话音落下很久,目光都没有移开过,武文殊冷冷地盯着他。
汗瀑布一般,刘长青明显感到后背的衣料开始变粘了。
一个字都没说,武文殊收回目光,穿大衣。
刘长青尬笑两声,瞅了一眼他脑后包扎的白色绷带,眼珠子转了转:“那个……武总,我想先跟您口头请辞,明天补个正式的辞职信给您。”
停下动作,武文殊皱眉:“你为什么辞职?”
“说实在的……真他妈干累了,特别是这场大火,太操心!您看我这头发白得……”刘长青用手抓着头发,往武文殊那边凑。
武文殊躲开他:“你已经决定了?”
“干了大半辈子,想提前退几年,我那口子和孩子都在国外,出国陪陪他们。”这是大实话,刘长青的表情不由自主轻松起来。
武文殊点头同意:“把交接工作做好,你可以走。”
“李云志协助我不少年了,我们俩基本是同时来的中泰,大部分我的工作他都有参与,我觉得交接给他最合适,机票我已经买了,下周三的航班,您看这交接期……”
言外之意,想马上闪人。
沉默下来,武文殊低头转动手指上的戒指。
刘青云显得很沉不住气,战战兢兢地催促。
再抬头,武文殊告诉他,三天,三天走人。
对方喜出望外,屁颠屁颠地答应了。
出了病房,楼道里一排排的长凳,快下班的时间,人影稀稀落落。
武文殊一眼便看到云秋泉。
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坐在正对病房的位置,低着头,腿一晃一晃。
“你怎么没走啊?”武文殊很惊讶。
或许声音太过突兀,云秋泉没有防备,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脸嘭地一下便红了:
“我……我那个……半路想起来,医生说您需要吃三天消炎药预防伤口感染,我回来给您拿药,正看见刘总在您病房里谈事,就……没好意思打扰您们……”
一半对,一半编。
云秋泉压根就没离开医院,他担心武文殊,怕他一个人头疼,做什么都不方便,按照医生的意思是最好做个脑部CT,更踏实,万一出现脑震荡的症状,人会很不舒服,头晕恶心,吃饭也成问题……想着想着,拎了一袋子药的云秋泉怎么也挪不动步,一直在房门口守着。
接过药,武文殊说了声谢谢,拿出钱包想把代垫的医药费结给他。
云秋泉哪肯收,一再推脱。
推来推去,武文殊烦了:“不收,我就估个数发你工资里。”
云秋泉急得眼眶发红,他上前一步,推开对方拿钱包的手,冲动地俯身上去,手扶在武文殊的胸口:“武总,这点小事算什么啊?!您别再跟我计较,我是真心仰慕您,想跟您交朋友……您这样我真挺难受的……”
武文殊一怔,低头看云秋泉的手。
吓得对方迅速松开,拉开一步距离,脸贼红,尴尬地结巴:“……要不,您请我吃顿饭吧……算是谢我……”
尾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云秋泉的头低得很深,红晕一直烧到耳朵根。
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根本不会有答案,却听到武文殊说了一句,可以。
猛地抬头,云秋泉惊喜万分,心脏更是雷鸣般跳动。
“但今天不行……”
刚说半句,武文殊的话便被云秋泉抢过去。
“那当然了!您受伤了呀!我开车来了,”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把武文殊手里一兜子药又抢下来:“我送您回酒店,晚上给您叫点粥,弄几个小菜,等您吃完了我再走……”
“不用了,我不回酒店,得去趟库区。”
武文殊没什么语气,云秋泉却大惊失色,一把拽住他:“您怎么还去啊?!不行!!”他一反常态地不客气:“这回说什么我得陪您一起去!要是不同意,您也别想去了!”
对方没接话,皱眉。
云秋泉意识到自己过分了,赶忙松手:“再说……您怎么去啊?别说进库了,着火后,司机一听是去南坪库区掉头就走,从这里走过去怎么也要一个来小时,您头上还有伤……”他苦着一张脸,几乎用求的:“您就带上我吧,我开车送您过去,行吗?”
武文殊没再坚持,要求云秋泉把自己的防护服穿上,得到同意后,两人一起下停车库。
到了库区,天色渐渐暗下来。
从车里出来的武文殊让老姚头心头一惊,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满脸堆笑地迎上去。
武文殊没空搭理他,径直向那个‘空库’走去。
半壁的残库外表依然如此,摇摇欲坠,有一种可怕的倾倒之势,走进去却与之前见到的截然不同,除了脚下的沙土砖块,钢筋铁板和一地的玻璃碎片没变以外,几乎空空如也。
墙角堆放的机器,罐子,半碎的试管,离心泵,甚至是操作台……全都无影无踪了。
震惊之余,武文殊视线一瞟,发现地上污迹斑斑的木板和零星的几滴鲜血,可以肯定他就是在这个地方倒下的……
“这个库是废库,之前放报废的医疗器材,后来空了。”云秋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武文殊讶异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我在库区实习过啊,看过库区资料和备案,刚来的实习生每个地方都要熟悉一遍,”他转个圈,指着另外的废土说:“那边是成品料库,专门用来放产成品,那个是原料库,放加工用的药粉和试剂,还有你看炸得最狠的这个,连个库模样都看不见了,里面毁得干干净净,是危品库……”
见武文殊还是懵懵的,云秋泉笑起来,指着自己脑袋:“我啊,这个地方太好使了!什么东西过目不忘,库区平面图我就看过一眼,真的!我不骗你!特他妈牛逼!我都得能上最强大脑。”
难得笑容变大,武文殊评价他:“不错,我还真捡到宝了。”
笑起来,下巴微瘦,眼睛会略微细一些,面部线条不再那么硬朗,配合绽出的温暖笑容,显得特别新奇,让人为之眼前一亮。
云秋泉直接看傻眼。
等醒过味来,武文殊已经向门口的守卫处走去。
云秋泉心情大好,快乐得像个小兔子,蹦蹦跳跳地跟过去。
看到打远处过来的武文殊,老姚头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他要干什么,面上分毫不露,淡定自若,心里早就想好应对的招,明年他就要退休了,谁怕谁啊,拿钱的那天起就豁出去了。
没说别的,直奔主题。
武文殊找他要库区的监控录像。
老姚头不卑不亢,告诉武文殊,库内的监控全烧了,外面的也不顶用,故障了。
武文殊问他:“你一直守门,今天除了我还有谁还来过?”
“啊……没有了,不对,那个刘总经理来过,是他把您背出去的。”
“监控什么时候坏的?”
“嗨,说来也怪,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中下午就一片黑,没影了。”老姚头眯起眼,一侧嘴角微翘,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微偏过头,武文殊的视线落在老姚头身后半开的抽屉门,那里面的工具箱没盖好,钳子,锁扣,改锥……凌乱地扔着。
老姚头意识到什么,赶紧转身把抽屉门关上,锁好。
看着他,武文殊冷笑,转身离开。
下了台阶,他立即打给人力资源部,让他们马上把姚振国开掉,并让工人检修库区门口的摄像头,告诉他损坏原因。
武文殊腿长,步子迈得很快,云秋泉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紧走几步赶在前头,想为武文殊开车门,却被这个人有意推开。
坐进副驾驶,他先点上一颗烟。
没几口,一根燃尽,车内白雾升腾很快,呛人刺鼻。
云秋泉不抽烟,更无法理解有人这么大烟瘾,武文殊抽得凶且急,没几分钟两三根便没了,车没开,就这么停着……
头上一寸长的口子,缝合不过几个小时,这么个抽法让云秋泉心里干着急,可他根本不敢劝……
烟渐渐缓下来,武文殊抽着,一面用手指一下一下随意敲击某处,似乎在思考什么……
灭掉烟,他转头问;“你想去北化总公司上班吗?跟我走吧。”
一瞬间,云秋泉脑中有什么轰然炸开,眼前绽出一朵大桃花,旁边还有小天使吹起小喇叭,拿着爱神之箭的丘比特来回飞,画面相当卡哇伊,耳边愉悦得听到结婚进行曲……
他陷入神游状态。
武文殊不得不问第二遍:“你……是不想去吗?”
对方惊吓回神,赶紧摆手:“不会啊!!怎么会呢?!这怎么可能?!!我太他妈高兴了!!我勒个去!!你不会骗我吧?!”
武文殊很懵。
“啊……那个……”意识到自己激动太出圈,云秋泉调整情绪,恭恭敬敬给武文殊鞠了个躬:“谢谢武总的赏识,我会努力的!!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武文殊笑笑,对他说,开车吧。
一个急速夸张的推背让他赶紧扣好安全带,拉住安全把手。
云秋泉不好意思地红着脸道歉,说,一脚踩猛了。
武文殊憋住笑,头扭向窗外,正看到车道旁一辆银灰色奥迪车,双闪齐开,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
库区附近的车少,他留意了一下,不过也就那么一下。
车窗紧闭,玻璃膜很厚,依稀能从反光镜那片空挡中看到车里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缝夹烟,却只有四根手指。
视线将将一瞥,很快错开。
看到车尾完全展现在前方,灰色奥迪缓缓落下车窗。
那只胳膊搭到窗外,弹了弹烟灰。
手机响起。
这个人接起来,浑厚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你到了?”
“嗯,岳先生,早上飞机落地。”
“怎么样?”是水流轻倒的声音。
“不太好,库区烧毁,三号库已经报废。”
那边应了一声,很淡:“局势可以控制吗?”
“怕是有问题,三号库露底了。”
对方没再言语,一阵窸窣而动,是品茶发出的声响。
“露给谁了?”
“武文殊。”
岳念廷很反常地“哦”了一声,尾音上调,这已经算是他相当有情绪波动了,至少周铮是第一次听到。
“捡重点,跟我说说。”
“库烧了一半,刘长青和李云志没有善后干净,还做了一件画蛇添足的蠢事,被武文殊嗅到了疑点,他不会有证据,却也肯定意识到了什么,要不把他们都处理掉吧?”
那边的语气稍微有些起伏:“魏明宇死了吗?”
周铮一愣,他不明白为什么提起这个人,正想着如何应对,对方却开口了:“如果他没死,你想杀他吗?”
周铮沉默,他静静听着。
“你啊,杀戮太重,”岳念廷将茶水缓缓浇到一条独龙茶宠上,热气徐徐升腾:“死亡不是解决一切的灵丹妙药,每次出手,哪怕你认为有十成十的把握,也只是你认为,就算再小,再微乎其微,也会有你控制不了的那部分,这部分你可以叫它天意,也可以叫它风险,魏明宇与方同的链条已经打断,他的存在对咱们毫无意义,处理他,也许会让这个‘天意’把你逼入绝境,置于死地,何苦这么做?”
周铮揣测不出,他拿不准:“那……这边的事……”
岳念廷浮出淡淡笑意:“刘长青和李云志却必须得动手,留不得,我考考你,你说为什么?”
“任务失败,没有别的出路。”
“周铮,你还是没有明白,”岳念廷拿起茶杯,小抿一口:“已经失败了,杀人不是为了惩罚,善后工作更要注意风险和无法把控的后患,张小海是他们的介绍人,只要打断上面的线索链,这两个傻瓜根本无关紧要,毫无价值。”
“岳先生,那您的意思是让我对付张小海?”
一声若隐若无的叹息,很久,岳念廷的声音再度传来:“张小海我不打算管,这个流着屎的臭屁股他们自己擦去吧,”他叹了口气,有些怅然:“你啊,一直不够留心,你很依赖我,听话是好事,但也要个度,我一直反对建什么三号库,特别还是在中泰内部,他们不听就让他们自食恶果,受受教训也好,对于中泰,张小海不过是个局外人,江湖上的混混,而刘长青和李云志却是体制内的老员工,必须毫无痕迹地抹杀干净。”
有什么在周铮脑中一闪而出,他试探地问:“难道是因为……武文殊??”
那边停顿下来,岳念廷没有直接作答,而是用从未听过的凝重语调说:“周铮,这个人你绝不能动,我需要你接近他,监视他,知晓他的一举一动,他的生死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对方怔住了,想进一步深问,却被岳念廷打断:“这样吧,刘长青和李云志不用你出手,我找别人去做,从现在开始你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盯紧武文殊,随时向我汇报。”
周铮点点头:“好的,岳先生。”
挂断之际,岳念廷叫了周铮的名字,有话提醒他。
“你也清楚,你弟弟周唯跟他牵扯很深,如果有一天,我是说,也许会有这么一天……我希望你不要手软,你是公安特情出身,他们本来就不够信任你,不要做傻事,更不要让我失望……”
“不会的,岳先生,您放心吧。”
垂下睫毛,周唯去看指缝的烟,已经燃尽。
电话那端发出轻轻地,富有节奏的气音,是久违的笑:“温度适宜,山里的泉水解冻了,看来这里的寒冬很快就要过去。”
周铮泛出微笑:“禹州偏中部,冬天不长,不用太多耐心就是春天了。”
“你们家乡林泉山的泉水煮出来的茶是我喝到最好的,”岳念廷笑:“有机会回来吧,我请你喝茶,也看看你的亲人,好久没为他们扫墓了吧?”
“我会的,岳先生,劳您费心了,谢谢您。”
“去吧。”
挂断电话,岳念廷放下手机,他捧起茶盅,抬头去看林间灯火,尽管天色已晚,暗夜垂暮,整个林泉山半山别墅区仍旧尽收眼底。
山涧风景,灯光点点。
美的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