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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初时当晚是在林家住下的,当然没有谁还想让他回到聂寒的那套公寓里去。
林父发了很大的火,开始联系律师收集材料,林朔秋也在着手检查公司的现金流有没有问题,需不需要寻找新的资金链填补。
一家人都折腾到很晚,林初时心神俱疲,回到房间,也不想动,他趴在床上,睁着眼睛就发呆,闭上眼睛,却又出现聂寒那张阴沉狠戾的脸,在旁边鱼缸里蓝光的闪烁下,简直有种狰狞。
他为聂寒脸上出现那样鲜活——虽然那与其称为鲜活,不如称之为可怖——的表情而心惊,甚至难以分辨当时他的第一感觉是震撼还是惊惧。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是林夫人:“小初,你睡了吗。”
林初时回过神来,回:“没有。”
轻轻的一声,门被推开了,林夫人端着一杯热牛奶从外面走进来。
林初时从床上坐了起来,还是没什么精神和力气,整个人有些恹恹的:“妈妈,有什么事吗?”
林夫人把热牛奶放到床头柜,坐到他旁边,凑近一些看他,眼里有着担忧:“你还好吗?”
林初时显而易见地无精打采,却摇了摇头,说:“我没事。”
林夫人没有戳穿他这个再明显不过的谎言,把牛奶递给了他:“把这个喝了,待会儿好睡一些。”
林初时接过牛奶,捧着杯子,却没有喝。
林夫人看着他,片刻,却什么也没说,伸手抱住他垂下去的脑袋,轻轻地拍。
就像他还在小时候,受了委屈和欺负,被妈妈抱进怀里安慰。
林夫人轻声地说:“我们小初,怎么这么倒霉,谈恋爱总是不顺利呀?”
“是不是要去拜个菩萨呀?”林夫人声音轻柔,像是在哄小孩,还带着轻微的笑意,“让菩萨保佑我们小初,祛祛霉气,能好好地谈个恋爱就好了。”
林初时把脸埋在妈妈怀里,知道她是想安慰自己,一下又想笑,又想哭,他声音有些闷,说:“可能你儿子天煞孤星,不能红鸾星动,一动就要倒霉,只适合孤独终老。”
高中初恋就差点被学长揍一顿,高中快毕业的时候又被人跟踪纠缠,出国之后交过的对象也没一个好下场,全部都掰得很难看。
这次聂寒可能更要勇攀高峰,打破他倒霉的记录。
林夫人捏了捏他后脖子,轻斥:“瞎说什么,我儿子这么有才华,又长得好看,性格还很好,不知道多招人喜欢呢。”
林初时没吭声,亲妈的滤镜太厚,他无言以对。
“就算一时不顺利,也只是最合适的还没有出现。”林夫人顿了顿,又说,“你和小聂,可能就是不适合,这也是没办法的。”
不适合。
他妈为了顾及到他,用的词也过于温和了。
这样从头到尾都充满了虚伪和谎言的婚姻,岂止是不适合,他们就不是该走到一路的人。
聂寒大概也从来没想过他们适不适合,只有他傻了叭唧当了真,还觉得某些片段充满了温情,陷入了一种不切实的浪漫幻想,认真地想要和对方试试,想要和对方磨合。
林夫人又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白天你还和我们保证,要去和对方谈一谈,你心里是想相信他的,你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对不对?”
结果晚上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林初时有些鼻酸,揉了揉鼻子,又觉得现在这个境况,说这个其实已经没有意思,白天聂寒都亲口和他承认了,他也不能再为聂寒辩解些什么。
他安静了一会儿,又有些小声地问:“爸和大哥都那么生气,妈妈,你不生气吗?”
林夫人看他一眼,佯装责备地:“怎么,到这时候还不想让我们对他生气啊?”
林初时嘴巴闭得紧紧。
林夫人叹了口气,说:“怎么生气呢,谁也不知道从前还发生过那些事情,说起来,确实是我们对他不起,他年纪那么小的时候,受了很多的委屈,也没人能帮他出头,他一个人咬牙坚持到现在,心里有不平,有怨气,都很正常,我不是不能理解……妈妈也是和他相处过的呀,人心是肉长的,也不是不心疼他经历的那些的。”
林初时眼巴巴地望着她,一种很是认同的表情。
林夫人又叹了口气,又摸了摸林初时的脑袋,说,“可这不是他能够这么对你的理由呀,这样的婚姻算什么,他到底把你当什么,又想对我们家做什么呢?你爸和你哥生气的,担心的也是这个。”
林初时又消沉地低下头去,不说什么了。
他当然也知道妈妈说的这些,现在他和聂寒对外仍是具有合法婚姻的关系,仍是被绑在一起的,而他们家公司的大头的资金流,现在也被聂寒握在手里,相当于捏住了他们家的经济命脉,只要聂寒有所动作,对他们家可能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正是由于这样的种种顾虑,聂寒又是那样的态度,谁敢放心把自己的亲人和身家命脉,交到这样意图不明的人手上呢?
林初时甚至对于自己当初瞒着家人,一时脑热和聂寒偷偷达成了协议,现在给家里带来了麻烦的事情,而感到了愧疚。
“你爸爸和你哥哥,还有我,会想办法把这件事解决的,”林夫人像是看出他的想法,说,“你就安心呆在家里,不要想太多,这本来就不该让你来负责的,你也不用觉得内疚,更不用有负罪感,就当是又谈了另一场结果不太好的恋爱,很快就过去了。”
林夫人出去之后,林初时听到门外有断续的谈话声,他听出来其中一个是他哥的声音,他也听到他哥在门外徘徊了很久,但不知道为甚么,最后却没有进来。
林初时也没有出去看一眼,只是把牛奶喝了,然后上床睡觉。
牛奶里大概加了一些助眠的东西,林初时倒是没有失眠,很快就开始发困,然后睡着了。
只是睡得不是很好,好像有半副意识仍然清醒着,游离着,从他的记忆深处挖出一些年代久远的碎片,织成光怪陆离的梦境,投到他的脑海里。
他梦到自己的小时候,因为体弱,又白净得像个女孩儿,总是被一些坏孩子欺负,他哥那时候就显出了暴力本性,愣是把几个围着他要脱他裤子看他是不是女孩的小男孩给揍趴下了,其中还有个被吓尿了,大哭着跑回家去找妈妈。之后他哥就总是放学后第一时间里,就到他的教室门口来等他,然后牵着他的手,一直站在学校门口,等家里的车来接。还有在公园里坐滑滑梯的时候,他哥总是在滑梯最下面等着接住他,他滑下去的时候,脚上的鞋还总是踹他哥一身的土,有时因为冲劲太大,还把他哥也踹倒了,但他哥一骨碌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就当没事了,下次继续在下面接着他。还有一次,是爸爸妈妈都不在家的时候,他又发烧了,他哥明明自己也很小一个,却愣是把他从床上扛起来,吭吭哧哧地想把他背到医院里,虽然楼梯刚下到一半,他爸妈就及时回来了,他也免遭被摔下楼梯的可能性……从他有记忆的时候起,他哥就很凶,见人不爽就要揍,又总觉得谁都能欺负他这个笨蛋弟弟,对他身边出现的人充满了怀疑和警惕,这种爱护有好和坏,但好像都是不可避免的,他不能只要其中好的那一面。
画面一转,林初时又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时代,他又看到了聂寒,聂寒身上好像有什么吸引到他的东西,他每次看到,都总是想要靠近。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他总是被迫停在数米之外,只能看着聂寒和那个他讨厌的女生走在一起,教室里坐在一起,吃饭在一起,连成绩单上都排在一起。他每次要借着拙劣的理由,才能挑衅地出现在聂寒面前,又被聂寒的冷漠击败,溃不成军,一次又一次,他们终于迎来了高中时代的结尾,最后在那场喧闹的包厢里,他强忍着心跳加速,看着聂寒第一次主动地走向自己,却用最痛恨的语气,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了那些话。
他在那么多年的不解和委屈之后,才发现真正应该觉得委屈的并不是自己,甚至他才是让聂寒受尽委屈和羞辱的那个源头。
在时隔多年后,聂寒一身冷漠地重新接近自己,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这样的一个事实。
吧唧一声,好像一个泡泡被戳破一样——
他的梦,醒了。
林初时夜里睡得不好,中途还醒了几次,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好像比昨天还差了一点。
林夫人把他叫到餐桌前,逼着他吃了点早餐,林父和林朔秋都一早去公司了。
林夫人没有回避他,说:“他们今天应该就会约上聂寒,先谈一轮,看看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听到聂寒的名字,林初时撕面包的动作顿了顿,实在没什么胃口,就放下了。
林夫人看了看他,又说:“所以我们还是先做好心理准备,你也留意着,他可能会联系你。”
说来也巧,她的话音刚落下,林初时的手机刚好响了起来。
两个人都是一顿,互相看了一眼。
林初时拿起手机,看到来电人,却是愣了一下。
是乔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