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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都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姜兴却记得很清楚。准确来说,所有跟陈一有关的事情他都记得非常清楚。
姜兴又有点想抽烟了,余光却瞥见了电子牌的秒数从一跳到了零,红灯也变成了绿灯,这才匆匆踩下了刹车。
陈一递了好久,撑得手都有点酸了,姜兴还是没有反应,一点也没有要吃或者接过去的意思。
他瞥见后视镜倒映出的自己的脸,仿佛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份似的,将手缩了回来。
巧克力被陈一扔进了自己的嘴里,咔吧咔吧简单粗暴地咬碎了,带着一股子怨气,巧克力在嘴里化开了,甜得他说不出话来。
大概连陈一自己都没察觉到,在姜兴没有接受他的巧克力之后,他的表情又变成了那种可怜巴巴的,又不太高兴的样子。
车里倏然安静下来了。窗外飘雪,簌簌地落下。
陈一像是被窗外的景象吸引了,贴了过去,对着玻璃轻轻哈了口气,弯弯扭扭地画了朵难看的小花。
姜兴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些,几近要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了。
夏北光和陈一太像了,从语气口吻到神情,再到二人面对他的时候都会无意间流露出的孩子气和天真。
姜兴是了解陈一的,自小一起长大,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他更了解陈一的人。
陈一缺爱,不会爱,也不懂爱,只学会了陈瑜的笑脸迎人,喜怒无常,却没学会对方一副比石头还硬的心肠。
陈瑜是真的冷漠无情,对于自己的孩子都生不出爱意,大概在整个世界上,他最爱自己,其次再是自己的钱。
陈一死了,他是真的一点儿也不难过。
或许是因为他天生就生了这样一副冷酷无情的心肠,又或许是他的那些温软都已经在冗长岁月之中的你欺我诈间磨灭了。
姜兴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无可否认的是,陈一不是一个俗世所认为的好人,而实际上也确实如此,除开姜兴以外,大概这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觉得他无一处不是可爱的了。
生气打架也可爱,难过伤心也可爱,任性妄为也可爱,骄纵蛮横也可爱。
有时候姜兴自己都觉得,哪怕有一天陈一想要自己的命,那他也会选择把刀子毫不犹豫地递到陈一的手里。
当然在此之前,他会请求陈一给他一段时间,允许他做好一切为陈一开罪的准备,以确保他的小王子能继续快乐且无忧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姜兴愿意把陈一所爱的一切都献到他的面前,哪怕陈一最后喜欢的不是他,爱的也不是他。
他是在大概十七岁的时候,意识到自己不太正常的,那时他对陈一的保护欲已经汹涌强烈到了近乎不正常的地步。
陈一很依赖姜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可谁也不知道,那会儿二人的关系已经好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恰巧那几个月保姆回老家了,姜兴便直接住在了陈一家里,像个老妈子一样照顾陈一的衣食住行。
陈一每天起床是由姜兴给他穿衣服系扣子,刷牙的时候姜兴会给他挤好牙膏,放好漱口水,洗澡的时候姜兴会给他试好水温,准备好他所需要的沐浴用品,连吃饭的时候姜兴都给他切成能刚好入口的大小。
余悠悠曾无意间撞见了一次,当面便吐槽姜兴简直把陈一照顾成了一个残废。
陈一比姜兴小两岁,自小就被姜兴当成弟弟照顾惯了,有时候鞋带散了,甚至会理所当然地将脚递到姜兴面前,自然也完全没察觉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直到二人一起去上学的时候,途径一个小巷子,忽然窜出来一只橘猫,那只橘猫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直往陈一脸上窜去。姜兴眼眸一缩,就要抬手去拦,可到底反应慢了一步。
陈一被锋利的爪子划了偌大一条伤口,从脸颊到脖颈,血淋淋的,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姜兴却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呆在了原地。在他的眼中,那伤口正被无数倍地放大,然后再放大,直至血肉模糊,鲜血淋漓了。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愈来愈快,愈来愈快,直至震耳欲聋、振聋发聩。
仿佛在盛大的黑暗潮汐之中浮浮沉沉,恐惧扑面而来,强势又不容拒绝地占据他的所有心神。
他恍惚间又回到了若干年前的那个晚上,浑身颤抖起来。
这一切都是如此地相似,又是如此地令人难以忍受。
那也是陈一第一次看到姜兴露出如此阴郁的神情。要不是不是那只猫已经窜远了,陈一真怀疑姜兴会直接捏碎它的脖子。
陈一问:“你怎么了?”
姜兴看见他的神情,那是有点害怕的,很畏惧,像是只受到了惊吓的小动物,他从少年眼眸倒映之中看见自己狰狞的神情,略微一僵。
然而很迅速的,那些阴戾又从姜兴面上退去,犹如瞬息之间浓重阴翳散去,窗外又重新晴空万里了。
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没事。”
“你很疼吗?要不要去医院打疫苗?”
陈一又见到了和往常没有区别的姜兴,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那好吧,去打疫苗。”
“我给班主任打电话请假。”
姜兴这样轻言细语地说,连声音都很温柔,让人如沐春风,一如既往。
他转过身,走远了些,陈一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知道他的心情,只有姜兴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还在剧烈地鼓噪,喧哗又吵闹。
咚咚咚。
咚咚咚。
带着无尽涌动的后怕与恐惧。
两个人请了假去了趟医院,医生建议陈一打疫苗,因为最近有很多人被那只橘猫抓伤了。
它身上很有可能带有狂犬病毒。
在陈一打疫苗的时候,姜兴站在一旁,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绷。
而医生却一眼洞穿了姜兴的伪装,临走的时候还调笑陈一说:“你那个朋友怎么比你还害怕,汗都要将衣服浸透了。”
“倒霉死了,草。”回去的路上陈一这样抱怨:“也不知道那只没长眼睛的猫逃到哪里去了。”
“猫是很难找的。”
姜兴这样说。
陈一听了这话,恹恹的:“也是哦,估计找不到了。”
猫确实是很难找的。
不过好在这是一条得了狂犬病的猫。
有很多人都被它抓过,或者见过它。
姜兴很有耐心地找,花了几天时间,才找到了那只猫。
当姜兴找到它的时候,它正缩在角落里,浑身皮毛都脏兮兮的,全身肌肉痉挛,流着口水,凶神恶煞,龇牙咧嘴。
已经到了狂犬病第三阶段,再有一两天它应该就会死于多器官衰竭。
姜兴嘬了一口烟,再缓缓吐出,他与猫对上眼,将手中的烟在墙上摁灭了,随手扔进垃圾桶里,走了过去。
猫死了。
尸体被人扔在了大街上。
或许他就是有病。姜兴想。就像自己那个疯子母亲一样。
精神病的基因也在他的体内流淌。
他自己也知晓这是不正常,只能尽量远离陈一,想要控制这样一份过于灼热的保护欲。
为此他甚至不惜在大学的时候直接离开了陈一,选择一人来到了外地读书。
陈一曾在知晓他志愿填的居然是千里迢迢之外的A城时,跑过来冲他大发了一顿脾气。
姜兴那时正在打游戏,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那个小人,飞快地敲着手下的键盘:“一一,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
陈一很固执,也很幼稚。
“为什么不可以?你明明一直都陪着我?为什么以后不能继续陪着我?”
这话天真可爱到几近要让姜兴忍不住发笑了。
“你以后总要找女朋友吧?要结婚吧?到了那个时候,难道还要让我住在你家继续陪着你吗?”
“那我就不找女朋友,一辈子都不找。”
姜兴没理他,盯着电脑,十分专注。
陈一便恼羞成怒了,他一把扯掉了电脑的网线,大吵大闹:“你去外面了我怎么办?”
姜兴这才看着他,也不说话,陈一渐渐被看得有些心虚了。
“以后谁照顾我?”
他见姜兴不吃这套立刻转变了战术,蹲在他的脚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这样让陈一看起来像只小狗。
“万一以后有人欺负我呢?”
“一一,这世界上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哪有人敢欺负你?”
陈一无言以对。
姜兴又笑了笑:“陈一,你想要的是一个对你无微不至的保姆,但我不是你的保姆。你也不可能永远都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孩。你总要长大的。”
陈一无理取闹起来:“不行,反正你不能走。”
“陈一。”
姜兴头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
陈一愣了愣,然后露出一点忿忿的,恹恹的,委屈的神情。
他说:“你不能这么自私。”
陈一听到这话,先是浑身一僵,而后便露出一点受伤的神情,但很快那受伤的神情也从他脸上退去。
“你爱去哪去哪。”
陈一这样说。
门被关得震天响。
少年走了许久之后,姜兴才抬起头来。
那儿已经空空如也了。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窗外暮色降临。
到外地的这几年,姜兴为了冲淡陈一带来的影响,做了很多分散注意力的事情。
例如滑雪、跳伞、潜水以及登山。
似乎也很有成效,直到他无意间听到陈一出柜的消息,回了B城。
一别两年,再见到陈一的时候。
对方正趴在别墅二楼的栏杆上,神情散漫。
“好久不见。”
他望着姜兴,微微笑了笑。
姜兴在见到陈一的那一刻,所有坚持便丢盔弃甲,沉于湖底了。
他知道,自己后悔了。
没有意义的。
陈一是他的病,沉疴难愈。
之后的几年,姜兴一直在努力修复他们的关系。然而那时陈一已经真如他当初说的那样,长大了。
他不太喜欢姜兴用一一来称呼他,嫌弃这太黏腻了,嗲兮兮的。
陈一变得比之前更独立了,他不再依赖姜兴。
这并不是姜兴乐见其成的结果,但他告诉自己需要忍耐。
姜兴不想伤害到陈一。
他像只恶龙,小心翼翼且笨拙守护着自己花圃里那唯一一朵长满刺的玫瑰。
可没过几年陈一还是出事了。只有姜兴自己知道,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他的心情究竟如何。
烟已经燃尽了,烧到了肌肤也没觉出疼来,直到喝水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尝到喉间的血腥味。
照镜子的时候,姜兴还在喃喃自语:“一一不喜欢我不修边幅的样子。”
他拿起了剃须刀,打上泡沫,耐心又细致地剃掉了下巴上的青碴。
陈家的人对陈一的死都毫不上心。
他想自己必须要找到凶手。
如果找不到呢?
姜兴望着镜子里自己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神情阴郁又可怖,多像一个疯子,连他都这样觉得。
男人忽然笑了。
那所有人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