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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果然是反的。
苏商商还记得她初识梁蕖时总做的那个诡异的梦,每次都是梁蕖的手在她身上作怪,可如今,却倒了过来。两人躺在蒲团上,梁蕖的身上尽是红晕。幸好道袍宽大,把两人都盖住了。
那些书不是白看的,她也算是把梁蕖吃抹干净了。
屋外依旧电闪雷鸣的,大风吹着、大雨下着,神像又变得可怖起来。但靠在梁蕖的怀里,苏商商也没有再怕这些神像了。
她的怀里也软软的。
“国师,”苏商商轻唤着,又舔了舔唇,在梁蕖怀里蹭了蹭,“你真好吃。”
狐狸尝到了甜头,便时时惦记着。
梁蕖垂眼看着靠在她怀里的苏商商,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勾着她的头发在指尖上绕了个圈,自嘲地笑了:“我如今,可是一条戒律都没有守住了。”
“反正你只是个假道姑,何必在意这一条戒律?”苏商商说着,又埋首到梁蕖脖颈之间,嗅着梁蕖身上的香气。
“我也曾是个真道姑。”梁蕖轻声道了一句,似是陷入了回忆。
“嗯?什么?”苏商商问。
梁蕖摇了摇头,手指玩着苏商商的头发。“没什么。”她说。
苏商商笑了,又靠在她身上,一脸沉醉地说着:“国师,我好喜欢你。”
她现在开心的很,随心而为总是尽兴的。
“国师,你喜欢我吗?”苏商商又问。
“……喜欢。”梁蕖终于艰难地小声说出了这两个字,平日里在苏商商面前做出的正经模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她心里仍有顾虑,这顾虑不是两人之间的亲密举动能随意打消的。
“那就好。”苏商商痴痴地笑着。
“商商,”梁蕖轻抚着苏商商的头发,望着天花板,略有失神地说,“我对不起你。”
“嗯?你怎么对不起我啦?”苏商商抬起脑袋,眨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梁蕖。
“我怕我会害了你。”梁蕖说着,翻了个身,背对着苏商商。她声音里是隐忍的痛苦。
苏商商见状,便从身后搂过她的腰,柔声道:“你怎么能害我呢?你若要害我,我伸出手指一点,你就动弹不得了。我虽是个修为尚浅的狐妖,但对付你这样的凡人,还是够用的了。”
梁蕖笑了笑:“不是这么简单的。”她说着,又轻轻叹了口气,眼圈红了。
“我真的怕我会害了你,”梁蕖说,“我配不上你。”
“配不上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的,只要我喜欢就好,”苏商商把梁蕖扳了过来,让她面朝自己,“只要知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就好了。国师,你开心吗?你这次可别想骗我,你昨日的反应,我可都看在眼里了。”
苏商商说着,得意地笑了笑,等着听梁蕖的回答。
梁蕖脸色微红:“自然是开心的。”说着,她又看向苏商商,补了一句:“遇见你之前,我从未如此开心过。”
“国师……”苏商商念了一句,又往梁蕖怀里钻了钻,看起来满足的很。
“商商,你真的不怕我吗?”梁蕖又问了一句。
“哎呀,国师,你好啰嗦,”苏商商娇嗔着,“说了不怕就是不怕,你再问一百遍,我也是不怕的。”
“商商,”梁蕖轻叹一声,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接着说道,“事已至此,我还是有些话要告诉你。你听了以后,也可以防着我些。只是这些话,万万不可对他人说起。”
“什么话?”苏商商睁着大眼睛,问梁蕖。
梁蕖看着苏商商的眼睛,四目相对,她眼眶似乎有些泛红。“我是个不祥之人,出生就带了怪病,这病……唉,”梁蕖说着,叹了口气,避开了苏商商的视线,“我记得,你曾问我年岁几何,我当日随意糊弄了你,可事实却是,我真的不知自己年岁几何。”
“为什么?”苏商商奇怪地问着。
梁蕖苦笑一声:“傻狐狸,因为我没爹没娘,从有记忆起,便是道观里的一个小道姑了。我想,我今年大概是三十岁,应该是三十岁。”
“我还记得那个道观,名为白云观,”梁蕖说着,眯了眯眼,陷入了回忆,“我的师父也是个道姑,道号缘合,我是被她从外边捡回来的。据说,我被捡回去的时候,浑身是血,像是刚刚浴血了一般。为此,道观里其他人都疏远我、排斥我,在背后辱骂我,还会给我使绊子。”
梁蕖说到此处,咬了咬牙,缓了一缓,接着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我刚打扫干净了的院子,他们会故意往里面扔粪,让我去清理;我好容易休息一下,坐在墙边,却又会有一盆狗血从墙头上浇下来,淋我一身,美其名曰‘驱邪’;每日放饭,他们会把我挤到最后,然后只给我留一点根本不能果腹的饭菜;冬日里,他们会抢了本该属于我的棉衣,却将自己的脏衣服都丢给我洗,洗不完,便打我……”
冬天的水,好冷。
苏商商听了,不由得心疼地看了一眼梁蕖的手。她很早以前就注意过梁蕖的手了,一看她的手,苏商商便知她不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但苏商商没想到,梁蕖以前竟吃了这许多苦。
“在白云观里,我是异类,是怪物。我虽是人,可人人却视我为妖魔。纵使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被捡回白云观时,沾了一身的血。”梁蕖说着,抓紧了盖在自己身上的道袍。
“唯一待我好的是捡我回来的缘合师父,是她给我取了名字,她教我读书识字,如同我的母亲一般。但我知道,其实她也没有十分在乎我,不然怎么会连我是哪一年被捡回去的都记不清楚。那些同门,他们在人后欺负我,可在人前,却又会拉着我的手做出一副同门手足情深的模样来。每一次,缘合师父都被骗过去了。”梁蕖说着,疲惫地闭了眼。
缘合师父一直专心悟道,更何况道观里人又那么多,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关注一个捡来的孩子。
“那时我还以道士自居,修身养性,严守戒律。那些同门不想做个好道士,可我不想辜负缘合师父的期望,便努力让自己不要再理这些事。纵然心里有怨气,我也是忍着,我逆来顺受,我想,我总能熬过去的。这一忍,就忍了十年。可后来,我到底是没有忍住。”
苏商商拥着梁蕖,甚至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有一天,我在道观外发现了一只浑身是血的狸花猫。我可怜它,好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我就把那狸花猫带了回来,小心养着。那猫病怏怏的,完全没有别的狸花猫的活泼警觉,走几步就要虚弱地躺着……我没有朋友,每日里便同那狸花猫说话,也只有那狸花猫不会嫌弃我……可是,可是……”梁蕖说着,眼角有泪滑落,她连忙自己伸手抹去了。
“可这事被那些同门知道了,他们说我是不祥之人,我捡回来的猫也是不祥的,闹着要把猫丢出去。我自然不肯,就一直护着。可我并非时时都在观里,有一天我上山砍柴,遇上大雨误了归期,回来之后,我钻进被子里,却感觉不对,有什么湿冷僵硬的东西在我的被子里,掀开被子一看,我便看见一只血淋淋的狸花猫,像是被摔死的,很明显,那狸花猫不是自己摔下来的,是被人摔死的……”
那日的记忆格外清晰。梁蕖掀开被子,看见的便是那狸花猫的尸体。尸体已然僵硬,浑身都是已经湿冷的血。梁蕖心中一痛,过往的所有痛苦再也抑制不住涌上心头,她脑海中一片空白,那一瞬间,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苏商商听见梁蕖的心跳陡然加快,她不安地抱紧了梁蕖,又轻轻安抚着她。
只听梁蕖颤声道:“然后,我便失控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等我清醒过来之后,我发现,”梁蕖说到此处,脸上竟露出了怪异的笑容,她笑中带泪,“所有人都死了,观内四处皆是横死的尸体,而我染了一身的血,就像我被捡回来时一样,就像……在我被子里的那只狸花猫。”
苏商商听了又是心疼又是害怕,抱着梁蕖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国师……”她轻声唤着。
“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自己已精疲力竭,呕血不止,仿佛丢了半条命。我当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以为是有贼人闯入,在白云观大开杀戒。我记挂着缘合师父,在那个道观里,我在意的只有她和那只狸花猫。我找遍了整个道观,终于在地窖里找到了她,她是除了我以外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可她……疯了。”
她记得她拖着自己沉重的躯壳,好容易下了地窖,却发现一向端庄持重的缘合师父竟已有疯癫之态。
“师父……”地窖里,梁蕖虚弱地唤了一句,就要向缘合走去。
“怪物,怪物,”缘合师父只是缩在角落里,双眼混浊地看着梁蕖,身上瑟瑟发抖,她突然伸出手来指着梁蕖,破口大骂,“怪物,我当日就不该带你回来!就该让那个村子的人杀了你!就该让你自生自灭!”
“孽徒!你一出生便已克,是我拦住了想杀你的村民,救下了你。可你今日竟又屠了整个道观,我究竟为何要带你回来!”缘合说着,又哭又笑,满脸泪痕。
梁蕖叹了口气,看向苏商商,笑了,可笑得有些悲凉:“原来,那些人都是我屠的。”
听她方才的话,苏商商已隐隐猜到了这真相。可听梁蕖说起时,她还是心中一震。窗外依旧电闪雷鸣的,苏商商听了,不觉向梁蕖怀里缩了缩。
“商商,你现在,怕了吗?”梁蕖说着,睁眼看向苏商商,“我这怪病,不是普通的病。我是个嗜血如狂的怪物,一旦情绪失控或者是被逼入绝境,我就会莫名其妙地大开杀戒……如今我告诉你的,不过只是冰山一角。商商,我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我真怕我会害了你。”
苏商商没有回答,只是又轻轻吻了一下梁蕖的面颊,又一点一点地吻去了她脸上的泪痕。“他们欺负你,他们活该。”苏商商说。
“是啊,他们活该,我也从未因他们的死而悔恨过,他们早就该死。”梁蕖冷冷说着,眼里带了些恨意。
她人生最初的苦,都是这些人因为莫名其妙的恶意带给她的。既然隐忍无用,那杀便杀了。
无人替她主持公道,害她失控入魔,那便不要怪罪她失控之后做下何事了。
“然后呢?”苏商商又问。
“然后,”梁蕖陷入了回忆,她顿了顿,哽了一下,“然后,缘合师父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