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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商商呆呆地看着梁蕖,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可她身后分明什么都没有。
那她盯着自己的方向做什么?
苏商商觉得奇怪,又趴在了梁蕖的枕边,歪着脑袋打量着梁蕖。可梁蕖的目光却随着她而动,眼里似乎还有泪光点点。
苏商商一愣,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看了看自己身上,似乎,如今的她不再是一缕轻烟了。
可苏商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现了身,毕竟梁蕖面无表情,只是眼中犯泪……说不定只是她自己身体不适,这才有如此神态的呢?于是,她伸出手来在梁蕖面前摆了摆,又对着梁蕖做了个鬼脸,期待着梁蕖依旧能保持住这木然又悲切的神情。
果然,梁蕖的表情并没有变化,苏商商总算松了一口气。
“别试了,我看见了,”梁蕖突然开了口,默默地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轻声念了一句,“傻丫头。”
苏商商一愣,又连忙说道:“不,你没看见。”
“我看见了。”
“不,你没看见,你在做梦!”
苏商商说着,慌乱地就要起身逃离。她知道凡人对妖精的看法,更知道凡人对狐妖的看法……她实在是怕了,怕梁蕖疏远她。
却不想梁蕖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问她:“事已至此,你还想让我装作一无所知吗?商商,那也太难了些。”
苏商商动作一顿,僵硬地回过头去,只见梁蕖正望着自己,努力地微笑着……可梁蕖的脸颊上分明还有泪痕。
梁蕖为什么会哭?苏商商不住地想着,终于有了答案:定然是因为梁蕖发现她是妖精,被吓着了。
“你别哭啊,”苏商商一时慌了手脚,连忙去为梁蕖擦拭眼泪,“我错了,我不该突然出现在你这里的,是我吓到了你……”
梁蕖没有说话,任由着苏商商擦去她面上的泪痕,又一把握住了苏商商的手。苏商商心中一颤,她本就心乱如麻,如今更加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梁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苏商商。苏商商看着梁蕖,手被她握着,却是一动也不敢动――虽然她明知这大名鼎鼎的国师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国师?”半晌,苏商商终于耐不住性子,小心地问了一句。看着梁蕖的那双眼,她此刻又生出了些惧怕来。这惧怕不是因为那眼里的杀气,而是因为她自己的心虚。
“国师,你抓得太紧了。”苏商商又不安地说了一句,扭了扭被紧紧抓住的手腕。梁蕖十分用力,苏商商的手都有些疼了。
梁蕖一直凝视着苏商商,听了这话,似是大梦初醒初醒,连忙松了手,默默地将手垂下。她的心里也是不安的,她知道苏商商见了她最难堪的一面,她也在怕……怕这个姑娘发现了她的怪异、她的丑恶,最后离她而去。
她想抓住这姑娘,可又抓不住。
两人并肩而坐,默默无言。都有千言万语要同对方讲,都是一样的紧张不安,可越是如此,便越是难以开口。
直到梁蕖又开始猛烈地咳嗽,伏在床边大口地呕血,苏商商顾不得许多,连忙上前扶住她,用灵力为她稳住气息,又用帕子给她擦血。
“你究竟是怎么了?”苏商商忍不住,问了一句。
梁蕖避开了苏商商的眼神,顺手从她手里拿过帕子擦了擦嘴角,她的手都在颤抖。“没什么,娘胎里带来的病,老毛病了。”梁蕖说着,声音因呕血而有些沙哑。
苏商商看了这一屋子的血迹,不由得红了眼:“你一身的血都要流尽了。”
“你嫌弃我吗?”梁蕖问着,垂了眼,丢开了帕子。
“那你嫌弃我吗?”苏商商问,“你只是先天有疾,而我,却是,却是……”
她实在是说不出那两个字。梁蕖也只是个凡人,而“狐妖”二字,对凡人来说,只怕不是什么好词。
“是什么?狐妖吗?”梁蕖虚弱一笑,“我早就知道了。我知道你是假公主,知道你是狐妖……这些,我很早就知道了。”
苏商商微怔,又忙问:“何时?”
梁蕖强撑着微微一笑,道:“你进国师府第二天,我就发现你是假的了。至于你是狐妖的事……商商,以后,不许多喝酒了。”说着,又补了一句:“一只红色的小狐狸,真是可爱。”
“那你真的不怕我?”苏商商说着,故意露出了自己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歪着脑袋看梁蕖。
“我怕什么,”梁蕖看着那兽耳,莞尔一笑,“很好看。”
苏商商听见梁蕖如此说,不禁偷偷笑了笑,难得有凡人不怕狐妖。可她又仔细捋了下时间,忽然发觉她竟然在梁蕖面前演了那许久拙劣的把戏,一时间恼羞成怒,不由得开始反击,想借此给自己找点面子回来。
“我也早知你是个假道士,”苏商商忙道,“你根本没有在清修,你是在骗我!”
可这并没能造成预想中的效果。梁蕖只是保持着一贯的微笑,悠悠说着:“你骗我,我骗你……我们,扯平了。”可她说着,却背过头去,又悄悄擦拭嘴角血迹。
苏商商想要帮忙,梁蕖却摆了摆手,只是背对着她。“商商,”梁蕖苦笑一声,问道,“那,你怕吗?”
苏商商笑了,又问着梁蕖:“我是狐妖,你都不怕我,我为什么要怕你?”
梁蕖只是低着头:“可你该怕我。我记得你刚来国师府的时候,怕极了我,”她说着,终于抬起头看向苏商商,“我记得那时的你,一见我便是满眼惊恐,说话都在抖……怎么你不该怕我的时候怕我,该怕我的时候,你却又不怕了呢?”
“商商,”梁蕖又叹了一口气,眼睛一红,指了指这床榻边的血帕、痰盂里被呕出的污血,颤声道,“你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了,我实在不是什么正常人。我怪病缠身,常常失控,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弄出一身的血污来,我知道这不是普通的血……我想控制,可我,我真的控制不了。”
“对不起,让你看到了我这么难堪的一面。”梁蕖说着,抓紧了手里的帕子,手上青筋分外明显。可她刚说完,便感觉她被一个人抱住了。
苏商商看着梁蕖,突然间心疼起来,几乎是毫无犹疑地便将梁蕖抱住口。她根本不知梁蕖身上藏了多少秘密,也根本不知她这娘胎里带来的怪病究竟是什么……她只是见不得国师这副模样,她只是很想抱抱她。
“国师。”苏商商轻唤了一句。
“商商,”梁蕖说着,靠在苏商商的怀里,闭上了眼,疲惫地说着,“有些事情,你不懂,我也希望你一直不要懂。”
她靠在苏商商的怀里,心中一动,却又忽然冷静了下来。
“国师,你身体要不要紧?”苏商商问着,她实在是担心,梁蕖的脸色极差,看起来仿佛一个将死之人。
“不要紧的,”梁蕖在苏商商的怀里轻轻蹭了蹭,就如同她那日埋首于火红的狐狸毛中一般,“我缓一缓便好,一向如此,过几日,便又和常人无异了。”
“那可有根治之法?”苏商商又问。
“根治之法,”梁蕖喃喃念着,又咳嗽了两声,“自然是有的。只是……”她说着,却停了下来。
“只是什么?”苏商商忙问。
“只是,商商,”梁蕖却并没有回答苏商商的问题,她靠在苏商商的怀里,“只是我不值得。”
“商商,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人人唾骂的国师,是朝堂上的奸臣……我是这世间最为肮脏丑恶之人,是这世间最虚伪阴险之人……你不该在看到了我这副模样之后,还和我走这么近的。这样,对你不好。你,走吧。”梁蕖忍着痛苦,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她睁开了眼,主动离开了苏商商的怀抱。
“你这人好生奇怪,”苏商商的怀里突然空了,她见梁蕖如此,颇有些不满,“明明方才,是你拉住我,不让我走的。如今怎么却又劝我离开你?”
梁蕖听了,苦涩一笑:“是啊,我想留住你,又想让你离开。很矛盾对不对?可是,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矛盾的。”梁蕖说着,又看向苏商商。
苏商商的眼里尽是不解。
“傻狐狸,”梁蕖又咳嗽了两声,又虚弱地一笑,“傻狐狸,你怎么会懂呢?”
苏商商忙道:“我不懂,你可以教我。”她有些生气,她气梁蕖总是把一切隐藏起来,把最真实的自我用迷雾掩盖,却又在她这只小狐狸面前流露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感情……如此纠结,如此矛盾。
苏商商想看到真实的梁蕖,她不想再看到那个虚伪的国师。
可梁蕖却依旧沉默不语。
苏商商见状,知道梁蕖是不打算说了,她不禁有些失望。不知为何,她刚才竟有一刹那觉得,梁蕖或许会对她敞开心扉,事实证明,是她多想了。
苏商商心里不是滋味起来。“国师,”苏商商又开了口,“你真的想赶我走吗?”
梁蕖没有说话。
“好,”苏商商似是赌气一般,却又舍不得对梁蕖发脾气,便压住了自己的声音,道,“等你的身体好了,等西吉国真正的公主被放出来,我就走,走得远远的,让你再也见不到我。”
苏商商说着,转身便要走。可转过身去,她却故意放慢了脚步,只是装模作样地要离开。她不放心梁蕖现在的身体,她想陪在梁蕖身边。而且,她相信梁蕖一定会挽留她的。
她相信梁蕖会挽留她。
“商商――”
果不其然,梁蕖开了口。苏商商大喜过望,连忙回过头去,却见梁蕖只是低着头,凌乱的头发散在她面前,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模样?
“商商,”梁蕖说着,抬头看向苏商商,淡淡说道,“我的病十分奇怪,恐怕会牵扯到很多事……你走之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的病。不然,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话听起来颇有几分威胁的意味。
苏商商万万没想到梁蕖会说这样的话,她看着梁蕖,怒极反笑。她连连点头:“好啊!国师说什么便是什么。”说罢,她一挥袖子,又化作一缕轻烟,走了。
梁蕖呆呆地看着苏商商方才站立的地方,愣了许久,她终于收回了目光。
“走了好,走了好,”梁蕖轻轻念着,“本就不该如此亲近。”
“我本就不值得。”梁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