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六章 先生姓荀

城西走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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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皇宫内的人大多被太子册封大典折腾累了,所以整个皇宫中都是难得的寂静,就在这样寂静的深秋夜晚中,长安城迎来了初雪。

    再次回到汲渊宫的杨佑安今夜倒是睡不着了,倚在门前的红漆柱子上静静看着落雪,等雪在地面上铺满了一层后,竟披了件外袍,去把睡得正香的慕容熙提溜了起来。

    慕容熙半梦半醒间瞧见了杨佑安,极度不满地嘀咕了两句,但实在没扛过睡意,便又倒在他怀里睡过去了,也不知杨佑安把她带到了何地,只是睡意被寒意侵蚀,慢慢消散的时候,她揉着眼睛发现杨佑安正在堆雪人——堆了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雪人。

    慕容熙随后就撅起嘴来,满眼幽怨地望着杨佑安。

    杨佑安瞟了一眼被他戳在雪地里的慕容熙,毫无愧意地微笑问道:“睡醒了?”

    慕容熙还未缓过劲儿来,只是习惯性地报以一声冷哼。

    杨佑安瞧了瞧自己面前的雪人,又瞅了瞅慕容熙,自言自语点头道:“挺像。”而后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似是在那雪人的脸上点了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慕容熙翻了个白眼,实在不想搭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转身欲走,想回到她那个暖和的小屋子继续赖床睡懒觉。只是迷迷糊糊的她刚迈出一步就被厚实的积雪绊到,栽在雪地里。

    杨佑安用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把她拎了起来,边拍着她身上沾的雪花边说道:“别急着走啊小财迷,帮我一个忙吧。”

    “不!”慕容熙皱着眉头很决绝地吐出一个字。

    杨佑安把她再度戳回雪地里,平静道:“我给你加价,六千两怎么样?”

    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彻底制服慕容熙的话,那就一定是银子。不过这小家伙不愧是个人精,趁火打劫的本事那是天下第一流,她即刻就把眉头舒展开了,转了转眼珠,挑着下巴望向杨佑安,道:“七千两。”

    杨佑安十分无奈地弹了下慕容熙的脑门:“你啊,简直就是个祸害。”

    慕容熙坐地加价:“八千两。”

    “行行行行了,祖宗。”杨佑安被气笑,止住了小财迷永远填不满的贪念,而后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这几句话弄得慕容熙满脸迷茫,她听罢问了句:“这是什么意思?”

    “甭管,照着做就是了。”杨佑安道,把慕容熙的暖帽和小狐裘都理好后,便离开了。

    慕容熙独自一人留在院子中,站累了就一屁股坐在柔软的雪地上,为打发时间就在面前的雪地上又戳又画,偶尔瞟一眼杨佑安堆的雪人,自己跟自己絮叨着:“像什么像,丑死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蒙蒙发亮的时候,才有个姑娘走进了这个小院子,姑娘进来后一怔,颇诧异地望着雪人和慕容熙。

    慕容熙倒是十分放松地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睛瞧了瞧这姑娘,觉得和杨佑安说得差不多,便小大人似的站起身来向她招了招手。

    姑娘眨了眨眼睛,竟显得有些紧张,左右看了看,确定只有她一个人后,才战战兢兢问道:“你……找我?”

    慕容熙是个急性子,又是在雪地上坐累了,所以也懒得多解释,拍拍身上雪,直接向姑娘走了过去,扯了扯她的衣角,竟是用命令的语气道:“蹲下。”

    姑娘一脸的不解,但瞧着这小娃娃冻得脸颊通红便也不忍拒绝她,还是犹犹豫豫地蹲下身子,问道:“做什么?”

    慕容熙一点儿也不怕生,仔细端详了这姑娘两眼,然后用刚戳过雪花的冰凉小手端着姑娘的脸,道:“五千两……啊不对,现在是八千两,反正是他叫我干的,跟我没关系啊。”说罢就毫无征兆地在姑娘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姑娘又是一番怔愣,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慕容熙已经跑走了,只有那个小雪人对着她微笑。

    而那满心困倦的慕容熙,几乎是沿着雪地一路滚回汲渊宫的,后来被湘雪捡回去烤了火,接着又足足睡了一天,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被自己亲额头的那个姑娘,名叫萧嫣。

    再说杨佑安把慕容熙安排好后,也没再回汲渊宫,而是直接出了皇城闲逛,边逛边想着楼月送来的双黄蛋,想着不知结果的蓝景山,也想着自己一个活不过四旬的人到底应不应该在萧嫣心里留下痕迹。乱糟糟的事情纠缠到一起,让杨佑安有些疲累,他揉着太阳穴乱走,不知不觉便逛到了西市上去。

    而此时,长安城西市另一端的太柳街上,卯时刚过就已是人声吵嚷,街尾的一个小说书摊子前,眼角皱纹堆叠的说书人正添油加醋地大讲飞剑入皇宫的故事,摊子前拖家带口地围了不少人,算是整条太柳街最热闹的地方了。

    人群之外,有个并不惹眼的书生路过,他的身旁还跟着个呵欠连天的少年。说书人的话语不经意间落到书生的耳中,书生也并未在意。前些日子天冷,他受了些风寒,于是并没去凑太子册封大典这种热闹,飞剑入皇宫的事情他倒是听人说起,只因没有亲眼目睹,所以没有太多感触。

    书生身旁的少年对说书摊子也没什么兴趣,只顾着犯困,连怀中抱着的纸张杂物都岌岌可危地要掉到地上了。

    少年姓张,名叫青竹,这名字不是书生取的,而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青竹二字并不是在附庸风雅,贫寒人家出身的少年只是单纯地觉得竹子实用,桌椅碗筷都可由它制成,便拈过来用了。

    少年家与书生家本是在同一条街上,少年家中清贫供不起他读书,可这小少年又是个极为上进的,书生偶然间瞧见他在地上用树枝临摹着街上牌匾,一笔一划写得认真细致,书生便因此将他收作了自己的书僮。

    恍恍惚惚的困倦少年跟在书生的旁边,直至闻到了一丝肉香才开始精神,晃晃脑袋撑开千斤重的眼皮才知是书生递了两个肉饼给他。少年终于呲牙笑笑,理了理怀中杂物,空出一只手来接过,把其中一张用油纸包着的肉饼揣在衣怀里仔细放好,留着回去带给他娘亲吃,然后才开始狼吞虎咽地嚼另一张。

    “没有人跟你抢。”书生笑道。

    少年含糊嗯了两声,吃饱后才终于开始活蹦乱跳,话匣子也随之打开了,和往常一样向书生问这问那。天南地北的事情,小少年总有无尽的好奇,每日总会有满肚子的疑惑,而书生则极有耐心地一一作答,引得少年对他愈发敬佩。

    少年精力旺盛,直问到口干舌燥了才渐渐消停下来,抱着怀中杂物挺了挺酸痛的腰,瞥向书生手中把玩的一个木制小坠子。这小坠子是刚刚走在路上的时候一个僧人赠予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长安城内讲经说法的僧侣就已随处可见了,也常有僧侣穿行于世,广结善缘。少年看着这桃核模样的小坠子忽然想起一事,一反刚才的聒噪,小心翼翼问道:“先生,您……真的主张灭佛?”

    书生两指间捏着小坠子,云淡风轻答道:“不是灭佛,哪有那么严重,只是长安洛阳一带寺庙过多,侵占百姓耕地的现象太过严重,总该削减一些。”

    “哦……”少年嘟囔着:“就算这样,先生也是要得罪好多人了。”

    “怎么说?”书生问道。

    少年抿了抿嘴唇,道:“皇城内信佛教的官员貌似很多,从前……从前那个齐相国不就是个信佛的人吗?跟随他的还有不少的朝廷大元,似乎都对佛教情有独钟,每年都要到城外的各个寺庙烧香拜佛的。”

    书生的眼神没来由地暗淡了一分,但紧接着就被疑惑取代,他转头向小少年问道:“你小小年纪的,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亲眼见过?”

    少年顿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曾经……曾经没遇到先生之前,我去佛寺偷过贡品吃,远远地瞧见过几次,剩下的就是在寺庙旁边道听途说了。”

    书生闻言只是浅淡一笑。

    而少年似是忆起往事,忽然有点儿胆战心惊,小声向书生问道:“先生,你说偷贡品……会遭到报应吗?”

    书生手上动作一滞,而后无奈地揉了揉少年的脑袋,道:“不会。”

    少年这才放下心来,低头长出一口气,紧接着就见书生的脚步停住,少年犹疑地抬起头来时只见一位俊逸公子带着一种让人极其舒服的微笑,向着自家先生道:“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啊,孔兄。”

    不知前因后果的少年转头望向同样微笑着的书生,想也不想地问出一句:“孔?先生不是姓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