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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双几乎相同模样的眼,却有着完全不同的神采。
一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傲然中掺杂了一丝愠怒,一个孤身立于通途之外,眼中仅是平和与沉静,像是独自行走在漫漫荒原中的苍狼。
御前侍卫自是护主心切,领头的又高喊了一声拿下,太极殿周围的守卫便都提刀冲着杨佑安而去,但还未踏出几步,便见皇帝抬了抬手,沉声阻止道:“停,都退下。”
皇帝的声音不大,但却极具震慑力,惟皇命是从的四方守卫脚步整齐一滞,乖乖后撤而去。
皇帝则走下白玉石阶,缓慢踏在杨佑安用剑挑出的那条通路上。
多年以来,皇帝和杨佑安说过话屈指可数,幼时他还很亲昵于自己的弟弟,但却总被父皇劝说甚至勒令着离他远些。长大懂事后,才知被自己视作弟弟的人,是北燕皇室的巨大污点,亦是将来最可能威胁自己皇位的人,于是戒心与恨意迭起,再没消融过。偏巧这污点竟在磕磕绊绊下侥幸活到了现在,正挑衅般站在他的面前。
皇帝正向自己走进,杨佑安却一脸的若无其事,抓过悬停在身边的长剑,两指擦了一下它的剑锋,剑刃上便幽幽闪过一片寒光,寒光散落,长剑这才入鞘,杨佑安挑起唇角向与他距离仅有两步的皇帝笑笑,接着躬身轻浅一辑,只一辑,并未跪,然后当着满殿的文武大臣道了声:“皇兄。”
话音刚落,杨佑安身后那群瑟缩的小官员中就传来了一声闷响,原来是那个本与他答话的官员已经晕了过去砸在地上,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没敢去管他。
皇帝瞧着杨佑安,此时也笑了,却堪得上笑里藏刀四个字,眯眼道:“持剑入宫,见天子而不跪。这短短几柱香的功夫,你犯下的罪已经够你死好几回了。”
杨佑安带着些许无赖道:“那还烦请皇兄治罪。”
“治罪?”杨耀坤冷笑一声,重重咬字道:“朕要是真能治你的罪,会让你活到如今?”紧接着他又向杨佑安靠近一步,刻意压下些声音道:“太后惦念着你呢,念到连太子的册封大典也不愿意参加,如今你回来了,可要帮朕好好劝劝,替朕,多尽尽孝道。”
“皇兄放心。”杨佑安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皇兄没做到的事情,定当由我去尽力。”
杨耀坤听了这句暗含讽刺的话,目光陡然一凛,但转瞬就恢复了平和,即便登上皇位仅有一年的光景,他也已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他已经不是那个跟魏籍下棋而气得掀了棋盘的懵懂太子了,他知道很多事情都需要心平气和地做给别人看,于是微微点头道:“那样最好,朕能有你这样的皇弟,实在是一大幸事。”
旁人都是持宠才骄,杨佑安反倒是持着天子心内的怒气而更加放肆,道:“皇兄言重了,生于北燕皇室,就理当为北燕分忧,皇兄于长安城内日理万机,已够辛劳,这朝堂之外的纷纷扰扰,自会由我帮皇兄留意,也免得皇兄……过于劳苦。”
杨耀坤唇角抽动了一下,又将两人间一步距离变为半步,他一字一顿道:“你可真是朕的好兄弟。”
杨佑安不语,只是笑意更加浓醇,并不在乎杨耀坤又对他生出了多少厌恶,说得难听点儿,他此次前来,就是为了给皇帝找些不痛快。
杨耀坤也确实被他气到,暗暗握紧了被袖口遮掩住的拳头,目光凝在杨佑安的脸上,气氛一时僵滞得可怕。
就在此时,魏籍向仍然立在大殿石阶上的陈铎使了个凌厉眼色,陈铎怯怯地点了点头,小步快跑地穿过大殿来到皇帝身边,小声道:“皇上,时辰已经到了,您看这册封大典是不是也该……”
“这就开始。”杨耀坤借着陈铎的话回神,但目光却仍在杨佑安的身上,猛然一挥衣袖朗声道:“陈铎,齐王爷远道而来,你定要帮朕好生安顿。”说罢便转身走回殿上。
“多谢皇兄。”杨佑安对着那明黄色的背影轻快道。
陈铎揩了揩额上的冷汗,子后向前伸了一只手,对杨佑安道:“齐王殿下,请,奴才带您上前去。”
杨佑安转过头来,语气依旧轻快:“谢过公公。”
陈铎闻言又冒出了一头的冷汗,他记得前些年宫中的那些个宫女太监们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见了齐王爷的话,恭敬地行礼问安便好,千万不可和他走得太近,否则日后那多疑的太子成了皇帝后,没准就被记了仇,惹上祸事,故而那些年的汲渊宫中,冷冷清清地仅有三两个奴仆杂役。
陈铎知晓关于杨佑安的风言风语,虽说并没有对他多厌烦,但陈铎生性谨小慎微,所以自是不敢和杨佑安多有交流,只苦笑一下,向前带路。
杨佑安贵为王侯,观礼之处自然在文武百官之前,但也不只是刻意还是无意,他的右侧便是广陵王蓝邺,二人并无交流,只是轻轻颔首示意,但这一细微的动作,却让很多人都胆战心惊。不过皇帝那时却是背过身去的,并未瞧见这一幕,他走向跪立在大殿右侧的皇后张氏,接过她手中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很小心地护在自己怀里。
张氏的身后,是后宫中的众位嫔妃,其中便有楼月的身影,看那穿着配饰,已是皇贵妃的规制。
当年在秦楼楚馆卖歌卖笑的女子,如今也已是滔滔富贵,甚至连杨佑安一眼瞄到她时,都惊诧了几分。无家世无依傍而能在争风吃醋的后宫中攀爬到如此地位,这女子定是聪颖至极。
楼月抬眸间,也正好望见了杨佑安,目光交错转瞬即逝,谁也未看出破绽,但杨佑安却在心中思量:楼月既已荣登皇贵妃,日后真的会冒险帮衬自己?
杨佑安不知道答案,恍恍惚惚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垂眼睛瞧着自己脚下的白玉石砖。
鼓乐声再度响起,隆隆如潮,册封大典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只是很多人的心境早已变了,皇帝时不时地就要向阶下的杨佑安瞟上一眼,杨佑安倒是安然,一直垂眸看着脚下,不再有任何逾越规矩的举动,但飞剑如皇宫的模样,怕是印在了在场的每一位官员的心中。
太极殿中热闹非凡,便衬得深宫后院愈发冷清,赵芷却似乎很享受这份冷清,抱着手炉,独自在屋中翻些闲书。这段日子以来,原本雷厉风行的太后赵芷竟习惯了闭门不出,甚至把萧嫣都赶出了屋子,命令她在门外候着。
萧嫣独自在门外等候,十分无聊,便捡了些石子,侧坐在屋前池塘的边缘,向已经冻了一层薄冰的池水中扔着。石子破冰后落水的那种咕咚声,竟和朦胧传来的鼓乐声有些相像。
扔腻了石子,萧嫣就拄着下巴发呆,连手上的灰土蹭到了脸颊上也不知道,神游天外,傻傻地发着呆,一直到鼓乐声渐渐歇去,仰头望向宫墙已望不到太阳了才回神。她转头望望了无动静的屋内,太后曾说没有吩咐不准入内,萧嫣便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只是她现在觉得屋外愈发寒冷,于是就打心眼里希望太后唤她进去,顺便烤烤炉火,暖一暖冻得发麻的双手。
可惜萧嫣盯了屋门半晌也没个动静,她便只得撇撇嘴转回了头,蜷了蜷身子望着池塘中又渐渐凝出的薄冰,也累也乏,混沌欲睡。
但在半梦半醒间,她却忽然觉得后背有种模糊的暖意传来,本以为是梦境,但又清晰地感觉一条手臂在她的腰腹上环了一下,向后轻缓一拖,煞时,后背的暖意竟变得浓烈起来。
萧嫣猛地清醒,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接着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傻丫头,再睡得沉一点儿你就掉进池塘里去了。这等天气还一个人在外面,不嫌冷?”
萧嫣一时间怔住,连话也不会说了,就只觉得身后靠着的温暖胸膛令她的脸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杨佑安会以这种方式再度出现。
“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哑巴了?”杨佑安调侃道。
“没……没……我没有……”萧嫣吞吐回答道。
“算了算了,你啊,笨嘴拙舌的也说不出什么来。”杨佑安很放松地笑笑,把下巴搁在萧嫣的头上幽幽长吐一口气,很自然地将她冰凉的双手握在掌心,柔声道:“别动也别说话,陪我待一会儿就好。”
萧嫣便真的没动,甚至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只是红着的耳尖暴露了些许思绪。
杨佑安忽然感慨一句:“世事若都像你一般……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