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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佑安说着要回长安便也没耽搁,两日后便和柳秦川从敦煌城启程了,临行前很操心地想着要不要嘱咐裴寒音几句话,但是仰脑袋想想又觉得多余,最后只是很随意地向他挥了挥手,道:“美人儿,我走了啊。”
那姿态动作简单得就好像只是出去买壶酒。
杨佑安本以为裴寒音不会理他,却没想到那厮淡淡道了句:“站住。”
杨佑安极其听话地立刻顿住,带着疑惑和惊讶的神情转过头。
裴寒音伸出了一只手,从悬天棺取出的那串佛珠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拆开了,现在有一颗乌黑如暗夜的佛珠正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你替我收着这颗佛珠。”裴寒音道。
“啊?”杨佑安很迷茫地张了张嘴。
“伸手。”裴寒音命令道。
杨佑安哦了一声,摊开手掌,然后裴寒音掌心一斜,那颗乌黑佛珠就落进了杨佑安的掌中。杨佑安很小心地握住佛珠,假咳了一声,道:“我能不能问问为什么?”
裴寒音以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摇头。
杨佑安摆出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边转身迈出屋子边对柳秦川道:“走了小丫鬟,跟裴公子告别。”
柳秦川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对裴寒音摆了摆手,没等裴寒音有什么反应呢便一溜烟似的追着杨佑安跑了,等到走过了两条街后才回头望了望,心里莫名有点儿不舍,也不知道是对裴寒音还是对这段虽被欺负着却轻松平淡的日子。
“那个……裴公子一个人真的没事儿吗?”柳秦川问道。
杨佑安鼓捣着手中的那颗佛珠,道:“能有什么事?他武功那么强。再说……是他自己不愿意跟我去长安的,我有什么办法?”
“那我也不愿意跟你去长安啊。”柳秦川道。
杨佑安抬头做了个诡异的笑脸,向着南疆的方向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那有本事你就回家啊,现在就走”
柳秦川被那笑脸弄得一身毛骨悚然,没有底气地说道:“别以为我不敢啊,你不就是仗着裴公子狐假虎威吗,离了裴公子我可不怕你。”
“没指望你怕我。”杨佑安收回手继续走路,“也没指望你当真做我丫鬟,就你这笨手笨脚的姑娘在宫里就是挨板子的命。”
“那你到底想干嘛?”
“去了长安你就知道了。”杨佑安道,在柳秦川发问前又补了一句:“等长安的事情办完我就放你回家。”
“啊!真的?”柳秦川闻言满目惊喜,“你说话要算话。”
杨佑安点点头,抻了个懒腰道:“不过现在你还是我丫鬟。诶小丫鬟,去给本王爷找辆马车来,咱俩总不可能走着去长安。”
“好。”柳秦川很轻快地应了,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杨佑安指使习惯了。
杨佑安看着那紫色的背影无奈笑笑,然后转头望向这段日子居住的客栈的方向,声音很轻地道了句:“辽东见。”
柳秦川后来找了一辆并不算宽敞的马车,杨佑安半躺在马车内,很霸道地占据了大半的空间,把柳秦川挤到了角落里去,柳秦川便可怜兮兮地坐着,看着杨佑安把手中的几张熟宣仔细对折收好。
熟宣上是前段日子柳秦川在杨佑安的逼迫下画出来的自玉门关到嘉峪关一带的地形图,图上一些朱红色标记则是杨佑安填上去的,指示着兵力和官驿。杨佑安此行本是想探查一下西夏国的旧部遗孤,只是查来查去也没找到什么线索。据柳秦川说,当年西夏皇帝逃入了大漠之中便再也没有出来,十有八九是已经成了黄沙下的森森白骨了。
杨佑安轻叹一口气,收好那几张宣纸,而后又不知从哪儿弄出了一条细绳,穿入乌黑佛珠中,把它系在了自己的颈上,系好后还伸手拽了拽,用以确定它不会掉下来。
柳丫鬟嫌弃地瞟了杨佑安一眼,转头撩开马车车窗上的帘子漫不经心地望风景,直到杨佑安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拿着那枚传国玉玺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柳秦川立刻回神,目光黏在了传国玉玺上。
“小丫鬟,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杨佑安问道。
“你把它给我……我就告诉你。”柳秦川道。
杨佑安不知何时放出来的短剑此时抵在了柳秦川的后脑勺上,短剑的主人笑得有些欠揍,道:“你这小丫鬟怎么不长记性呢,自己掰指头数数,跟我讨价还价你赢过几次。”
柳秦川满面沮丧,这才不情不愿道:“这是大魏国的传国玉玺,是当年魏国皇帝南逃的时候献给参合教教主顾烛阴的,后来顾掌教把这玉玺藏起来了,谁也没能找到,谁成想他一直藏在悬天棺里啊,还是嵌在棺中的壁画上……”
“参合教……顾烛阴……”杨佑安听罢低声嘀咕着,再度想起青城山上韦元宏说的话,心中的疑惑一个接着一个,“顾烛阴……顾烛阴……祺然?”
柳秦川歪了歪脑袋:“你一直念叨顾掌教的名字做什么?你认得他?还有那个,那个祺然是什么?”
杨佑安迅速摇了摇头,道:“喂,你说的这个参合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柳秦川抿嘴想了想,然后道:“参合教是多年盘踞在江左的一个教门,不同于其他江湖组织的是……参合教教众的武学多走偏门,采阴补阳、借血养胎等事情也常有发生,多为江湖正道所不齿,所以参合教也经常被江湖中人称为魔教。”
杨佑安轻揉着太阳穴,有些头疼。
魔教?那个单纯到满脑子傻气,眼里只装得下韦渔火的小道士是曾经魔教的掌教?他才及冠几年?怎么可能统领过魔教?
杨佑安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信。
可那天韦元宏却明确说了祺然是参合教的上一任掌教,原名也确实叫做顾烛阴,韦元宏应该不会拿这么大的事情开玩笑。况且那日在祺然屋外的地面上,有清晰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这些事实似乎又让杨佑安不得不相信。
低头看了看掌中五龙盘曲的玉玺,杨佑安继续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个顾烛阴现在在哪儿?”
柳秦川摇了摇头,道:“当年参合教起了内讧,顾烛阴被手下一剑砸中,却没留下尸骸,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说他会提剑归来。”
“提剑归来?”杨佑安笑容古怪地重复了一句,收回那玉玺躺回原来的位置,双手叠在脑后望着车顶出神,脑海中闪过一个提着兔子笑容灿烂的少年,他倒是希望这个少年永远都不要想起什么参合教,可他也记得那少年屋前和玉玺上重合的八个字。
祺然,顾烛阴,两个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身份在杨佑安的脑子里不断打转,烦得他大喊了一句:“柳秦川!”
“干嘛!”被吓了一跳的柳秦川吼回来,觉得杨佑安莫名其妙的。
不喜欢听人唠叨的杨佑安现在破天荒地说道:“你说说话,别静下来。”
柳秦川蹙起了眉头不说话,她怀疑杨佑安又憋着什么坏水呢。
“快说。”杨佑安不耐烦地催促道。
“凶什么,说就说呗。”柳秦川坐直了身子,念叨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柳秦川一连说了好多遍,杨佑安就静静地听着,破天荒地没有打断,其实他也是有些想家了。或许那座威严的皇宫算不上他的家,但他确实想念繁华的长安街市,想念古雅清净的汲渊宫,想念腰间挂一根长箫去找蓝景山喝酒的日子。
他转了转头,见柳秦川还在那儿认真说着,就忽然有些说不明的艳羡。
未来的某一日,一身飘摇的他是否也会有个可以挂在嘴边念叨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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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寒音留在了敦煌城中,随身带着那串仅剩十三颗的佛珠向千佛窟走去,少的那颗,其实是最先佛意圆满的一颗,他将那颗不需再养意的佛珠交给杨佑安保管,是为了留出一条后路,免得一串佛珠在他手上尽失尽毁。
佛珠十三被裴寒音握在手中,距离千佛窟的石门只有五十步的距离时,他忽地顿住了脚步,头也不回地冷声道:“跟着我半日了,还不肯露面吗?”
话音刚落,裴寒音的身后便响起了一阵拖沓的脚步声,转头看去,是个面白无须,伛偻着背的男子,这男子老旧得褪了色的衣衫无风而动,气机跌宕如翻滚潮水,向眼前白衣白发的男子谦和一笑,道:“老夫来替悬天棺上的墨家众人讨个说法。”
于是当日,晴空万里的敦煌城内可听闻震耳的雷声轰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