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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由相当欣赏手下这个姓杨的新兵,不单单是因为富贵相的那一套说辞,更多的是因为这小子平日里的所作所为。
许由的名声很臭,这在辽东军中是人尽皆知的一件事,就连他自己带的兵都嫌弃他,一个个躲得远远的不愿和他接触,就唯独这个姓杨的小子肯与他亲近,哪怕这小子手中只有一块烤地瓜也会二话不说地掰给许由半个。于是许由那天晚上捧着地瓜对着月亮发誓,下次在战场上逃跑的时候,肯定第一个带上这个姓杨的小子。
杨佑安则一笑置之。
初春的夜还是冷得厉害,所以军营里常会燃起火堆取暖,杨佑安和许由围着最角落的一个火堆而坐,四周无人,清净得很。许由细嚼慢咽地啃着那半个烤地瓜,杨佑安则伸胳膊伸腿地烤火取暖,顺便不动声色地运行气机,再以身上气机摸索地喂养着藏在袖中的短木剑。只是这木剑可能是在裴寒音身上待久了,所以对杨佑安的气息排斥得有些厉害,杨佑安便暗暗呲牙咧嘴地和它较劲,偶尔微不可闻地骂一句。
好在许由不过是一介粗人,不懂武夫的那些气运招式,自然也就瞧不出杨佑安的细微变化,吃饱后便两手叠在脑后仰头眯眼望星星,一脸满足。
杨佑安这时长出一口气,实在没拧过袖里的短剑,灰心丧气地撅了撅嘴,却也没难过太长时间,将机括贴着手腕放好后便用胳膊肘戳了戳吃饱了就昏昏欲睡的许由,道:“许伍长,先甭睡。”
“咋?”被打断睡意的许由懒怠地抬着眼皮不满问道。
杨佑安讨好地笑了笑,搓着手掌问道:“您在辽东军营里待了多少年了?”
许由打了个呵欠,道:“问这干啥,你想跟我怀怀旧?”
杨佑安拽着许由的胳膊,道:“我这不是好奇吗,您先甭睡,先跟我讲讲。”
许由轻哼一声,挪了挪屁股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睁开眼睛望着火堆,目光变得深沉柔和,感慨道:“算起来……我在辽东军里也有近四十年了吧。我入伍的时候啊,那还不叫辽东军,你也知道那时候这儿还叫鲜卑国,不过那个时候就是慕容家掌管军政了,后来归顺了北燕,这地儿才改叫辽东郡,不过郡守仍然是慕容家,所以咱军里也没多大变化,顶多就是更改了一个名号而已。”
“四十年,那您可真是老兵油子了。”杨佑安玩笑道。
“去你小子的。”许由捻了个石块扔过去却被杨佑安躲过,不过倒是难得有人听他讲些往事,许老兵油子就开始滔滔不绝了:“不过四十年过得也真是快啊,当初替鲜卑抵御北面的武平和西面的魏国,现在替北燕对抗南部的外邦骚扰,阵仗来来去去的便打了这么多年。但其实仔细想想辽东这边还算太平,小仗总有,大仗却几乎没摊上过,不然我老许就算善于临阵脱逃也不一定能活到现在。诶,杨小子,摊上我这么个贪生怕死的伍长也真是难为你了,我看你小子能成大事,要不我跟军里说一声,把你调走算了。”
杨佑安微笑,下颌的轮廓在火光中映得略显模糊,道:“别啊,您刚才还说拉着我当逃兵呢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我其实跟您一样贪生怕死,所以还是跟着您最好。”
许由哈哈一笑,拍了拍大腿,“好啊,下次咱爷俩等战鼓一响就撒丫子跑,让那些不怕死的辽东铁骑送死去。”
“辽东铁骑?”杨佑安眼神略起变化,像是潜伏在草丛里听闻了一丝风吹草动的野狼:“据说辽东铁骑骁勇善战,外邦听闻这个名号大多丢盔卸甲、落荒而逃,许伍长,这个传言真的假的?”
许由难得现出一丝傲然的神色,道:“自然是真的,符将军带出来的兵还用说?辽东铁骑虽然不多,只有八千,但光是这八千铁骑排成排站在那儿就能让你小子吓破胆。”
杨佑安闻言忽然瞪起眼睛,满目兴奋,道:“光说没意思,您得带我去瞧瞧。”
许由被杨佑安瞪得缩了一下脖子,用力吞了下口水,本来是想张口拒绝的,但话到嘴边又不忍心让这个自己极为稀罕的小子失望,毕竟自己这辈子似乎还没被谁这样敬重过,许由犹豫了一下后道:“行倒是行,不过就一眼啊,要是被抓到了你得替我开罪。”
“放心吧。”杨佑安无奈道:“被抓到了的话,我就说是我骗你来的。”
“这还差不多。”许由撇嘴道。
所以第二日,许由便带着杨佑安鬼鬼祟祟地爬上了跑马场马棚子的棚顶,他指着偌大的跑马场笑呵呵问道:“怎么样,壮不壮观?”
杨佑安点头嗯了一声,确实有些惊讶,没想到辽东铁骑用的是清一色的白马,骑兵的头盔也整齐划一地簪了红缨,一眼望去果真蔚为壮观。
许由在一旁解释道:“辽东地广人稀,所以这样的大的跑马场一共有五个,你现在所见的也不过是辽东铁骑中的一部分。”说到这儿许由忽然提高了几分嗓音,略带兴奋道:“嘿哟小子你运气真好,偏生赶上了符将军今日在此坐镇。”
杨佑安再度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其实不用许由说杨佑安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个站在角落的灰衣男子,这男子穿着广袖曳地长袍,手上提着一柄油纸伞,看起来文绉绉的,眉宇间却流露出些微的杀伐之气,尤其是看到马背上的一个士兵用一杆木枪将对手挑下马时,那股子气息就忽然强烈了几分。
凭借这股近乎嗜血的独特气息,杨佑安便断定这人是符离,也因自身习武的缘故,惊觉符离也是习武之人,而且这人气质独特,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
许由没注意杨佑安紧皱起来的眉头,无知无觉地还在兀自感慨:“瞧见没,这是辽东军最精锐的部分,这帮人才是亲娘生的,咱们呢,都算是后娘养的,改日有机会我带你看……”
话还没说完,许由就被杨佑安一手捂住了嘴巴,脖子也被他的另一只手勾住,接着就感觉这小子向下用力拽了一把,带着他滑下了马棚顶一路小跑。
许由不知,符离在二人滑下马棚的同一时刻抬眼望向了马棚顶,把眸子缓缓眯成了狭长的两道,如同狡猾奸诈的狐狸。
马棚外,杨佑安拽着许由紧跑了几步,确定没人跟着他二人了才慢下来,刚松了一口气却被许由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骂道:“小兔崽子,你刚才差点儿闷死我。”
杨佑安捂着后脑勺委屈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保命吗,偷窥的时候被人抓个现行,保准会让您挨上几板子。”
许由闻言下意识揉着屁股向后望了望,嘟囔道:“行吧,算你小子机灵。”
杨佑安无语地撇了撇嘴。
许由脸色转晴,眼角笑出一堆褶皱来问道:“怎么样,这回长见识了吧。”
杨佑安点点头,目光略显深沉:“长见识了,没想到辽东还藏着这号人物。”
“你说符将军啊?”许由抱着胳膊大大咧咧道:“嘿哟,那当然是个大人物,别看符将军文质彬彬的,排兵布阵的本事可一点儿不差。而且这符将军还和咱慕容郡守是义子与义父的关系,咱慕容郡守曾经就说啊,符离符将军,那是表面上的儒生,骨子里的将才。”
“将才……”杨佑安重复了一句,回首望着跑马场的方向轻声道:“北燕缺的就是将才。”
的确,北燕缺将才,开国这么多年来,唯一有能力调度十万编制以上军队的,只有蓝邺蓝玉父子二人,蓝景山虽说也带了十万兵马西讨突厥,但毕竟损失惨重,所以这位蓝家后辈今后将会如何还让人看不通透。
如果蓝景山并非良才,那么蓝玉一死,北燕的军队就会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荀逸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即便在太平年岁,他也坚持要将以军功封爵位的这一条放在律法首位,引得朝中怕出现藩镇割据局面的文臣发出一片反对之声,纷纷上书弹劾。
荀逸一个小小的议郎引得满朝弹劾,实在也算是罕见之事,好在齐东来确实在这件事上支持他,拦下了众多奏章,军功封爵的一条始终没有被拿下律法。
其实齐东来当时也略微诧异,他以为荀逸所说的改制无非是规范规范那些舞文弄墨的士大夫,却没想到他对军政也有几分见解。不但如此,齐东来甚至偶然见到他在宣纸上勾勒的北燕各地或已建或未建的驿道官路,其间盘根错节堪比旧屋蛛网,由此,齐东来便对荀逸高看了一眼,也更多地愿意去找这位不过六品的议郎商议国事。
只是每每看到荀逸,尤其是看到他在心内勾画盘算时眯起眸子的模样,齐东来确实隐隐有些说不清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