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青衿踏青虹

城西走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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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趴在斜瓦上的杨佑安差点儿在佛家的清净之地破口大骂。

    他这些日子因为觉得寺内相对安全便并没有佩剑,况且一条手臂伤势未愈,拿什么和这些持棍武僧打?再看裴寒音也真沉得住气,叠抱双臂平静而立,脸色冷清事不关己。

    杨佑安一狠心,右手攥着原来用来垫下巴的《三十唯识论》,势要与这本还算珍贵的佛家经典同归于尽,就算是死也要让这些武僧们有个损失。

    只是在这些武僧飞身而跃向他靠近的时候,杨佑安才知道这些人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因为身后风声呼啸,一个身影腾空而起。

    青衿踏青虹,青虹贯白日。

    响声隆隆。

    那一袭素雅青衣便踏着青虹落入院中,青袍依旧飘荡摇曳。青衣手中无锋刃兵器,只是掌中佛光耀眼,搭指轻轻结印,原本干净的院落中瞬间自四面八方涌入枯黄落叶,落叶划破空气的声音竟也极为犀利,翻卷着不留情面地掼在八位武僧的胸口上。

    八位本就是想要过招讨学招式的武僧皆尽倒飞,脊背生生砸在地上,各个捂了胸口面色苍白,迅速爬起身来退到一侧。

    院中唯有青衿白衣两相对峙,白衣眉头微蹙,一手搭在腰间木剑上。青衣和尚则善雅而笑,手掌一翻再度结印,分散落叶集聚,八股归一,响声如雷,在青衣和尚的身后扭曲如龙。

    裴寒音御剑离手,悬在身前,气机暴起,剑身上金芒盖过了青蓝剑气,层层迭荡,把那一袭白衣映上了淡淡的金黄。

    杨佑安目瞪口呆。

    院中落叶成龙,黄龙呼啸,张口吞噬掉白衣木剑,换来片刻沉寂。而死寂过后,一缕金光自黄龙腹中划开,金芒暴涨、轰然散开,黄龙哀嚎,落叶最终只是落叶。

    落叶之外,裴寒音单膝跪地,嘴角渗出鲜红血迹,面前的地面上是一道黝黑沟壑,木剑横着悬在空中,围绕主人身旁打转。裴寒音抬头望向青衣和尚,面如死水。

    青衣和尚将手缩回袖口中,轻轻一抖,满院的落叶散尽,缓步走到裴寒音的面前,既不询问伤势也不扶他起身,只是轻缓道:“你的气势仍嫌不够,七十二缕气蕴有还一半是散乱无章的,所以每日的吐纳调息仍不可间断。出手前切记牵好每一缕气机,高手过招时,每一丝纰漏都可能要了性命。”

    裴寒音没答话,只是起身拭去嘴角血迹,而后在环绕周身的木剑剑柄上轻轻一点,木剑似乎有灵一般再度贴身沉寂。

    今释澹岩淡然一笑,只点拨了刚刚的这两句后便转身离去,八个武僧跟在他身后,纵然负了些情伤面色却都是满足,似乎将与今释澹岩交手视为莫大的幸事。

    杨佑安微眯起眼睛,望着今释澹岩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久后,院内只留下了裴寒音一人后,破天荒地,他望向那片倾斜的黛瓦,面无表情冷声道:“下来。”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院中极为刺耳,杨佑安回神后又是一愣,见自己身后无人才确定裴寒音是在和自己说话,但是被冷落了好几天的齐王爷也不是没有脾气,翻着白眼哼了一声,摇头拒绝,作势起身。

    白衣广袖荡起凉风,一跃落在房顶,翻手将木剑抵在杨佑安的喉咙上。

    杨佑安无畏无惧,盘腿坐在斜瓦上,撇了撇嘴,阴阳怪气问道:“怎么着啊媳妇,终于肯搭理搭理我了?”

    裴寒音听了这句略带挑衅的话竟没有什么怒意,收起木剑,只是平静问道:“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找你。”杨佑安咬牙切齿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裴寒音高傲睨着杨佑安,面露不满。

    杨佑安抿了抿嘴,道:“那要不这样,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之后你再问我一个问题,我也如实回答你,这样咱们两个谁也不亏,如何?”

    “我先问。”裴寒音接话道,语气不容拒绝。

    “凭什么?”杨佑安仰头叫嚣。

    “你问完了。”裴寒音大言不惭道。

    杨佑安满脸无奈,摆摆手道:“好好好,你问你问。”

    裴寒音瞄了一眼杨佑安受伤的左臂,问道:“谢阳……如何?”

    杨佑安愕然,继而哈哈一笑,想着裴寒音还算有点儿人情味,道:“谢老头好着呢,不过可没少提起你,有时候骂有时候夸,一半一半。”

    裴寒音闻言仍是面无表情。

    杨佑安抹了下下巴,小心翼翼问道:“诶,美人儿啊,这下我可以问了吧,你和那个今释澹岩,到底是什么关系?”

    裴寒音动了动眸子,却直接略过这个问题,理所当然地继续问道:“你前几日说不打算插手武平的事情,这话是真是假?”

    杨佑安握紧右拳轻轻捶胸,提醒自己莫要被气得背过气儿去,拖着长音道:“说了好几遍了,我这次只是来找你的,那个什么武平国的事情现在和我没关系。伤好了我就会离开空潭寺,不过以后……算了,以后再说吧。”

    裴寒音轻轻嗯了一声。

    杨佑安默叹一口气,估计着裴寒音是不打算告诉自己今释澹岩的事情了,于是换了个问题吞吐着问道:“那个……裴大美人,你那天……那天到底为什么要救我啊?我当初言而无信差点儿害你下狱而死,我还以为你一见了我就会杀了我。”

    “明知道我会杀你,你还来找我?”裴寒音反问道。

    杨佑安被气笑,道:“裴大美人,你能不能至少回答我一个问题?”

    裴寒音立在屋顶上迎风望着远山,冷冷道:“我是想杀你,但不是现在,留着你还有些用处。”顿了一下又道:“毕竟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让谁去做这件事。”

    杨佑安眨了眨眼睛,听着最后那句话心情瞬间明朗,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干嘛,又要倚仗我的身份混进皇宫,你不是已经把杨晔杀了吗,还想对当今天子动手?杀皇上好玩啊?”

    “不是。”裴寒音轻轻否决却不多做解释,望向远处的目光复杂。

    杨佑安识趣地不再追问,扯扯嘴角,忽然向那一袭白衣喂了一声,道:“长安的事儿,我还欠你一句道歉,前两日的事儿,还欠你一句多谢。”

    裴寒音转头望向杨佑安,动作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继而道:“十日后,你随我去一趟临城。”说完便跃下屋顶,离开了院子。

    “真是冷情冷性。”仍盘腿坐在黛色斜瓦上的杨佑安独自嘀咕了一句,接着怔然出神良久,再回过神来时,发现刚刚还晴朗的天幕忽然落下白雪,初时细雪如盐,继而飘飞如絮,杨佑安默叹一句:已经入冬了啊。

    入冬的不仅是龙头州,长安城的大雪也断断续续地下了几日,路上的积雪可以没去一半小腿肚子。大雪洁净,压下了不少污尘和杂音。

    借着雪夜的静寂,古人本便有了雪夜读□□的特殊癖好,今效人仿之,倒已不仅仅将读□□放在雪夜消遣的活动中。

    蓝府,蓝景山温好了一壶香气醉人的白堕酒,缓慢斟了两杯,一杯递给蓝玉,笑道:“爹,这可是第四杯了,白堕酒后劲儿不小,您再这样喝下去可就真的醉了,虽说下着雪呢,明儿却是朔日大朝,您可别带着醉意去让人捉了把柄。”

    蓝玉满不在乎地笑笑,接过那杯白堕酒却没有喝,而是用手沾着酒水在桌上写写画画,不时转头透过半掩的窗子望向大雪满阶的庭院。

    蓝景山端详了一阵蓝玉写画的那些痕迹,会心一笑,看出北燕的万里江山都在这一张小小的方桌之上。

    蓝玉借着醉意缓缓道:“当今的北燕王朝,北逾阴山,西极流沙,东尽辽左,南越海表,疆域之广,古来少有。可惜座上的天子太年轻,怕是提不起这浩浩江山。”

    “有蓝家军。”蓝景山轻声道。

    蓝玉摇摇头,“北疆平定之后,李厚义就曾说过天下将安三十年,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到如今正好是三十年,只怕……二十万蓝家军镇不住将倾的天数。”

    “爹……”蓝景山轻声唤了一句,却被蓝玉抬手制止,半醉的将军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继续道:“北燕最强盛的兵马姓蓝,可惜都聚在一处了。除此之外,边陲各镇皆有兵马,少则几千,多则上万,零零总总,人数倒也能盖过两个蓝家军。”

    蓝景山眯起像极了自己父亲的眸子,意味深长道:“如此看来,若能收复边境兵马,抬腕一抖,便是大手笔。”

    蓝玉醉眼迷离,不知是真是假。

    大雪仍在下。

    “爹,您说佑安此去,会不会就是为了联络边境各地?”

    “不好说。”蓝玉摇头道。

    蓝景山起身再度去温酒,却从未问过自己的父亲,两个儿子,他到底更看重哪一个。

    只是那日之后,蓝景山麾下多出了一支景字军:五千轻骑,三千重骑,再加上两千步兵□□手,加总起来不过万人。

    但是就凭这初始的万人兵马和鲜红的景字大旗,景字军后来威名赫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