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青梅竹马

城西走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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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寂静,别无他话。

    第二日,萧嫣依旧是要踏上和杨佑安相反的路程去往徐州。

    那匹被杨佑安剑气逼得跪下的灰色骏马因为伤了关节,所以不能再驰骋赶路。对于自己的冲动行为有那么一丁点儿愧疚的杨佑安便在周围的一户人家里讨了匹还算乖巧听话的马儿牵到了萧嫣的面前。

    萧嫣系着黑色面巾,依旧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身上那袭半旧的松垮袍子消弭了性别的界限,让人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冷不丁一眼望去,竟还有些深不可测之感。杨佑安此时心里没什么惜别之情,知道这丫头逃不出,也不敢逃出赵芷的掌控,所以只是微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嘱咐道:“路上小心。”

    萧嫣乖乖点头。

    杨佑安继续道:“回了长安以后,可以把遇到我的事情告诉我娘,替我向她报声平安,也让她少担些心。”

    “嗯。”萧嫣道,小心抬眼瞄了两下杨佑安,鼓起勇气问道:“王爷,您……您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杨佑安轻啧了一声,拍了一下萧嫣的屁股,道:“别问这么多不该问的,上马。”

    萧嫣再次把眉毛垂成了八字,不情不愿地跨上马背,刚刚坐稳攥好了马缰就见杨佑安一掌拍在了马屁股上,马儿嘶鸣一声,撒欢而去。萧嫣则骑在马背上频频回头,看着杨佑安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想要说,一句自从在骆驼城偶遇了杨佑安时就犹豫着想说的话,但是直到分别的时候都没有勇气讲出口。

    杨佑安目送萧嫣的走远,转身继续向龙头州的方向赶路,走了几步却又折返了回来,牵走了那匹被拴在酒馆门口的灰色骏马。

    马儿一瘸一拐走路不便,杨佑安便也陪着它行得缓慢,边走边拍着马脖子胡扯道:“好伙计,甭怪我下手太重,谁叫你以前的主子那么胆小呢。说起来……我以前也有一匹好马,可惜没有带在身边,前几天穿戈壁的时候那叫一个后悔啊,我这两条腿哪儿跑得过你们这四只蹄子的。要不这样吧,等你伤好了以后,咱哥俩做个搭档。哎,甭这么垂头丧气的,兄弟答应你,以后如果有命回长安的话,我给你找一匹好看的母马怎么样?”

    灰马摇了摇耳朵,一步一顿只顾认真走路,似乎根本没把杨佑安放在眼里。杨佑安倒也不在意,抻了个懒腰拖着长音叹道:“要见到我媳妇喽……”

    ——————

    青城山山脚,韦渔火眯着眼睛望向西斜的日头,深深吸了一口泛寒的空气再缓缓吐出,面色平静。

    在她的身旁,祺然却显得战战兢兢的,仰头望着青城山的山顶,怯声问道:“渔火,真要走啊,师父他自己……他自己没事儿吗?”

    韦渔火冷冷白了他一眼,颇有些无情地说道:“他自己怎么了?那么大个人了还能没吃没穿?”

    “那可说不好啊。”祺然一脸担忧,掰着手指头道:“你看啊,师父的平日吃的饭菜都是我做的,衣裳也是我洗好叠好的,我都没来得及告诉师父冬衣被我放在哪儿了,他要是冻着了,回去又得拿我撒气了吧……”

    韦渔火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做饭洗衣裳,你就这点儿志向?”

    祺然闻言挺了挺胸膛皱眉道:“也不是啊,自从你上次回来之后我不就一直在刻苦练剑吗,师父说我最近进步特别快。再说了,我的志向再远大,可也不能抛下你和师父吧,总得把你们两个照顾好了再说。”

    韦渔火撇撇嘴,上上下下瞄了祺然两眼,摇头道:“不愧是我爹教出来的徒弟,你和他简直一个德行。而且我爹曾说你是个武学鬼才,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也没看出你鬼才在什么地方,饭菜做得好吃我承认,可是提起剑来明明连我都打不过。”

    祺然听闻韦渔火夸了自己的厨艺,低头弯了弯唇角,继而又嘟囔着辩白道:“打不过你,那不是舍不得打嘛……”

    韦渔火耳尖,向祺然的小腿肚子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扬了扬下巴负手道:“自己武功差就别找那些乱七八糟的借口。”

    祺然轻轻地哦了一声。

    韦渔火继续道:“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跟我下山吗,这回我容许你跟着了你倒还婆婆妈妈的,给一句痛快话,你到底是回山上继续给我爹洗衣裳做饭呢,还是跟我出去玩一圈儿?”

    一身青灰色长衫背负细长古剑的祺然看似俊逸出挑,实际贼溜溜地瞟了一眼山顶,又贼溜溜地瞟了一眼韦渔火,犹豫不决。

    韦渔火撇了撇嘴,潇洒地转身而去。

    祺然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一路小跑地跟上了她,边跑边道:“渔火,等等我,我跟你去,就是咱早点儿回来呗,我怕时间长了出事。”

    韦渔火翻了个白眼不搭话,自顾自地向前走,鹅黄色的衣衫在夕阳余晖下分外耀眼。

    祺然在她身后三步远的距离处低头跟着,小心翼翼继续道:“其实……要不是因为纤离马不在了,你也不会让我跟你下山对不对。原来听你说纤离马被狗熊吃了我还觉得挺惋惜的,和师父那柄断了的白鹤一样惋惜,但是我现在觉得……它被狗熊吃了也挺好的,这样你以后下山就都得是我跟着了。”

    韦渔火闻言猛地止住脚步转身,有些哭笑不得,祺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儿和她撞到了一起,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后,眨眨眼睛,怔怔地望着韦渔火。

    忍不住脾气本来想责骂几句的韦渔火却一时间顿住,因为她忽然发现当年被自己嘲笑为小矮瓜的祺然如今已经高出自己一头了,她竟说不清祺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窜个子的。

    遥想十几年前,韦元宏某一日回到青城山的道观中时,怀里就多了个小男童,不哭也不闹,只是怯生生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头。韦渔火曾问过韦元宏,这小男童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韦元宏呲牙咧嘴地挠了挠耳朵,只说是山间捡的,见不得他在狐狼野兽口中自生自灭,一心软便带了回来。

    韦渔火并没有深究,只是自此,祺然在青城山顶长住,跟着韦元宏学剑术,也从来没出过青城山。韦渔火的脾气向来不大好,这么多年来,稍有些不顺的事便要欺负祺然以解气,祺然也逆来顺受地被欺负,一点儿怨言都没有。

    还记得二人小的时候,韦渔火的娘亲还在,曾经一针一线地做了两双鞋子,一双绣着龙的给了祺然,一双绣着凤的给了韦渔火。那双鞋子祺然却没舍得穿,而是转手又给了韦渔火,让她一脚穿着龙,另一只脚穿着凤,还说什么这叫龙凤呈祥,寓意好,更是亲自半跪在地上给韦渔火穿鞋子,神情无比认真。

    可是那双绣着龙的鞋子是照着祺然双脚的大小做的,韦渔火是无论如何也穿不进去,她最后气鼓鼓地拿鞋底敲了敲祺然的脑壳,骂了一句小矮瓜。

    祺然捂着脑壳,一脸委屈,站起身来和韦渔火比了比个头,果然差了一大截。

    可就是那样一个傻乎乎的小矮瓜,如今身材修长,有了些潇洒少年纵横天下的味道,只是满眼稚气一如当年,从来就未曾变过。短短的一个愣神间,韦渔火想到了很多曾经傻事,不由得在嘴角漾起了两分笑意。

    祺然不知道韦渔火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她目光柔和地笑了起来,自己便也跟着笑了,眼睛弯弯的,纯澈无邪。

    “笑什么呢?”韦渔火忽然板起脸来问道。

    祺然又怔了一下,抿着嘴不知应该怎么回答。

    韦渔火噗嗤一乐,便如满山鲜花悄然盛开在祺然的心头。

    青梅竹马,本就是个充满无限美好的词语。

    韦渔火像小时候一样抬手拍了拍祺然的脑壳,柔声道:“别再长高了,再长就成傻大个儿了。”

    祺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正韦渔火说什么便是什么。

    “走了。”

    “哎。”

    ——————

    深秋,荀逸离开稷下学府,辗转路途去往长安,去赴一场棋局。荀逸走的时候除了当日与他对弈的白眉老者外,没容许任何人来送行。

    秋风萧瑟,打着旋儿地往怀里钻,白眉老者拢了拢衣服,用沧桑的语调和荀平说着天下大势,说七国征战其实暗地中还在继续,说岭南道、黔南道未必就是安分的,还说天下士子拘泥四书五经,眼光窄得不行,最后才说那纵横十九路的棋局看似千变万化,其实破局只是咬住死门后转瞬之间的事情。老者说罢咳了咳,喉咙中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荀逸走在老者身前一步,为他挡下些许寒风,默默地听完老者的一长串话语后,转首微笑道:“都记下了,老先生,风大了,您就送到这儿吧。”

    被世人称为棋坛圣手的白眉老者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站在原地目送荀逸走远,在晚秋的风中捂嘴咳了咳,掌心便添了几分暗淡的红色,兀自哀叹一声,想着许是再也看不到这位年轻府主的风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