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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东来的摆弄着手上的一只马头鹿角形的金色步摇。
这支步摇的基座为马头,马头上分出鹿角形的枝桠,上面用铜环小勾缀满了桃形金叶,稍有颤动,金叶就会随其摇曳、灿然作响,煞是好听好看。齐东来摆弄着这等女子饰物不是因为春心荡漾,而是因为此步摇乃是当年鲜卑国称臣后的贡品,皇帝一高兴,不赐宫女,反倒在朝堂上赐给了文官大臣。
御赐之物自然是珍贵的,齐东来便一直把这支步摇放在书房内,今日偶然想起了才从柜上拿下来擦擦灰。
步摇是辽东民族,尤其是鲜卑慕容部所钟爱的一种头饰。据说,慕容部因为喜爱头戴步摇冠所以原本的姓氏名称就是“步摇”,后来才由鲜卑语音变为“慕容”二字。
许多年前,据守辽东的鲜卑国也曾三分而立、战火纷然。宇文、拓跋、慕容三大姓氏互成对峙,后来拓跋氏与慕容氏联兵又联姻,二部合伙灭掉了宇文一族。在此之后,慕容氏又将拓跋家族的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推上皇位,势力相对较大的拓跋氏便念在慕容一族开国之功的份上没有对其下手,两族世代联姻,一路相安无事,直至归顺北燕。
北燕先皇赞赏鲜卑识大体的不战而降,也是为了向其他敌国显示自己的仁德宽厚,所以没有难为这两个大姓的家族,封拓跋氏首领为王,可典兵权,又将慕容一族的首领慕容垂编入北燕的官制中,掌管辽东郡杂务。
齐东来赏玩了这件巧夺天工的器物后,将其放归原位,却是怔怔望着它出神:鲜卑一族虽然归降得顺利,却直至现在都在拒绝汉化。鲜卑遗民多居于辽东,四方平定后改游牧为农耕自给自足,拓跋氏每年来朝供奉,慕容垂也按时来长安述职,这一切看似井井有条,其中藏着的猫腻却没人能说清。
当年二话不说地献印归顺,焉知不是为了保存实力?如今三番两次地拒绝汉化,焉知不是在韬光养晦?辽东表面平静似小小水洼,实则深不见底不可揣测,其中游鱼无数,也不知藏着多少秘辛。
齐东来摇了摇头,不再思考这些暂时摸不出结果的烦心事,嘬了口手边的热茶,随便扯了一封信件来读。这信倒也有意思,说的是苗疆一位奇女子说自己得了九天仙君的托梦,仙君和她说了句五百年当兴一王后就飘然而去,女子醒后就把这句话写在了纸上,公之于众。似乎是因为这女子身份特殊:是当地的什么巫女,于是这句话便在苗疆传开了,当地人焚符祭神,好不热闹。
但齐东来看罢这封信后只是不屑一笑便随手丢开了,此等巫师玩闹之事每年都有,均是雷声大雨点小,向来都被他当成笑话看。齐东来虽然信佛,却不信请神送鬼那一套,所以并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是闪过一丝为何是当兴一王而不是当兴一皇的疑惑,但这疑惑如飞鸿踏雪泥,转瞬便没踪影了。
恰在此时,齐胤走入院中,自齐东来书房前半敞的窗子前路过,却并没停下问候一声,直直向院外走去。
府中的人都知道,父子二人势同水火。因为齐胤娘亲的横死与齐东来有着脱不开的干系,所以齐胤自小就衔恨这位只顾着在官路上铺坦途的父亲,齐东来对他软的也用了硬的也施了,却始终不能把这个比驴子还倔的儿子拉回正途,反倒把他推得越来越远。齐东来心寒,扬言自此不再管他,齐家两父子便真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可是天下做父母的,终归是有一颗怜子之心,齐东来看着齐胤自面前走过下意识地就想叫住他,可惜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重重叹了一口气,随他去了。
齐胤头也未回地踏出相国府,依旧涂脂抹粉面露妖冶,手执一把金骨折扇,扇面上绘的是寒冬的傲梅,猩红如血。
齐大少爷如往常一般向羊尾胡同走去,一路走向胡同中最里层的一个房间,房门以一整块金丝楠木为基,刻上瑞兽祥云、广屋楼阁,巧妙的是这楼阁花丛间还绘刻着一幅幅春宫艳图。齐胤没多犹豫,抬手推开这扇华丽木门。
屋内,温暖如春,镶金火盆内燃着掺了香料的上好兽炭,锦缎包边的窗棂前已经有一个男子在等候,这人斜倚墙壁执盏饮茶,转过头来时唇边漾起浅淡笑容。
“难得。”齐胤笑道,只此一句,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喟叹,伸手解开本就松垮而系的腰带,身上的锦缎外袍顺着肩膀滑下,闷声砸在地上。
饮茶的男子微微一怔,继而问道:“齐公子,为了见我你连里衣都不穿?”
齐胤接着解开满头青丝任其披散,漫不经心地挑了一下狐媚眼眉,反问道:“反正你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穿与不穿,结果还不都是一样的?”
窗边的男子放下茶盏缓步走来。齐胤虽样貌不算出众,但胜在有一双深邃如千尺深潭眼眉,以及那一身姑娘看了都要嫉妒的、白玉锦缎似的肌肤,所以在羊尾胡同里,齐胤算是各个提枪而来的嫖客都幻想压在身下的一位。
可惜能有勇气亵弄宰相之子的人不多,能入得齐胤法眼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但今日的男子却是那些极少数人中的一个。
玉嫩仙桃开,龙阳钓钩翘。
床榻之间向来是求舒求爽的泄欲之地。齐胤趴在榻上高抬起臀瓣,极不规律又略微隐忍地喘气,身后的男子运动不止,钳紧了他的腰高高提起,却在这时颇不合时宜地嘱咐了一句:“齐公子,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齐胤并不在意他此时提起这件事,因为此番云雨本就是各取所需。齐胤双手抓握着身下被褥,挽起唇角断断续续道:“你放心……不就是……不就是统领江左吗,只要……只要你帮我查出齐王殿下的……行踪,我就定会……帮你办到。”
男子温厚的手掌抓握住了齐胤的两肩,掌下力道奇大,几乎要将他的肩膀抓碎,身下用力一顶,万千欲念喷薄而出。
齐胤随之伸长脖子一阵颤抖,无力地瘫软在榻上。
几息后,男子无言起身,披上一件青灰色绣着白鹤的缎面长袍,背对着齐胤面向窗边而立,有那样一丝拔鸟不认人的味道。
齐胤倒也习惯了,对于眼前这个人,他本就没必要掺杂其余的可笑情感进去,缓了片刻后也从榻上坐起,不过望着那男子的修长背影和轻转过来的轮廓分明的侧颜,还是有了些微的失神,直至那男子好奇般问道:“你是真的中意那位齐王爷?”
“你说是便是。”齐胤云淡风轻地答道。
男子转回头望向沉沉月色,忽然冷声道:“不过也多亏了你的那位齐王殿下,让我找到了当年与我有些恩怨的参合教旧部,我派人寻了他三载未果,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齐胤扶着榻沿起身,他对男子的旧日恩怨不感兴趣,所以只是张口问道:“齐王殿下在哪儿?”
男子系上腰间束带,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缓慢转回身,道:“齐公子还是先想想如何帮我拢下的官府势力吧,等我稳住了江左,会亲自把那位不安分的齐王爷押回你身边,告辞。”
齐胤立在原地看着男子的背影远去,面色漠然。
男子走出羊尾巴胡同,没入夜色中,步履沉缓稳重,在他身后两步外,不知何时跟了一个乞丐模样、拄着长竹竿的少年。少年低垂着脑袋,面色恭顺又不失冷毅,身上衣衫单薄,隐约露出胸前几块触目惊心的伤疤。
两人默默地拐了两个街角走入无人之处后,男子头才也不回地命令道:“派人把那一老一小盯好,先不要轻举妄动,待琴胎养成后先杀了那个老的,然后把古琴和小的带回教中,记住,小的必须活,否则你们一队人都去给我陪葬。
至于那个负剑游走江湖的齐王,我料他也没什么能耐,派个人手盯住就行,一旦有什么情况立即向我汇报。”
少年听完了这一番话便站在原处不再向前,无声地目送着男子走远,清冷的眸子中映上些许月色,掂了掂破碗里的三枚铜钱,犹如鬼魅一般消失在暗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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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外,梁沉身背古琴牵着红衣衫的小姑娘缓缓而行,心绪平静,但想到自己孙女握着魏思温那只手伤心而哭的样子,忽然低头问道:“被爷爷采血养琴的那位,你认得?”
小姑娘此时一反往常的调皮机灵,乖乖倚在梁沉的身旁,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望着手上暗淡消沉的精巧八卦盘沉吟片刻,梁沉又问道:“难道你我还能看到他回来?”
小姑娘直直望向前方呆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小姑娘看不出他的去处,只是在握着他染血指尖的时候猛然通灵出他前世一人提刀守城而被铁骑踏碎的壮烈模样,这和他此生的结局也有太多的相似之处。是否再能托生转世,小姑娘不敢肯定,但就算有,估计也还会踏上这样的悲惨宿命,循环往复。
回头远望巍然城楼,不过六七岁的小姑娘老道如看穿尘世的僧佛般叹了一口气。
魏思温这个倒霉蛋。
梁沉手中的八卦盘忽然再度旋转亮起,他欣慰地笑了笑,摸着小姑娘的脑袋道:“走吧,别多想了,咱们也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嗯。”小姑娘应了一声,心中有些郁闷。
此刻,孤身赶往龙头州的齐王殿下也很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