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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佑安回到客栈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只烧鸡。
魏思温望向烧鸡的目光和望向丰腴姑娘的目光差不离,估计在这家伙心里,温饱和□□是排在同一位置的,谁也甭想退后一步。
宛如饕餮的魏思温让杨佑安颇有感慨,想起自己当日在芙蓉山也曾为了一只野鸡和谢阳打得要死要活,那时连鸡屁股也不愿意放过,大嚼特嚼的真叫一个香,那副样子估计和眼前这位如出一辙。啧,现在想想也真是够丢人的。
魏思温偶然抬头瞥见杨佑安的复杂表情还以为他也饿了,于是抽筋扒皮要了老命似的扯了个鸡腿递过去。
杨佑安并不推脱,叼着鸡腿坐在屋内的斑驳木椅上,双脚翘在木桌上。魏思温教的敛窍法子着实有用,解决了困扰了他许久的疑问,气机一顺畅,身上的伤势好得也快了。弹琴老者虽说可以用琴音搅乱气机,但不知是他手下留情没用全力还是自己幸运,一番厮杀下来,并没有损伤到要害,皮肉之伤虽不轻,但总不至于要命。
斜了一眼满嘴流油的魏思温,杨佑安忽然道:“拿回另一把剑之后,我就动身去临城了。”
“咳……”魏思温噎了一下,满脸通红,硬咬牙缓过气儿来,满面笑靥道:“好啊,就冲你这只烧鸡,到时候我送你出青州。”
“你呢,你不出去躲躲?”杨佑安问。
“躲?躲啥?”魏思温佯装不解。
杨佑安一拍桌子作势去抢他面前的烧鸡,魏思温兔子似的拎起烧鸡窜得远远的,一脸玩笑道:“你甭小看我,我从小就生长在青州,那卖艺的再厉害能比我对青州熟稔?再说我这一手的功夫都能深藏这么多年,还怕躲不过一个快进棺材的老头?”
杨佑安沉下脸来:“我只是怕我下次来青州的时候,没有人能给我带路了。”
魏思温低头笑笑,只是笑容略显苦涩,道:“我还怕你再也不来青州,日后没人愿意请我喝酒吃肉了呢。”说罢从鸡胸脯上扯下一块肉递过去:“给,最后一块啊,剩下的不许再跟我抢。”
杨佑安接下那块鸡胸肉,没再劝魏思温离开青州,毕竟劝也没用,魏思温有他自己的考量,杨佑安不再去插手,只是在心里扯起了一根蛛丝,一丝而已,恐怕风一吹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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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话不假,圆月高悬映得满城清辉。
杨佑安和魏思温蹲在凌家的房顶上,房顶瓦片的缝隙中还有魏思温上次留下的瓜子皮,这厮走过去捏了捏,竟在里面抠出了个还没来得及嗑开的漏网之鱼。
杨佑安鄙夷地瞪了他一眼,问道:“你上辈子是饿死的?”
魏思温嗑开那粒瓜子,叹道:“上辈子是饿死的,这辈子还不让我吃饱,老天爷可真不公平啊。”
杨佑安无奈地摇了摇头,转了话题问道:“你真觉得那柄剑被埋在了院中地底下?”
“不埋起来怎么办,那么显眼的东西每到月圆之夜就发疯,谁受得了?”魏思温白眼道:“再说了,你上次不也试探过了吗,现在心里还没数?哎,不过我可提醒你啊,得罪了凌家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凭着他家的财力,估计追杀你到天涯海角都不成问题。”
“不差他一个。”杨佑安挽了挽袖口道。
魏思温警觉,缩着脖子问道:“你要干嘛?”
杨佑安温和一笑,搭着魏思温的左肩道:“先送你下去探探路。”说罢抬脚在他的屁股上用力一踹,魏思温顺着屋顶的斜瓦滑下,摔入院中的时候正好砸到了刚从正堂出来走出来的凌十一。
得逞了的杨佑安在房顶上数了个一二三,接着果然就听到魏思温气急败坏骂道:“姓杨的,你不得好死。”
杨佑安微笑点了点头,从房顶上跃下,像模像样地扶起摔在地上,还在诧异的凌十一,一边帮他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冷声道:“凌老先生似乎派人去查过我的底细了,不知是否查到了什么。”
凌十一摔得晕头转向,任由杨佑安在他身上拍打,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凌府的侍卫此时围了一圈,但见此情景都是摸不着头脑,故而踌躇着不敢上前。
杨佑安接着自说自话:“实话跟您讲,我确实不是李厚义的徒弟,那老头心眼小得很,一直看不上我这么个俗人。不过我是真的想要那柄剑,真的不能再真。老先生,我知道您是生意人,凡事利益为先,这样,你要是主动交出那柄剑来,咱们就算好聚好散,我不让身边这位动你府上的一分一毫,如何?”
魏思温无语地撇了撇嘴。
凌家侍卫听了这话瞬间将眼中的犹疑换成了狠戾,杨佑安则适时地将剑鞘抵在凌十一的喉咙上。
凌十一视财如命,动了动喉头沙哑道:“公子,老夫真的没见过你说的那柄剑。”
杨佑安望向身侧的魏思温,见他抬手指了指院中的一块青砖,于是微叹一口气,道:“凌老爷子,何必呢。”言罢两指一抹,长剑出鞘,剑尖儿精准地插在了那块青砖上,淡红剑气猛然迸发。
青砖寸寸龟裂,另一柄长剑轰然破土而出,冲霄而上。观者皆是目瞪口呆,唯独杨佑安平静摊开右掌,等那柄长剑落在掌中后,轻轻抖了一下手腕,剑身上的泥土尽数散落,露出不饰花纹的古朴剑鞘,鞘上有微微银丝游走,至玄至奇。插在青砖上的另一柄剑此时也已飞回,随之震颤不已,如同久别重逢的故人老友。
魏思温望着两柄奇剑眼馋地咽了咽口水,但多年来摸爬滚打养成的性子促使他有意无意地留意周围的动静。
此刻他拽了拽望见出神的杨佑安的衣角,轻声问道:“打还是跑?”
杨佑安冷静地抿了下唇,歪头道:“你打,我跑。”
言罢转了两柄剑的方向,一手一个剑柄敲在面前两个侍卫头上,敲开了一个缺口后就撒丫子跑路,绝不回头多看一眼。
魏思温再度破口大骂:“姓杨的,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吧!”
不过骂归骂,断后这种事情魏思温却做得很利索,毕竟手上的那点儿本事不用再藏着掖着了,行事方便不少。
早就跑远了的杨佑安坐在一处矮墙上歇脚,按着膝上的两柄长剑,等着魏思温赶来。早年在长安闹市惹祸的时候也是他先跑路,断后的是蓝景山,不过蓝景山的目的杨佑安至今也没完全看透,但魏思温的目的却要纯澈许多。
杨佑安微笑望着矮墙下幽怨瞪着自己的魏思温,把两柄长剑背在背上,问道:“魏公子,怎么舍不得你的弯刀出鞘?”
魏思温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对付那帮家伙还用我拔刀?笑话。”
“那是,魏公子的武功冠绝天下,当世之人莫能匹敌啊。”杨佑安跳下矮墙,阴阳怪气道。
魏思温斜眼瞟着他,生怕他又在憋什么坏水,但杨佑安拍了拍衣衫,最后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走吧,送我出青州。”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二人离开了旧梁古城,原路折返。
这一路上看似无波无澜,其实是魏思温在暗中解决掉了不少金通镖局或者凌家派来的杀手和探子。杨佑安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却不说穿,该打还打,该骂还骂,压根也不拿他当个高手看,只记得当时骑狗狂奔的痴傻男子。
只是在距离青州边界还有一日路程的那天夜里,杨佑安酩酊大醉,趴在桌上含糊不清地道了句:“魏思温,其实我很想救你。”
魏思温半醉半醒,听了这句话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如同哄小孩子一般拍着杨佑安的脑壳,说道:“救我?我自己都不想救我自己,你操这破心干什么?”
杨佑安哼了一声,把脸埋在臂弯中,片刻后鼾声细微。
魏思温摇着头灌了自己一口酒,指着杨佑安恨恨道:“姓杨的,老子看得出来你出身显贵,没准就是个前程锦绣的世家公子。你说你干嘛想不开出来闯荡江湖,江湖是那么好玩的?这乌泱泱的人群中能闯出名堂来的有几个?被名利所累到头来两手空空的又有多少?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
把杨佑安手边的酒碗斟满,魏思温望向如墨的暗夜,面色是难得一见的深沉。他有的时候会艳羡杨佑安,觉得他或许不用被饥寒逼迫着顶着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四处讨好求生存,也未曾为了一场虚名害了唯一对自己有恩情的人。
回头想想,魏思温觉得自己从来不曾坦荡过,不曾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死就无怨无悔地去死。自嘲一笑,他抬手戳了戳杨佑安的胳膊肘,轻声问道:“姓杨的,你读的书肯定比我多,我问你啊,佛教所说的十二因缘六道轮回到底是真是假?我常想着等我下去后还他一壶酒,但是他若早就转世了咋办?我岂不是永远都没机会跟他道歉了?”
“ 诶还有啊,你说我要是抓紧转世,下辈子是不是还能遇上你?到时候你可要小心了,因为我会躲在树上拿弹弓弹你的后脑勺报仇。”
“ 喂,姓杨的,你怎么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听我一句劝啊,你日后再来青州别乱打架得罪人了,少管闲事。对了,到时候你若残存了一点儿良心记起我来了,就到墙根下洒上一壶酒,要烈酒啊,可以一醉解千愁的那种,听到没……”
杨佑安醉得厉害,却是梦见魏思温坐在无人的小酒馆里叨叨咕咕地说了一夜,只是谁也不曾知晓他说了什么。
第二日,杨佑安出了青州。
魏思温坐在最高的屋檐上目送着那个形单影只的背影离去,忽然挽唇笑笑,因为他觉得那个背着双剑的身影还真是有了些侠士风范,他摩挲着腰间的弯刀,对着那个已经远到看不清的背影说道:“兄弟,珍重。”
下一刻,弯刀出鞘。
魏思温起身站立在屋檐上,冷脸俯瞰着屋下越聚越多的人群,问道:“诸位今日都是来送死的?”
人群中走出了一个游姓男子,冷笑道:“魏思温,藏得挺深啊,你不仅护着那个用剑的小子还杀了我那么多兄弟,这个仇,咱今日得算算了吧。”
魏思温眯眼望着远处屋脊上横琴在膝的老者,笑道:“何止是这些仇啊,七年前金通镖局押往洛阳的丝绸镖队也是我宰的。这也不算什么,帮战刚开始那会儿,官道上所有押镖队伍都死在我的刀下,各镖门丢失的秘籍银两也是我干的。不过可惜啊,你们那些破秘籍只有几本是真的,亏你们还当个宝贝似的留着,老子用来擦屁股都嫌硌得慌。”
屋下哗然之声一层叠着一层。
魏思温用刀背敲着后颈,继续道:“金通镖局的列位,今日就麻烦你们死个干净,我得为我兄弟清理后路,省得他下次来青州还要分心对付你们。不过其余镖局的各位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我魏思温绝不还手,只此一天,过期不候。”
屋下慢慢聚成了人海。
远处的抚琴老者默默收起了古琴。
“爷爷,您不出手?”小姑娘不解地问。
老者摇摇头,“不用爷爷出手了,他是一心在求死,走吧,咱们到近处看看。”
屋顶上,魏思温向壮观的人海望去,心情竟是说不出的爽朗,向下啐了一口,轻声骂道:“一群杂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