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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高驰闻听此话不怒反笑,也不知该说此子有胆量还是该说他没脑子。门外一队铁骑看着瘆人,但若是听命于这个不分好赖的主,那就没什么威力可言,所谓将熊熊一窝嘛。杜高驰背负双手,挺着微有些凸出的肚子,哄小孩儿一般笑问道:“这位公子啊,你给本官说说,本官凭什么借兵马给你啊。”
白马上的这位紫衣公子,自然就是杨佑安,他松了松马缰也随之笑道:“因为杜大人若是不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嚯,口气不小啊。”杜高驰更觉好笑,抻脖子又向门外瞧了瞧,“就凭你们这些人,想要我的命?”
杨佑安耸耸肩,纠正道:“你若是不借我们才会要了你的命,你若是借了,咱们万事好商量。杜大人,反正那些兵马在你手上也没个正经用处,不如就借给我们,这样既能保你的命,又能物尽其用。怎么样,我说得够明白的了吧。”
杜高驰笑叹一口气,无奈道:“年轻人,你以为你是谁啊,天皇老子?随便放个屁就有人闻?笑话!本官警告你,要么你现在跪下磕头,要么就等着本官差人把你捅成马蜂窝。”
杨佑安皱眉一副委屈状:“杜大人,你要是这么说,咱可就没法讲道理了。”
杜高驰回以一声冷笑,懒得再废话,向身边的护卫头子使了个眼色,几柄刀便极速向前砍过去,只是这些刀锋利刃在距离杨佑安一臂距离处却再也前进不得了,就像是被一面铁墙隔开。
刀锋前的杨佑安面露微笑,极尽和善,道:“杜大人,不好意思了。”
话音落定,门外人马突入,五十人均是以一当百的精锐,光是那瞪起眼睛的狠戾目光就足以让普通百姓胆寒。府内瞬间杂乱成一团,马蹄声混着厮杀声,血光混着刀光。
杜高驰有些傻眼,呆望着身旁的护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死状凄惨,震慑得他不敢移动半步,猛然间抬头却见那位紫衣公子仍神闲气定地坐在马上,歪着脑袋微笑看他。不时也有侍卫挥刀向那公子砍去,甚至有潜伏在屋顶上的弓箭手扯弓放箭,但无论如何都冲不破他身旁的屏障。杜高驰开始发抖,眼前这人难不成是妖魔鬼怪幻化来的?
杨佑安见杜高驰抖如筛糠,不觉轻蔑一笑,不再搭理,勒了勒缰绳径直向府中走去。
□□纤离马极为听话,步伐依旧不紧不慢颇为稳重,只是耳朵中缓缓淌出一些鲜血。杨佑安悄悄伸手拍了拍马颈,略作安慰,心中忽然对韦渔火感激万分。若换了别的马,感受到今日他身上的怪异气机,怕是早就惊惧乱窜了。
府内深处是躲藏着的一些女眷,踮脚向前院张望,担忧却不敢上前。杨佑安略微瞟了几眼,不觉嗟叹杜高驰选女人的眼光,这些女子凑在一处竟足足可以再开一家莺语斋。
躲在后院的女眷瞧见一个骑马的俊俏公子缓缓走来,紧张地缩成一团,面露怯懦却不住地抬眼瞧这位公子的脸庞,心里觉得这公子可比那位杜大人强出十万八千里,也不知这俏小生会不会把自己抓了去,想着想着便脸红了。
十好几个女子凑在一处脸红,那可真是一道绝艳风景。
早就混迹于风月场的杨佑安自然知道这些女子的小心思,微笑打马凑过去,柔声问道:“姑娘,请问……杜大人的屋子是哪一个?”
见杨佑安凑上来,这群女子就缩得更紧了,好半天才有一个大胆的蓝衣女子伸手指了个方位。杨佑安以笑容作谢,夹了夹马腹悠哉悠哉地走过去。
前院打斗声已经平息,府内护卫包括藏着的弓箭手全部倒下,倪逸以及其余精锐则几乎没怎么受伤。杜高驰独自站在一地血泊中,面色有不甘也有绝望,沉默望着面前的提刀精锐,大有拼命之意。
倪逸轻蔑望了他一眼,做了个手势,众人整齐归刀入鞘。杨佑安这时也恰好从后院转了回来,将手中的旌节扔给了倪逸,对他说道:“你先当一阵子杜高驰,带着余下的这些人住进杜府。八千兵马归你调度,至于那些山贼悍匪,我想你有法子对付。以后若有事情,我会来这里找你。”
“是。”倪逸手握旌节应道。
“还有啊。”杨佑安清了清嗓子,“以后不准在我名号面前加狗屁二字,狗屁齐王,这称号忒难听。”
“啊?”倪逸愣了一下,他身后的众精锐则都在抿嘴偷笑,倪逸私下里经常这样称呼杨佑安,如今被摆到台面上,颇显尬尴。
倪逸回过神来后垂下脑袋,抽了抽嘴角嘟囔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
“别瞎想。”杨佑安道,“不是你手下说的,是湘雪告诉我的。你说……我怎么着也是个可以裂土封疆的齐王,总比狗屁强一点儿吧,你也好歹给我留点儿面子嘛。”
众精锐终于忍不住了,一阵哄笑。杜高驰则双腿发软,这才知晓眼前公子的真实身份,他一屁股坐在了血泊中,面如死灰。
杨佑安瞟了杜高驰一眼,随后向众人摆手道:“好了好了,接下来的事倪逸你看着安排吧,我回山上了。”
倪逸揉着有些发烫的脸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在杨佑安走到了门口时又忽然叫住他:“王爷,这个姓杜的杀还是不杀。”
杨佑安没回头,平静道:“随便你。”说罢甩起缰绳,纤离马飞奔而去。
夜已深,马匹飞驰了一阵儿后离杜府已远,来到了一个无人的僻静处。杨佑安忽然勒紧缰绳让纤离马停下,随后跳下马,扶着身旁的老树吐出一口鲜血来。
一阵苦笑后,杨佑安感叹,老前辈教的方法管用是管用,但是后劲儿有点儿大啊。
在去杜府闹腾之前,杨佑安就求着谢阳教他一些绝招,虽然说以他现在的本事,对付江湖底层的贩夫走卒绰绰有余,但肯定不能让倪逸和那些见多识广的精锐叹服。好说歹说,谢阳才勉强教授给他一些气法心诀,又以掌中真气通了他的经脉。
这一心诀是谢阳那年在钱塘江观潮的时候,从一位钓鱼老者手中学来的。那日正好是八月十五,钱塘潮涌最大的时候,潮水如闷雷卷过,喷珠溅玉,势如万马奔腾。这位老者就坐在岸边,甩着手中的木制鱼竿悠然钓鱼,滔天大朝涌至他身边时竟作绕行,足见此人气蕴之深厚。
谢阳当年也似杨佑安一般没皮没脸,待潮水退散后就满脸堆笑地向前求师,被那老者呼来喝去欺负了好一阵子才得到了这么个心诀。在听闻杨佑安准备闹一闹杜府的时候,谢阳略作思量,并没有传授他什么花里胡哨的剑法,而是教会了他这一看似诡异实则颇有用处的内功心法。
常言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且很多时候,逆流而上是要付出代价的。
由于时间紧迫,杨佑安没有功夫去细细钻研这套心法,谢阳不得不强行打通了他的经脉,逼迫其运转,一时吃不消是肯定的,只能靠杨佑安日后慢慢参悟吸纳,能得其中多少真髓,就要看他自己了。
夜色中,杨佑安靠着老树疲惫地坐下,血腥之气阵阵上涌,鲜血一口一口地吐出。纤离马极通人性,即便自己的口中也满是血沫,但还是在喷了个响鼻后向杨佑安靠过去,轻柔舔了舔他的额头。
杨佑安微笑擦去额上的一片湿润,说道:“放心放心,我命大,死不了的。”这话也不知是在安慰纤离马还是在安慰自己。
好不容易止住了喉咙中翻涌的阵阵血腥,杨佑安才松了一口气,暗暗庆幸自己撑了那么久,没有在倪逸等人的面前露馅,否则他这个狗屁的形象就扳不回来了。
又老树下休息了片刻后,杨佑安才向山上爬去,爬了整整一夜,直至清晨时分才登到了山顶。
那时谢阳刚醒,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线,正对着晨光打呵欠,转头瞧见嘴边仍有血渍的杨佑安,生生把一个呵欠憋了回去,睁开眼睛道:“可以啊小子,老夫还以为你会死到山下呢。”
“切。”杨佑安用袖口蹭了蹭脸,寻了块平地艰难坐下,抚着刺痛的胸口死鸭子嘴硬道:“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
灰背公狼嗅着血腥味小跑到杨佑安身边,仰着下颌哼唧了两声。杨佑安只是冲它笑笑,实在没力气去揉它的脑袋,转头面向紧咬下唇,想向前又不忍向前的湘雪,无力道:“饿了,想吃些东西,只要不是土豆就行。”
湘雪悄声揉了下眼睛,转身向厨下走去。
谢阳则缓步踱到杨佑安的身边,靠近他之后略觉惊讶,因为即便他离杨佑安还有着两三步的距离,却已能感受到他体内的气海翻滚乱涌,谢阳暗叹这小子的忍耐力。常人若受此等折磨,不疯颠寻死才怪,杨佑安倒是镇静,只是脸色略显苍白,右手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
谢阳挠了挠大腿后坐下,将惊诧和赞许压在心中,面色无波无澜,想瞧瞧杨佑安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结果屁股刚坐定,就听杨佑安戳穿道:“老前辈,您别想着看我笑话,有什么招式能让我好过一些您就尽管使出来,看着我崩溃力竭而死,对您也没有什么好处是不是?”
谢阳这才跟捉迷藏被逮住了的孩子一般笑了笑,终于不再坐视不理,伸手覆在杨佑安的心口上,先护住他的心脉,再缓缓帮他调理乱麻一般的气机。
杨佑安总算觉得顺畅了几分,呼吸渐渐规律,闭目吐纳,半晌后忽然疑惑问道:“老前辈,那位坐在钱塘江岸边观潮的老头,真的可以滴水不沾身?”
谢阳发出一串啧啧声,大有思怀旧事的意味,感慨道:“几座城墙高的钱塘潮袭来,却独有那一个老者敢坐在岸边垂钓,你说这是何等的境界。只可惜老夫至今也不知那位老者的名号与来历,更不知是何门何派得了这么个出逸仙人。”
杨佑安只是勾了勾唇角,轻声叹道:“临潮垂钓,厉害啊。只是潮卷鱼惊,他怕是一条鱼都钓不到,此举没什么意义啊。不过,或许……他不是在钓鱼,而是在等一个人,或者等一件事呢?”
谢阳动作顿了一下。
杨佑安却紧接着咂咂嘴,没啥出息地说道:“老前辈啊,说得我想吃鱼了,清蒸火烤都行,您说断崖瀑布那边会不会有肥鱼啊?”
谢阳一个白眼翻过去,懒得再搭理他。
山下,杜高驰的府中今日大变了模样。
倪逸最终还是没有杀掉杜高驰,毕竟蜀中的很多事务还需要他作为傀儡出面调解。昔日穿金戴银的杜高驰如今被软禁在了一间狭小的屋子中,每日三餐饭食照旧,由专人从门下的小洞送入。这等生活与大狱中几乎相同,只是饭食要好上很多,因为倪逸怕杜高驰太消瘦苍白会引人怀疑。
五十精骑依杨佑安的吩咐在杜府中住下,经昨夜的一番闹腾,任谁也不敢随意轻视这位齐王殿下了,尤其是被点名道姓揶揄了一通的倪逸。于是“狗屁齐王”四个字被“那个谁”三字取代,虽说仍没有什么尊敬的意味,但相比之前已经好了很多,杨佑安若听到这个称呼,估计也会笑呵呵地应一句。
想得人心没那么容易,驭人之术无非恩威并重赏罚分明,但这话说着轻巧做起来难哟,毕竟杨佑安为了把倪逸口中的四个字变成三个字,差点儿把命搭进去。